16
十一点多了,施天桐还在看材料。
明天全市工业企业工作会就要召开了。
这时,街上的警车突然响起了警笛。施天桐站起身子,出口骂道:“妈的,这故原能有多少坏人,一到晚上警车就满街地叫。叫得找小姐的人都提不上裤子,谁还来这里投资呀!”施天桐骂罢,心里决定,明天一定要讲讲这事!
第二天会上,施天桐把天泉收购重组威尔乐作为经验和亮点,在会上大吹特吹了一通。同时,让宋弋介绍一下情况。
施天桐决定,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带人到威尔乐去看看。
头一天,施天桐亲自给戚志强打了电话,而且还有十几家企业的负责人都参加。戚志强决定去陪一下。不仅如此,他还安排史建明做了一些准备。
上午十点,施天桐和与会人员从会场赶到威尔乐。
戚志强本来打算直接带他们去车间看一看,然后再到会议室介绍,甚至就不想进会议室了。但施天桐是喜欢开现场会的,他心里想通过这个现场会来推动另外几家企业的重组。戚志强也就没有再争,按施天桐的安排,准备先在会议室给这些人介绍一下。
施天桐本来想让戚志强介绍的,座谈会开始后,戚却安排让总经理宋弋介绍。
宋弋介绍完后,戚志强又作了几点简单的补充。最后,施天桐开始发话了,他先肯定了戚志强的魄力及天泉的实力,然后从企业发展的趋势和市里的要求出发,强调要尽快推动市里其他企业的重组与盘活。
应该说,施天桐对故原的经济发展是下了很大工夫的。中央和省里每一项新的经济政策出台后,他总要强调“说了算,定了干,天大的困难不改变”的执行态度。他强调的是政策,是数字。数字出官,但有时为了自己的政绩,他也根据需要出数字。对这次企业重组与整合,他就强调说:“既然中央和省里给了思路和决心,而且外省都在大力推进,我们为什么不能大力推进?政府官员和企业都要抓住政策机遇,政策就是效益啊!”
在这次会议上,他说,国家走三步,省里走六步,我们故原就要走九步。他要以威尔乐为典范推动其他企业的整合,所以给参观者很详细地介绍威尔乐。
快到十一点半了,座谈会才结束。戚志强引着他们来到车间。
看到最后一个车间时,工人们已经下班了,正在车间食堂吃饭。戚志强本不打算去食堂,可施天桐却要去。
戚志强平时也很少到食堂,当他走进车间食堂时,突然有些吃惊了。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工人没有换下工装,浑身湿透地站着,一只手里拿着四个馍,桌子上却是一盘青菜烧豆腐。他没有想到工人劳动量这么大,吃得却这么差,就问这个工人:“就吃这点菜,能行吗?”这位年轻的工人笑了笑,说:“我们半年没有拿工资了,归天泉后才发钱,没事的!”
施天桐听罢,过来拍了一下这位工人的肩膀:“小伙子,吃饱了好好干!”
戚志强本想说些什么的,可一听施天桐的话,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戚志强有中午休息的习惯,再忙,只要不是上面来领导或重要客户,他中午总是要睡一会儿的,哪怕是十分钟也行。
由于上午在车间看到的情形触动了他,中午休息时,他一分钟也没有睡着,下午就自然疲惫得很,一脸的倦容。
他到办公室后,连抽了两支烟,依然提不起精神。手扶着茶杯,一个人在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有人叩他的门。
进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
戚志强接过递来的名片,上面印着:《经济大参考》采编部主任周丽丽。
没等戚志强给她让座,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戚志强瞄了一眼,看到信封上面的落款有“国务院”几个字。戚志强在心里判断肯定又是来要钱的。
果不其然,周丽丽把信封递给戚志强,然后说:“戚总,我们报纸是国务院一位领导分管的,我从咱省里来时,刘副省长也签了字,您看看吧。”
戚志强一听,气就来了,没好气地说:“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周丽丽见戚志强还没有掏信,就问她要干什么,显然有些不高兴,就开门见山地说:“听领导们说天泉在您的带领下做得不错,我们想给你们宣传一下。”
“这事我不具体管,你去找企业公关部吧!”戚志强冷冷地说。
“我是来给您和企业提高知名度的,领导们都推荐了,我完不成任务不行啊!”周丽丽想用领导的信来压戚志强。
戚志强把烟摁在烟灰缸里,沉着脸说:“你们都来给我提高知名度,可是,天泉没有印钞机。你把话说清楚,你是来拉广告的就是拉广告的,你不要一上来就拿领导的信吓我,也不要先给我谈你跟哪个领导啥关系,你跟谁谁谁都熟悉。这些人都是当大官的,我们就是干企业的,你要是谈那些当官的呀,我谈都不跟你谈了。为啥?我怕我把钱一给你,你黑了我戚志强,打官司我都找不着门,你认识那些领导叫我害怕。你认识当官的,你让他去出钱,我不出钱。”
周丽丽听罢,脸色十分难看,她勉强地笑了笑:“戚总说这话过分了吧,我也没有强迫你呀。”
“也许我说重了,周记者,要说合作,咱今天不做,明天也能做,咱今天做不成,认识了嘛,也不失为一个朋友,这多好呢。但你不能拿当官的来说事。我们是企业,我不习惯这一套。”戚志强又给顶了回去。
周丽丽见谈话没法再进行下去,就招呼了一下,走了。
戚志强没有出门送,只是站起来说了声“再见。”
周丽丽走后,戚志强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事,不顶住怎么行呀?一心一意地想将天泉做好,而在这种政企不分的状况下,他奶奶的,谁都来要钱,谁都来欺负你。而自己又不愿受这个欺负,搞到最后人家说“戚志强个性强,不买领导的账”,真没有意思。
戚志强不是不交朋友的人,朋友就是信息,就是资源,就是财富嘛。过去,他最喜欢交新闻界的朋友,可现在新闻单位也太多了,记者满天飞,都是来要钱的。对于企业来说,真要在防火、防盗的同时防记者了。尤其是北京的电话,搞得他都不敢接。真是不怕110,就怕010啊。
这些年来,戚志强一直把新闻界的朋友放在第一位。用他的话说,这些人在他困难的时候给以支持,在各种媒体上宣传天泉企业、天泉产品;在他得意的时候,他们出来泼他的冷水,去他的火,让他冷静地思考问题。
戚志强交的第二类朋友是商业界朋友。卖酒的不交商界朋友是不行的。你的产品要靠他们去卖,你的产品信息要靠他们反馈。十年前,天泉最困难的时候,是商界朋友出来倾力帮忙。这些年,卖酒的朋友不断努力,使天泉的酒更加有市场,更加旺销。
第三类朋友,戚志强交的是政界朋友。老说政企要分开,就是不能分开,一个企业离开了政府的支持,你就干不成事。一个董事长、总经理,你能管理好你自己的工厂,但你管不了社会上其他的事。而企业的运作联系着社会方方面面的部门,这些都得由政府出面协调,由政府出面支持,你企业再能,但毕竟是在你自己的那个小圈圈里打转转,不能投入到社会中去……
想着想着,戚志强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累。这是一种心累,一种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的身心俱疲。
他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水。此刻,似乎已没有了往日的激情。
17
对每一个人来说,初恋只有一次,因此每个人的初恋都是最难忘的。
宋弋的初恋是在天泉发生的,他难以忘怀与燕鑫的过去。但他也最不想让自己再重提那段往事。当初,他被燕鑫的父亲、天泉厂厂长燕克仁羞辱,被其兄燕本华辱骂后,就离开了天泉厂。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混出人样儿了再见燕鑫一家。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这个羞辱当做动力,每遇到不顺和难事时他总想起燕鑫及她的家人,不能倒下去,一定要让他们看到一个有出息的宋弋!每当取得成绩、得到晋升时,他也最先想到燕鑫及她的家人,你们看看,这个当初被你们看不起的宋弋!去年,让他到天泉集团时,开始他不太想来,后来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不去?我现在做你燕克仁和燕本华的上级了,我就要让你们看一看,当初那个被你们称作不配与燕鑫相恋的宋弋现在什么样。宋弋到天泉来,在心底深处有那么一点小人得志的味道,报复之心多少还是有的。
然而,燕鑫对他并没有什么,她一直在心底是爱宋弋的。那时,如果宋弋坚持在天泉不走,她就决定进一步与家人斗争了,她非嫁给宋弋不可。但宋弋走了,而且燕鑫多次与他联系,他再也不作任何反应了。一年后,宋弋就结婚了。燕鑫也只得结婚,嫁给了在公安局工作的卫相如。但她一直还在想着宋弋,在暗处关注着他的一切。
现在,宋弋到天泉做总经理了,她的心激动难平。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给宋弋发信息,宋弋终于在十一年后第一次与自己联系了。她很激动,她并不是想做宋的情人,她只是想与宋联系更紧密些,她想与宋单独在一起一次,喝喝茶,或者说说话。当然,她也想过,如果宋弋要与她进一步发展,她说不上希望,但也难以拒绝,哪怕上床这样的事,只要宋弋敢做,她也不会拒绝。
可宋弋总是那样不即不离。有时,燕鑫给他连发几条信息,他都不回。即使燕鑫打来电话,他也冷静而官腔地应几句,尽管他心里是激动万分的。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把心里的东西隐藏起来。
前天晚上,他收到燕鑫的信息。这是一首写得很好的词: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怎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宋弋有些心动,他为燕鑫的才情而动。但他没有回复,他不知道如何回复燕鑫的情与意。他想了很多,现在走到这个位置了,面对的眼睛更多了,就成了戚志强所说的爬杆的猴子,他不能因情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戚志强是信任他的,但骨子里他知道戚并不完全信任他,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缓冲带,缓冲自己与市里尤其是与施天桐那些人关系的棋子而已。当然,戚也是希望宋弋能帮他做些事的。而燕克仁一家更是极力在找他的茬子,轰走自己之心显而易见。公司其他那些老人儿,面对自己空降而来做总经理,也是不服气的,从对自己的配合中就可见一斑,表面上支持,背地里拆台。
宋弋虽然表面上一身的劲头,可心里很苦很难,是那种说不出口的苦。过去曾幻想着,企业要比机关争斗得少些,岂知国有企业也是个大社会,人与人的明争暗斗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他在燕鑫这件事上必须慎重、冷静。
那天晚上,他怕燕鑫打电话来,就把手机给关了。
可第二天起床,打开手机,接连收到三条燕鑫发来的信息:
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栏敛双眉。忍教成病忆佳期。知否?知否?
夜久歌声怨咽。残月。菊冷露微微。看看湿透镂金衣。归否?归否?
一去又无期信。冬尽。漫天飞白雪。炉灭榻冰独翻转。来否?来否?
他越是不回,燕鑫那边越是急,一条一条地接连发。
宋弋看过,心里有些痛,他为燕鑫的情也为自己的懦弱。我宋弋还是个七尺男儿吗?为什么要这样自己骗自己,骗别人呢?我堂堂正正地与她联系,哪怕成为朋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自己弄得这么假吗?不!宋弋与燕鑫联系了。那次,他打电话过去,解释了自己没有回的原因,当然口里说的只是借口与托词而已。
周五,燕鑫约他周六晚上在怡心园茶坊见面。开始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可燕鑫说丈夫卫相如出去办一个案子了,宋弋就同意了。
晚上八点,宋弋出门的时候,组织部那个老同学裘万里给他发了条信息:
情人是黑车无牌无照偷着开,小秘是专车无牌有照悄悄开,老婆是私车有牌有照大胆开,小姐是公车证照全无大家开。
宋弋看罢,笑了。他为裘万里好笑。组织部副部长,在外人眼里是多么有尊严的一个人呀,可在老同学面前却不失常人本相。他没回,是怕裘万里突然提出约他,搅乱了自己与燕鑫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