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洛城边,十方台。
十方台,原是一片山险林密的荒芜之地。
不想数十年前,偶有云阳宗修士路过,竟在此处发现一株数百年树龄的苦茶树,茶色暗黄,却有淡淡的灵力浮动,辅以灵泉之水煮之,苦涩甘香,对修士修为有不小的促进作用。
原来这茶树底部却有一小小的灵泉,日夜吸收淡淡的灵气来滋养这苦茶,修士心喜之下立马上报宗门。只是由于茶树移栽不易,宗门高层示下,遂在此处设立阵法保护起来。
而此茶恰好五年可采摘一回,所以往往仙门大开之际,负责收徒的仙师们都会不辞劳苦来此处品茶,久而久之,云阳宗五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便移到了此处。
此季正值入仙门的好时节,平时路窄人少的山道,如今已越走越宽。
车轮的轱辘声有规律的响着,只是偶尔触碰到顽石的时候,马车会抖动的厉害一些,洪方就是在这一阵的颠簸中醒了过来。
不知为何,近来几天,他常常觉得神思不属,体虚渐乏,易困易饿,不由又从身边掏出一块饼。
此去仙门,既无灵根,便是做个仙门杂役也胜过在这世间漂泊,洪方心里暗自盘算。
嘴里吞咽间,洪方朝四处望望,入眼处尽是高岩古树,一条小道如羊肠般挂在山间,山风过处,云深雾绕,前路已是茫茫。
洪方大步朝前走去,小道越走越窄,曲曲折折,不时有石块自上方抛落,一路人烟稀少,穿过深山危崖。
行至天黑,道旁忽然开阔起来,晚风吹起,山林间霍霍作响,洪方站在风口,衣袍乱舞却精神抖擞,心情不觉间舒畅起来。
他曾细细打听过,翻过此处,再越过一道山梁,便是风回谷,穿过风回谷,十方台近在眼前。
“诸位大哥,俺身上除了半块饼,一无所有,俺是从西府逃难过来的,好不容易到了这儿,能否行行好,让小弟过去!”
洪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前方对着一群兵丁苦苦哀求,那里约摸有十几个人,推大树占道,据着山口,神情间与山匪无异。
“有没有东西你说了不算,让马爷搜过一遍自知,灵药归公子所有,至于财货,那就是咱们哥们的!”说话的是一个年过三旬的兵丁,拖着与这个年代不相称的一身肥膘,敞开的胸口黑毛丛生,正伸出一只肥手朝眼前的少年抄去。
少年身材单薄,不敢反抗,在大手的招呼下摇摇晃晃,几欲坐倒在地,口中不停讨饶。
“果真什么都没有,真晦气!”大汉随手一把将少年按倒在地,“从哪来回哪去,此路不通。”
“求大哥放我过去,我入了仙门,定有厚报!”少年坐倒在地,苦苦哀求。
“哎呦,还知道这是入仙门的路,要是都放你们过去了,还轮得到本公子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洪方望去,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手持一杯热茶朝着少年走去。
那少年甚是机灵:“公子入了仙门,身边也缺少伺候的人,小弟愿意马首是瞻!”
那公子哥左左右右围着少年转了转,忽然扬起手中的热茶一把泼向少年:“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儿,就你这破落样,仙门能收你,再不滚,崖下也不少你这小鬼!”
“公子说得在理,爷今日钢刀尚未饮血,你若是有心成全,便不要走!”
洪方这才发觉,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兵丁打扮,有几个人亦然穿着华丽的衣袍,丝毫不顾衣不合体,显得不伦不类,再朝四周望去,地上血泽隐隐,已呈乌黑之色。
洪方眼神流转,再次将眼前十几人覆盖眼底,缓步朝前走去,口中叫道:“爷自山中来,欲往山中去,身无余财,做的是无本买卖,俗话说同行相亲,诸位能否行个方便,挪出个道来!”
洪亮的声音早引起了那大汉的注意,他转头一看,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少年似笑非笑的朝他走来,身上虽无凶器,但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自有一股悍气遮掩不住,看着便不像善茬。
当下脑中闪过如今世道的境况:民怕兵,兵怕匪。
大汉再朝周身瞧去,周围刀锋闪闪,心下稍安,手举钢刀,凶神恶煞的嚷道:“俺不管你在哪个山头落草,这里是俺们洛城守备府大公子的地盘,便是这天上飞的雀儿,想从这里过,也得留下一片羽!”
洪方脚步不停,欺入大汉身边三尺范围,对着少年干笑着:“小兄弟,不需慌,且看我如何替天行道!”
那大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而后却恼羞成怒,举刀朝洪方劈来,口中骂骂咧咧。
洪方闪身错开刀锋,一脚朝大汉踢去,那大汉顿时腾云驾雾,直直跌出一丈开外,身子弓成一团。
“给本公子上,拿下这大盗,我必请父亲保举他为武官!”守备府公子在人群中尖声叫道。
剩余十几个兵丁听到重赏,哇哇大叫,手舞足蹈,都手持钢刀朝洪方砍去,一时间刀声与喝骂聚成一团。
洪方依旧闲庭舞步,这十几个脚步虚浮的兵痞,还没能入他的眼,袖口翻飞间,拳声四起,寸寸到肉,几息之下,场中血气渐浓,满是哀嚎之声。
“大侠果然神勇无敌,青天白日下,兵却为匪,幸好得大侠保境安民,小弟石全,以后就跟大哥混了!”
瘦弱少年石全能一路从偏远的西府到达这里,全仗着几分机灵,早在形势突变之际,他就悄悄就地一滚,藏身于矮树背后,如今风头直转,他更顺势踢了滚倒在脚边的大汉一下,立起身来。
洪方摆摆手止住石全的闲言碎语,这少年不知何处学来一套文绉绉的话语,几句吹捧之间,洪方一副黝黑的老脸已是微红。
接着好像想到什么,洪方的眼睛亮了亮,招招手,示意未打先行坐倒在地的公子哥上前。
“你们在此地盘踞了多久?”洪方笑意写在脸上。
那公子哥怯怯弱弱的答道,:“大侠饶命,不过半月有余,我等是无事才聚在此地,玩玩闹闹,并未曾伤人性命。”
洪方眯了眯眼,“已有半月,看来所得财货甚多。”
“金银之物全在那处,盼大王饶我一命!”公子哥两腿渐软,哆哆嗦嗦指了指边缘处一个小小的草棚。
石全立马过去,不一会,便带回来一个大包袱,扯开一看,光芒流动,露出十余件散碎银两和一些金银首饰。
洪方见之面色更是不善,随手叫石全收起,挥手示意十几人上前站立一排。
从左至右扫了人群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先前最先出言的大汉身上。
“小马是吧,如今行情愈发不顺,半月功夫,各位同行才到手这么点银子,我却是不信,总觉得你们有人贪墨了我的财货!”洪方语气不善,面色凶悍,弯腰捡起地上一柄钢刀。
“好汉饶命,此处实非福地,不仅过往行人少,吃住还不好,我等喝尽山风半月,只赚得一些酒钱,我倒是知道其他宽敞路面上的弟兄在何处,不若我指给大王知晓,那里肥羊多!”大汉小心翼翼的答话,语气由缓至急,到后面已是洪亮。
洪方却是不答,指了指边上五尺粗的占道大树,晃了晃刀身:“诸位觉得这老树是不是个活物,本人一向最喜听到哀嚎惨叫,若钢刀加身,它还是不叫唤,那只得另寻他人!”
“大王觉得它爱叫,它便不敢不叫!”
“大王说笑,老树未成精,哪有人叫的好听!”
场中气氛渐渐活跃,十几人低眉顺眼,扶手捂腰,不住低声谄笑。
洪方跨前一步,刀身乱舞,眨眼间十几刀凌乱挥出,流光四溅,烟尘飞起,场中顿时寒气凛然。
“大王饶命,小的还有实情禀告。”
“老爷宽心,前面林子里大石下压着百年老参一棵!”
石全听到一片讨饶之声,并未出言讥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大树已分作十几块,散落各方,再看看脸上已有笑意的洪方,不消吩咐,疾步朝林中而去。
洪方看着掌中卧着的山参,筋结络密,参须簇新,当有二百余年火候,心里不免高兴起来,像这等灵物,正是仙师们所需之物。
这世道,天灾苦雨不止,百年以上的灵草老药,在这个灵脉匮乏,灵气稀薄的俗世已经很罕见,就算是有,也大都落入了仙门的口袋。
接下来场中气氛异常祥和,洪方扯了大把山藤,将这十几人绑的绑,吊的吊,一股脑儿全挂到树上去了,众人不敢反抗,反倒因为留得性命的缘故,积极配合,倒省了洪方不少的力气。
石全翻翻找找,扒拉出来几套崭新的衣服,看形状应是公子哥所有,顿时眉开眼笑,跑到山边矮涧下冲洗一番,挑了套稍小的穿上,神情顾盼之下,甚是高兴,只是在洪方看来这衣服还是过于宽大,一路上少不了提腰扯袖。
石全将财货打包好,紧紧的捆扎在身上,其中不仅有后面林中找到的几锭银两,又舍不得丢弃先前的散碎银子,还顺手拿了不少吃食,一路上走的很是艰难。
洪方鼻中闻着淡淡的参香,看着石全背上的大包袱,一副苦中作乐的样子,山林间不时传来两人的欢笑,各自有各自的欢喜。
仙门路便在眼前,洪方目视前方,脚步不停。
“方哥,这半块饼我已经捂热半天,你就趁热吃下吧!”
“方哥,你说仙门女仙多么,我娘临终前叮嘱我不可让石家绝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