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勇利吼了一声:“抄家伙!”然后他返身进屋,抓了一条扁担冲出门去。
众人也持着铁锹棍棒之物,一起向猴子家方向奔去。
才接近门口,楼上又传来一声苍老的嘶叫,接着是咚咚倒地的声音。
跑在前面的人都惊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猴子,猴子摊坐在躺椅上,双腿伸得笔直,那曾经几度辉煌的两只手搭拉着垂下来,五指张得笔直,指尖还在间或抽搐,血顺着指尖缓缓下流……他的面目却看不见了,血泊掺杂着白色的半流质脑浆,埋没了整个脸孔,如同扣上了一盘红白相间的残菜剩饭,只能勉强看出嘴鼻的轮廓。额头正中央裂开了一道长而深的口子,一直到眼颊底下,下面还在汩汩地渗出暗红的血泊,上面那白色的脑浆再无力溢出,只是在口子上要动不动的粘附着。
——楼梯口是猴子的女人,她面向地上躺着,后颈被利器砍折了,还在鼓着血泡,脑袋耷拉在肩上,将要与身子脱离。
——桌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侧仰着,被砍断了颈间血管,血液呈扇状,飞溅出很大的面积,伤口还在一小股一小股溢出鲜血。
——再往前面,在楼梯拐弯处,现出另一个小孩。小孩上半个身子被楼梯挡住了,只能看见花格子衣服底下,正有一小股的血液弯曲而下,被裸露的楼梯预制板吸收了不少,其余的还在一路向下,绕过了一只光着的脚掌,那脚丫此时还在轻微动弹。
斑驳的地面,一股恶腥扑鼻而来。门外几人中,那德凯早就筛抖不停,接着他啊的一声大叫,一把扔掉家伙,眨眼就跑不见了影踪。
其他人被钉住了脚跟一样,只将那些棍棒之类的捏得手疼。
只有勇利提醒自清赶紧打110。自清丧失了节奏,打通电话后,花去很长时间,才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这时,那楼梯间响起了脚步的声音。众人都将手中的家伙伸得笔直,对着屋子里,仿佛面对一股邪恶力量,既不能退,但更不能冒然前进。
屋子里脚步声却消失了。安静了一阵子,只见楼梯上,有一双黄球鞋正拾级而下。接着,现出一个人的下半身。那人的鞋面上沾满了斑驳的血液,裤筒上却一片暗红,如同被泼了红漆。后来,又现出他的上半身,直至头脸。那身上血迹呈喷射的,呈点状的,呈块状的,交叉重叠着,已经没有多少原色之处。脸上倒还干净,只那么几点几滴,却像长着几颗红色的痣,显得很是打眼。
更让人惊骇的是,那人的神色却是异常平静,如同刚去地里砍了白菜回来。最怕人的,是那手上一把砍刀。那把砍刀寒光闪闪,平时是用作对付竹子、树根等物的,可砍可削,刀背厚实,刀刃迎风断发,此刻却在流淌血液,点点下滴。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人目不斜视,下楼之后,走过桌子,忽然又记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顺手拿过火机,点燃,噗地喷出长长的一口烟雾,随后将那火机放在烟盒正上,继续向门口走来。
自清等人退后几步,在门口处围了一个弧形。
辜书记大声喝道:“闵顺才,你犯下天大的案子,还不扔掉手中的家伙!”
那顺才怔了一下,露出一脸的狐疑。勇利抓住时机,扁担一扬,正落在他握刀的手腕上,砍刀飞出一条弧线,落在一旁。自清看那顺才准备去捡砍刀,情急之中,一把将地上的砍刀抢了过来。几人发一声喊,蜂拥而上,将那顺才按在地上,让他不能有丝毫动弹了。
闵主任回家找到绳子,将顺才如麻花般捆绑牢固,又另取一根,在开阔地带的一棵树上捆好。众人见那顺才已被捆成粽子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勇利掩了口鼻,回头进屋查看了一阵,出来后连连摇头。
此时,那冰雹不知何时止住了,天空也开始明亮起来。三三两两的村人露出面孔,远远地探头探脑。
自清喊了一声:“请大家回去!”此时,他虚脱了似的脸色苍白,看着手中仍自血液淌动的砍刀,梦醒般地吓了一大跳,一把扔在地上,忽然觉得喉间涌动,哇地一声,将早上的食物喷了大半出来。
不多久警车呼啸而至,在指挥部口子里交涉了几分钟后进了村子,和辜书记等人打过招呼,大概地问明了情况。接着进入现场拍照,取证。
一切都没有费太大周折,只是顺才女人不声不气赶来,对着顺才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又哭天嚎地,抱着男人声泪俱下说他害了娃儿们。
身穿防护服的警察过来时,女人走开两步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男人被带上了车。
德凯从房间里走出来,那脸上久久地不能恢复血色,对大伙儿说:“我急着和指挥部联系,他们说要请示上级。妈的混账东西!”
众人不答话。时间已将近下午两点,闵主任催促他女人赶紧做饭。菜端上后,众人围坐着,手拿筷子,眼睛看着那白的豆腐、红的土豆,一时都失去言语,呆然不动了。自清闷闷的抽烟,说:“炒个花生米吧,大伙儿喝点酒。闵主任麻烦嫂子再捞一些腌菜,把锅巴和米汤炽成稀饭。”
酒还是喝掉了半瓶。除了花生米,两盘青菜,一个腌菜,其他的几乎没有动过。倒是那锅巴被熬过后松松散散的,和着黄亮的汤汁,透着一股诱人的香气。自清只喝了一碗锅巴稀饭,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下午,自清上了楼,勇利、德凯随后也跟了上来,各自点燃了一支香烟。自清心有余悸,对德凯说:“德凯你亲历了事件经过,可以写一篇报道,警戒世人。”德凯恹恹的说:“我也想写点什么,只是现在心里无法安定。”勇利说:“军人和血案,不知有没有关系?”德凯还是有气无力,说:“血案之外的东西却是不好掌握,非常期间稳定第一,何况事件还没有最后定性。”
说话间外面又有车开进来,窗前一看,几个人解开了猴子家门口的隔离带,随即一股血腥似乎喷射而来,笔直地进入到自清他们鼻息之间。接着运尸袋被抬了出来,一个,两个……屋子里又喷了很多药水,撒上生石灰后,那些人马上就消失了。
自清紧绷的神经刚刚松弛了一会儿,只见几个人簇拥着一路冲了过来,一边还大声叫嚷:“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是我们犯了法不成?”
这一声叫嚷像引爆了弹药,眼看着房前屋角又冒出许多身影,骂骂咧咧的嚷个不停。自清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来,当头喝道:“谁在领头聚众骚乱,还想折腾出什么后果?”
那最前面的一人将手向自清胸前一推,自清便闪了一个跌跄。那人额上满是青筋,此刻那些青筋扭动着,如同受到惊吓的蚯蚓。只听他粗着喉咙吼道:“狗鸡巴日的工作小组,狗鸡巴日的指挥部,你们是要灭掉我闵家湾呢!二十多户的湾子,眨眼之间就垮掉了两家。你们围着,困着,是要一家家的赶净杀绝呢!”
说着又一脚,踢向半掩的门。那两扇门极富生命力的来回晃动,如受惊的鸭子扑腾翅膀。闵主任也怒了,大声喝道:“闵强生,你真反了不成?”
那叫强生的一把将闵主任衣领扼住,眼睛里却似迸出血来,嚷道:“我反了你又怎样?你还能叫机枪进来扫射不成!”
辜书记上来颁强生手指,叫喊道:“强生你还不冷静!”后面的两人早将辜书记揪得不能动弹,说:“你姓辜的敢动一动今儿就叫你吃屎尿拉饭菜!”
情急之下,自清慌忙上前,说:“冲动不得啊大伙们!大家自己看看,我们……都栓在一根绳子上呢……”说着这话,自清嗓门都呜咽起来,接着说:“良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可得想想老人和小孩呢!再闹下去,只怕大伙都会乱成一团糟。强生,你是当过生产队长的人,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要稳定群众,保全大局啊!”
那强生一双眼睛如焰火般喷过来道:“那你他妈给我讲讲该怎么样办?”
自清见他应声,连忙继续说:“政府动用这么大的精力,也是为了我们的健康安全啊!现在等着闵焕生的结果出来,最多不会超出十天半月。退一万步讲,真的就是非典了,也还得政府救我们。这么样一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强生啊,你要站在二十多户人家的位置考虑,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