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似乎管理着亚历山大的出生及其行为。
一位十三岁的男孩正赞赏地凝视着一匹饲养为战马的骏马,男孩的父亲则在为这匹马的价钱讨价还价。男孩的父亲菲力普当时正是马其顿的国王,他是一位沙场老将,骄傲、强悍且不习惯在争论之中失败。在他未试骑以前,并不打算付出十三泰伦的高价。
但是这匹骏马似乎当天没有心情让人试骑,它不断地昂起巨首,直立后肢,鼻孔喷气,并不停地跳跃着(这匹马因它的巨首而得到布塞弗勒斯的称呼,即“牛头”之意),没有一位骑士能驾驭得了它,最后都只有放弃一途,他们说这匹马太野了。菲力普国王在看过这些人的试骑后,大吼道:“把这匹马牵走。”
男孩在旁边一直静静地观看着,但是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年轻的亚历山大具有同他父亲一般的坚强意志,他决定在未经自己证实前,绝不放弃这匹良驹。他坚持这匹马之所以不被接受,主要原因是骑士缺乏驯服这匹马的勇气和技术。
当大家知道怎么一回事后,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菲力普国王也在其中。莫非这孩子自认对马匹的认识比他们更高明吗?
男孩辩护道:“我想我会处理得比他们好。”父子俩因此达成了一个协议,如果亚历山大能够制服这匹烈性的布塞弗勒斯,费用将由他父亲支付,不然,他必须自掏腰包。
亚历山大跑到这匹高大的黑色雄马旁边,抓住它的马缰(大约四个世纪之后的一位希腊历史学家蒲鲁塔克言及,亚历山大当时已经注意到这匹马似乎很畏惧它自己的影子,尤其是在它前方的影子)。他迅速地把马头转向太阳,然后“轻声地和马说话,同时用手轻拍着马背,一直到它不再狂怒以及喷鼻气”。然后男孩轻跳到马背上,开始在跑马场的四周奔驰,他驾驭得极为完美,使人和马看起来如同一体。
人群为这不凡的骑术欢呼,连一向对儿子严格驱策的菲力普国王也是印象深刻,照蒲鲁塔克的说法,菲力普当时曾因喜极而泣而跌倒在地,然后他吻着亚历山大的头说道:“我儿,你非池中之物,将来一定能开辟另一片天空,马其顿对你来说太小了。”
亚历山大庄严地点头。他很少得到父亲的夸奖,即使这第一次的赞美只有短暂的片刻。但他或许把这番赞美当真,而且认为将来有一天一定能拓展父亲的疆土。而事实上,年轻的亚历山大也不是一个谦逊的人。
但是即使是野心勃勃的马其顿皇太子亚历山大,也不敢断言自己未来将获得的成就。在剩下的二十年生命里,能打倒波斯帝国以及建立另一个从巴尔干延伸到印度的空前大王国。身为一位临近希腊的多山小国马其顿的国王,他使自己在二十六岁时,便成为埃及和西亚的皇帝。
男孩和马一直在一起多年。罗马历史学家库尔提乌斯写道,布塞弗勒斯总是放低它巨大的“牛头”,方便亚历山大登上马背。另外,公元二世纪曾在罗马帝国服务的希腊将军阿利安写道,那匹马除了亚历山大外,不肯让任何人骑它,他们两个已成为有名的一对。布塞弗勒斯在他们一起的十七年当中,一直保持着迅捷的能力。当这匹伟大的马死于公元前三二六年时,亚历山大在它的墓地所在之处建立了一座名为布塞弗勒的城市纪念它。
驯服一匹难驾驭的马虽说不上是一项历史性的成就,但是它却是一种迹象。布塞弗勒斯似乎凭直觉知道,而每个人亦有目共睹,甚至他骄傲且有些嫉妒的父亲菲力普国王也承认,马其顿的亚历山大的确是与众不同。
实际上,亚历山大在公元前三五六年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被视为与众不同。他的父亲菲力普二世是希腊北方一个落后小国的国王,希腊人视这些位于乡村地区的马其顿人为半野蛮民族。而希腊人允许他们参加希腊节日运动会(最早的奥林匹克)的竞赛,主要是因为从前的一位马其顿国王编造的故事,说他们是希腊神明海克力斯的后代之故。菲力普喜好战争,以征服来提升国家的形象,他的生命除了饮酒与罗曼史外,就是致力于作战。在他的统治下,马其顿把他们视为野蛮民族的色雷斯人及伊利里亚人驱逐到北方,而控制了大部分的希腊半岛。
当菲力普在色雷斯作战时,除了得到王子出生的消息,也得到另外两件消息:马其顿将军帕尔梅尼奥在伊利里亚打赢了一场大仗,以及菲力普的马在节日竞赛中获得第一。这些被认为是亚历山大带来的好征兆,因为他的出生和这些胜利是一起发生的。事实上,预言家们曾郑重告诉菲力普说,这些事件暗示他的儿子将会所向无敌。
公元第一世纪的历史学家蒲鲁塔克提到其他更早而具说服力的征兆。对刻意附会的人来说,当晚,一座黛安娜女神庙的焚毁,可以证明是女神忙着看顾王子的出生而无法兼顾自己的产业所造成。亚历山大的双亲也都梦想他会成为伟人。他的母亲奥林匹亚丝是埃普勒斯的公主,埃普勒斯是一个比马其顿还小的城邦。她相信自己是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的后裔,而且她是一位妇女教仪式的高等祭司。在她嫁给菲力普的前晚,曾梦到雷电进入她的子宫,使她相信亚历山大是神的后代。
抛开这些迷信不谈,尚有一些早期的个人迹象显示亚历山大的独特。菲力普朝廷的外邦大使对这小孩的聪明才智及成熟都感到惊异,而他体态的优美更是众人皆知。甚至据说他的体味也比别人好闻。蒲鲁塔克更提到他的身体是如此芳香,以至他内衣裤的味道好像擦过香水似的。
菲力普是一个好色者,是追逐肉体享乐的爱好者。他有一半的伊利里亚人血统,继承了该部族的一些狂野、原始的特性。现代的阿尔巴尼亚人是伊利里亚人的后代,他们声称亚历山大是他们的祖先。菲力普是一个伟大的战士,他革新了战争的艺术,但是由于嗜好酒和女人的弱点,使他难逃毁灭的命运。亚历山大就完全不同,他几乎没有继承对酒和爱情的嗜好,甚至在青年时期就以沉着、镇静以及纯洁着称。
他和父亲共有的一点就是有很强的自主性,两人时常发生冲突。虽然粗鲁的勇士菲力普以其子为荣,并视其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是却时常感到困惑。奥林匹亚丝一再地坚持亚历山大的真正父亲是一位神,或许菲力普本人也怀疑,自己能成为国王,也是因为亚历山大是神子的缘故。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菲力普很快就对奥林匹亚丝冷淡起来,并开始另觅新欢。
不忠实的菲力普也明了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但是对于他妻子的坏脾气及冷漠的宗教精神(更别提她将驯养的蛇放在卧室内,以作为一种宗教仪式的作为)不仅是不可思议,而且令他感到厌恶。亚历山大似乎在某些方面比较像母亲。菲力普看得到儿子的技能和勇敢,但这孩子的严肃性格却显得不平常,亚历山大似乎对一般男孩感兴趣的事物不怎么起劲,他不让自己沉溺于饮酒、性或娱乐方面。
亚历山大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成就大事。他着魔似地致力于丰功伟绩,甚至在还是孩提时,有一次在他父亲占领某个城池时,他曾大喊道:“我的父亲将得到一切,而我则无处可以征服了!”
为此,他和母亲离开宫廷及家园,亚历山大在外停留了几个月。奥林匹亚丝回到她兄弟的王国——埃普勒斯。而亚历山大则在以前的敌国伊利里亚安顿下来,那里严酷的气候及原始的生活方式很适合他目前愤怒的心情。菲力普对现在的情形很不高兴,不过他不肯主动和儿子和好。最后从科林斯来的一位外交人员的一席话才打动了菲力普。他说,国王自己不断谈论希腊的统一,却无法使家人和睦相处,将会留人话柄。国王只好勉为其难地邀请儿子回国。
亚历山大虽然回来,但是对家人却没什么感情可言,这家人的相处就像在休战状态,家庭气氛很紧张。首先,亚历山大怨恨他年轻的新后母。而在马其顿西方的埃普勒斯国王,也就是奥林匹亚丝的兄长,对他妹妹所受到的屈辱依旧感到气愤不已。
菲力普为了安抚他的大舅子,做了一个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算是很奇怪的提议。他要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大舅子。在当时并不禁止舅父和外甥女通婚,特别是在皇族之间。而埃普勒斯国王也不反对娶自己姐姐的女儿为妻子。实际上,他还很高兴这个婚姻可使他重新攀上马其顿的皇室。至于奥林匹亚丝或亚历山大的感受,史籍就无记载了。
菲力普马上着手计划历史上最为奢侈的婚礼。他要向所有的人显示他目前家庭关系的和睦及财富。他的年轻新娘又锦上添花,在婚礼筹备期间,替他生了一个男婴。不过,这却引起亚历山大极大的不安,他在王位继承资格的要求权很显然地大打折扣,马其顿的皇室开始了多事之秋。
但是,上升的国内危机的真正高潮却是出人意料的。婚礼的当天,在最后行列的中间,菲力普的私人保镖,一位年轻的马其顿贵族,从外衣内拔出一把短剑,一剑刺入了国王的心脏,当场将他刺死。
这个罪行与政治或家庭或王位继承丝毫无关。它完全是一桩私人恩怨。由于刺客曾受到亚特拉斯(菲力普新娘的叔父)的屈辱,他求告国王,却得不到满意的答复。而他可能受到奥林匹亚丝的煽动,不过由于这位年轻的贵族在逃脱时被杀死,已然死无对证了。
谋杀发生之后,生性冷静自信的亚历山大立即宣布自己继任为王。军队毫无疑问地支持他,因为自从他的第一次战役之后,他就很受军队的爱戴。
但是反对的声音不久陆续出现,亚历山大知道必须消除这些声音。亚特拉斯很快地指出他的侄女和菲力普所生的男婴,对王位有更适合的要求权。亚历山大立时解决了这要求。他派遣一位亲信士兵,令其视情况逮捕或刺杀亚特拉斯,而这位士兵很圆满地达成任务。若让身为将军的亚特拉斯活在世上,似乎是太危险了。
奥林匹亚丝的反应更直接。在解决刺客之后,她开始处置任何对她儿子王位资格有威胁的人。历史学家对她处置菲力普的年轻太太及儿子有不同的说法,最慈悲以及最可能的说法是,她强迫新娘克丽佩脱拉在看完自己儿子死亡之后,上吊自杀。另一种说法是她将她们拖到装满燃烧煤炭的青铜容器上面。第三种说法是她把她们活活煮死。她也许没有做出上面所说的任何一种事情,不过很显然的,她是属于那种容易引起别人认为她会如此行事的女人。
由于奥林匹亚丝的残暴,加上亚历山大的冷静及行事有条不紊的个性,很快就清除对他王位的大部分威胁。菲力普的侄儿具有与亚历山大同等的王位继承权,但是他很快就因谋叛罪被审判及处决了。皇族中两位较早声言王位所有权的王子也遭到同样的下场。几个月的时间,亚历山大的国王资格除了狄摩西尼外,已无人反对。狄摩西尼不再对菲力普的谋杀幸灾乐祸,现在他将恨意转向亚历山大。这位演说家从未减轻对马其顿统治雅典的反抗态度。狄摩西尼尽可自说自话,但是改变不了事实,亚历山大在二十岁时登上帝位。
亚历山大部下的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他由于一直未能捉住史毕特明斯而倍感挫折,他知道现在需要一场决定性的会战。于是亚历山大动员大批军力准备全力一战,这个策略显然奏效。当史毕特明斯的军队听到消息后,决定马上投降,而“伊朗独立的伟大英雄”也遭到和大流士及柏索斯相同的命运。为表示诚意,史毕特明斯的军队在投降时,同时将粟特酋长的首级献给亚历山大。
这使反抗活动的元气大伤,而剩下的只是一些肃清行动。曾出卖柏索斯的奥克史亚堤斯是史毕特明斯的巴克特利亚盟友,此时正在一个有壕沟防护,巩固的山上堡垒中。这个名为粟特岩山的据点,地属今日的塔吉克,被认为是极难攻打的。但是亚历山大不顾严冬,不顾筋疲力尽的士兵的怨声载道,决定继续扫荡。在公元前三二七年一月,他率军准备要进行围攻,有二千多人在途中冻死。
当亚历山大呼吁他们投降时,奥克史亚堤斯和他的军队大笑。他们的堡垒坐落在半山的峭壁上,这位酋长扬言,亚历山大需要有会飞的士兵,才能登上他们的堡垒。对于这种挑衅他是无法忍受的。他立刻集合军队,征求登山好手,提供十二泰伦的奖金(二万美元以上),给第一个爬到山顶的人,十一泰伦给第二个,依此类推。由于马其顿是个山城,攀登陡峭的岩石对它的百姓来说不是一件难事;重赏之下,亚历山大很快就凑集三百个自愿冒险,秘密夜袭登上粟特岩山的好汉。在攀登的途中,有三十个人坠地死亡,但是在绳索及系篷帐绳用的铁钉帮助下,其余的人在次晨都安然登上堡垒上方的山顶,并向国王挥手。亚历山大再度使不可能变为可能。他传话给奥克史亚堤斯,告诉他如果酋长想看亚历山大的天兵,只需抬头望向自己的山顶。看到这批人后,粟特人和巴克特利亚人大为惊恐。虽然他们的人数比山顶这一小群马其顿人要多,但是他们已然斗志尽失,立刻缴械投降。
征服粟特岩山是一项重大的成就,又为亚历山大所向无敌的传奇平添佳话。此外,这次胜利还有另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奥克史亚堤斯的女儿罗克塞尼是这次胜利的奖品之一,亚历山大可以宣称她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但显然地,他爱上了她——这是这位洁身自爱而雄心勃勃的年轻国王,第一次有这种经验。
阿利安写道,由于真诚的爱情使他选择以传统的巴克特利亚仪式和她举行婚礼,而不是仅将她当做俘虏看待,当然他也考量过如此做的政治利益。一位有势力的巴克特利亚岳父,对于调解因外族入侵而起来反抗的伊朗部落族人,应该是大有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