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悠结婚的消息,对钟琴影响最大。
“姐们,我舍不得你啊。”
“我呸。你是舍不得我陪你一起当剩女吧。”
“你个歪瓜裂枣蠢孩子,有这么说你娘亲的么?!”钟琴跳脚,“哦哦哦,对了,顾小姐你啥时候成大妈啊?”
顾望悠把眼睛一横:“抱歉。我不知道我啥时候成大妈,我只知道现在我正在和我的大姨妈正在进行一月一次的历史性会晤。”
钟琴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抱着卫生纸哭得更凶了:“苍天啊大地啊,子啊父啊,我什么时候也能找个合法****啊?”
“去你的!”顾望悠一脚把钟琴踹翻,硬挤到钟琴那张小床上享受最后的自由时光,“我和宋卿书明明是因爱而性,因爱而性,懂不?”
“所以呢,所以呢?”钟琴抢过卫生纸,狠狠的撸了把鼻涕,“除了您这愈发欣欣向荣的黑眼圈之外,我也没看出你们高尚在哪里,崇高在哪里啊?”
“钟琴你可真讨厌!”顾望悠气得头顶冒烟,从床上蹿起来揽镜自照,又再次把镜子兄丢到一边,“哼,我不跟你这种没有爱情滋养,间歇性狂躁的女人一般见识!”
“谢谢你啊。”钟琴眯着眼睛打哈欠,随手抓乱了顾望悠的头发,“你要是敢再刺激我,我说不定真一盆浓硫酸把你泼了。不带这么贫富差距的!”
钟琴进入每晚雷打不动的鬼哭狼嚎环节,从B大男生让人汗颜的身高一直鞭笞到今天食堂师傅给她打的二两饭和给美女打的一两饭一样多的惨淡事实,内容涵盖面广,打击度深,让顾望悠都忍不住暗暗捏了把小汗。
顾望悠笑得很幸福,幸福得都瘆起了钟琴一身的鸡皮疙瘩。
“姐们,拜托你别笑了成不成?”感冒感得七荤八素的钟琴很怨念,“我刚下泻完,不想再上吐了。”
“你别这么恶心人成么?”
“你个过河拆桥的瓜娃子!”钟琴狂怒,“我变得这么会恶心人是拜谁所赐,拜谁所赐!”
顾望悠笑得一脸娇羞:“哎呀,讨厌啦,我家男人不喜欢么。”
钟琴一口鲜血差点没喷出来,指天赌咒:“幸福的女人遭雷劈!”
自打顾望悠认识钟琴起,这丫说话就没准过。两人当初在大学混日子的那会儿,考神钟琴每次信誓旦旦的安慰她,肯定考这几道题,你平时没听课没笔记点名被点到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只要认真复习了钟考神圈的这几道题,你不想过老师都求着给你一百。
结果呢?她哪次不是低空徐徐飞过,看着钟琴在奖学金领奖台上笑得花好月圆。
结果丫赌咒发誓居然一个比一个准,钟琴还双子座,根本就是一扫把座。顾望悠腹诽完,深吸了一口气又默默的看了眼亲子鉴定的结果。
这份报告她很久之前就已经拿到了,只是一直没勇气看,被她掩耳盗铃的压着箱底,就像经历了一次难到惊心动魄的考试,一边蠢蠢欲动的想看结果,一边又怕最后的分数会把自己打击得体无完肤,教人只想重修。
顾望悠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在最后的审判中目瞪口呆。检测结果既非“是”,亦非“不是”,而是很暧昧的三个字眼:“不确定”?
顾望悠瞪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都看不出花来,倒是巴顿将军那只小****又屁颠屁颠的过来谄媚,拿着软软的肚皮不停的蹭着顾望悠的小腿,坚持不懈的对它的情敌实施怀柔政策。
真是要多烦,有多烦。
顾望悠觉得自己就像被撕扯开的藕人,明明已经被五马分尸了,偏偏各个关节还在藕断丝连,死活都得不到一个痛快。
被她强行埋在心底的旧事再次翻滚上来,顾望悠觉得胸口闷闷的,整个胃像是在被炙烤,烧得她忍不住佝偻起来,每一根手指脚趾却冰凉得不像话。
顾望悠的脑袋炸开般的疼,只有一个念头在兵荒马乱中越来越清晰:她想见宋卿书,非常非常想见。
顾望悠飞快的换了衣服冲出门去,把巴顿将军的狗吼狗叫一一关在门后。公寓里的电梯原是极快的,顾望悠想起她和宋卿书情不自禁的在电梯里接吻时,往往只吻到微醺的时刻,电梯到达的声音就煞风景的响起。
这次她觉得怎么都不够快,看着上面橙色数字的变化,只觉得度秒如年。电梯刚停稳顾望悠就蹦了出去,上了车几乎是一阵风驰电掣。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反复折腾,就算她是双面胶,也差不多该失去黏性。
她踩着油门不断的想,宋卿书,宋卿书。
顾望悠非常理解钟琴最近的心情。想当年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明知道没有人会来安慰,所以才不得不装得粗枝大叶兼之没心没肺。虽然有个闺蜜,可惜两个人半斤八两差不多的惨,除了抱头痛哭似乎没有更好的出路,哪有一个男人又高又大,又结实又踏实。
他仅仅是握一握你的手,你便会觉得胸口像发育期一样涨涨的疼,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同时不再委屈和害怕。
只有人在意,委屈才算得上委屈,害怕才是真的害怕。否则,用两个字就可以把一个女人彻底的砸进地狱。
矫情,矫情。
多可笑,没人理解的委屈和害怕,便是矫情。
顾望悠摸到宋卿书的办公室,可谓是驾轻就熟。
咖啡色的橡木门扮演着,顾望悠想要推开,却听见屋里传来的絮絮的说话声。
很多悲剧都是从听墙角开始的。
顾望悠觉得她最多是狗血小说里的狗血女主,撑死是一个披着流氓皮的狗血女主,所以她也免不了踏入这样悲剧的命运。
“小宋。我不希望你对顾望悠的感情,仅仅是因为想还了我和峥嵘的人情债。”一把女声悠悠诉说,温婉动听,略带熟悉,“令堂当时的情况,我们于公于私,都应该出手相助。而且,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实在派不上什么大用处。”
女声哀戚起来:“没想到,令堂最后还是选了一条……”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只有自鸣钟发出机械配合时迟钝的咔嚓声。
顾望悠想起这台自鸣钟的样子,金碧辉煌的琉璃小屋,镌着阿拉伯细笔画的深绿色藤蔓,很漂亮精致的一尊古董,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似的。
顾望悠惊讶的发现,中国人向来喜欢歌颂容易消散的东西,彩云,琉璃,翡翠,玉石和爱情。顾望悠听到宋卿书温润清凉的声音响了起来,显得空旷又飘忽:“常阿姨,你说得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请您允许我好好照顾您和顾老先生的女儿。”
顾望悠看着自己脖子上吊着的钻戒,那星凛冽的锐芒像是要把血管划开一般。顾望悠不禁苦笑,钻石这种舶来品,坚硬无比,无坚不摧,用它代表中国人的爱情,到底是有多讽刺。
顾望悠看着自己脖子上吊着的钻戒,那点锐芒像是要把血管划开一样。顾望悠不禁苦笑,钻石这种舶来品,坚硬无比,无坚不摧,用它代表中国人的爱情,到底是有多讽刺。
顾望悠浑浑噩噩的拐回公寓,她蹬掉高跟鞋,光着脚在其中转了一圈,差不多转遍了每个角角落落。
宋卿书的拖鞋是藏青色的棉布质地,她蹲下来比了比,居然比她两只手合起来都要大,鞋底有木质的花纹,顾望悠把脚套进去,走在木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如同安抚人心的催眠曲。
顾望悠毫无目的的原地打转,最后把自己整个的扔进沙发里,指尖却不幸的碰到了随手丢在一边的吹风机,她一格一格的数着吹风机上的栅栏,感觉眼泪也一层一层的满了上来。
顾望悠是那种就算有大把时间也要把头发自然风干的人,而宋卿书看起来更像慷慨就义前仍旧要把头发吹得一丝不乱的烈士。宋卿书对顾望悠这种做法颇不赞同,便自觉自愿的接管了顾望悠的头发,他沐浴后的指尖上总有些凉意,缓缓按摩过她的头皮,带出一点暧昧的暖。顾望悠要是敢反抗,宋卿书就单手压着她皱眉:“不吹干就更傻了。”她气呼呼的一个鲤鱼打挺,在沙发上上蹿下跳:“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更傻’?!”宋卿书一脸受不了的笑,把她原封不动的扯回自己的怀里,声音和灯光一样暖熏熏的:“笨。傻子有人疼。”
言犹在耳。顾望悠只觉得钻心的疼,像******般注射进胸口,带着迷幻的痛楚和快乐。她踉踉跄跄的进了卫生间,踩过巴顿将军的尾巴浑然不觉。顾望悠接了把冰冷的水扑在脸上,那点水渍冷得像要割开皮肤,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陌生。
洗漱台上仍旧相亲相爱的放着她和宋卿书的情侣口杯。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幼稚的款式,最终还是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宋卿书用冰片味道的牙膏,接吻的时候味道清冽辛辣,让她颇有些欲罢不能。顾望悠的脸皮一向厚得让人叹为观止,一次逛超市的时候,两个人晃着晃着就来到了“小雨衣”专卖区,她胡乱指了一排,凑近宋卿书的耳朵促狭的笑:“诶诶诶,你说,为什么没有冰片味道的呢?”
出乎意料的,宋卿书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学着顾望悠的样子原模原样的冲她笑回去:“哦,你是在暗示我咬你么?”
咬?
咬……
咬!
顾望悠终于反应过来宋卿书说了什么,一张脸瞬间撑得爆红,在超市顶灯明亮的光圈投射下,几乎能看见她充血的毛细血管,顾望悠抖着手指戳向宋卿书:“你不纯洁!”
宋卿书咬住唇角笑得很幸灾乐祸:“是你不纯洁好吧?”
那天晚上他俩果然就不纯洁了一把。顾望悠看着埋在自己腿间的宋卿书,只觉得欲望像小蚁般侵蚀着骸骨,每一寸每一寸的细致舔咬,一种刻骨的痒意一头扎进胸口,顾望悠羞赧想并拢双腿,却被宋卿书按在她大腿根的手撑开着一个暧昧的角度,宋卿书的头发软软的扫过她的密地,想要更深入一些却总觉得不够,顾望悠被这种空虚震得心神俱乱,她紧紧抓着凉滑的床单,感到它一次次的从指间滑出去,被她揪成狰狞的图案……
顾望悠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嘴角抽了抽,有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眼睛里缓缓滑落。顾望悠以为,她不会再哭了,现在才发现命运作弄人的手法变化多端,而她自己实在是潜力无穷。顾望悠依着冰冷的瓷砖墙面一点点的坐下去,双手环住膝盖,哭得连肩膀都不住的颤抖,几乎要闭了气。
怎么会这么难呢?恰好找到一个她爱的,同时也爱她的人。想到这里她又怨恨起来,如果不是宋卿书来招惹她,她又怎么会在这里窝囊的掉眼泪?
顾望悠觉得自己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罪人坦塔罗斯,失去了神的隆宠,明明站在一池碧波中间,头顶便是硕果累累的树枝,低头喝水水就会从唇边流失,仰头想吃水果,空中就会起一阵旋风把树枝尽数抛向空中。
一旦她想要了,她就会得不到。
顾望悠伸出指尖,在眼角轻轻一揩,颤巍巍的眼泪便落在手心,晶莹剔透,顾望悠真想透过这奇妙的半圆体看看这神奇的世界,可惜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视线一片模糊。
顾望悠忍不住揣测,她前世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恶,逼得老天爷要这样把她三振出局?
头痛欲裂,顾望悠耳边又回荡起两人的对话,像魔障般不停的在脑海里翻搅奔涌,整个胃都疼痛的灼烧起来。原来,原来,顾峥嵘居然是她的父亲!
怪不得他对自己这么好,怪不得顾卫国对自己一直心怀芥蒂。是啊,多么恶心多么龌龊的“爱情的结晶”,难怪顾卫国有好几次都已经把张开的十指恶狠狠的伸到自己脖子两侧,恨不得把自己活活掐死。
要是死了,大约就能解脱了吧?可是有谁会为她哭呢,恐怕沈天凌不会,宋卿书也不会,想来想去,只有钟琴那个傻丫头,才会扒着自己的尸体狂扇耳光,嘴里嘟囔着“去你丫”的吧?
顾望悠呵呵的笑了起来。
玄关处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轻响,萎靡不振的巴顿将军发出汪的一声叫,从半死不活立刻变得元气全满的向门口冲去。
顾望悠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场景如此熟悉。之前一个月三十一天中的每一天,宋卿书下班回来趿着拖鞋不疾不徐的走到她身边,这种时候顾望悠一般都在看电视,他斜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她关于肥皂剧的情节,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眼角瞟着他扯开领带露出性感的锁骨和隐约的胸膛,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总是让顾望悠产生一种近乎温暖的情绪,就好像他们是一对老夫老妻,干柴舔烈火的激情已经过去,有种家人之间处之泰然的安心。
胸腔再次蔓延出软弱又心酸的情绪,顾望悠不由自主的抽噎了一下。
不出所料,宋卿书在她数到3之前赶到了。
顾望悠张张嘴,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宋卿书一向肃然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丝名为心痛的情绪,他眉宇间的这点改变让顾望悠的一颗心愈加的抽痛起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宋卿书一脸紧张的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言语间是无奈的责怪:“不怕凉么?”
顾望悠哭得更大声,赌气似的要把宋卿书的温言软语一一淹没。宋卿书无奈,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剧烈颤抖的后背,眼睛里有隐隐的忧色,声音呢喃低沉,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他的耐心极好,由着顾望悠窝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半个小时,直到顾望悠从揪着他的衣襟改为掐自己的手指,他才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嘴角紧抿着,像是为她的自虐而不满,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
顾望悠愣愣的看着宋卿书,注意力全被牵引到指尖干燥温暖的触感上头。顾望悠只觉得情绪有翻腾起来,她前所未有的懦弱害怕和不骄傲,她甚至想,即使宋卿书是碍着顾峥嵘的面子又怎样呢?白娘娘当初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才对许仙那根木头以身相许。
不管怎样,宋卿书对顾望悠,白素贞对许仙,无论前者怎么搅乱了后者平静的生活,无论带给了他们怎样的痛彻心扉,他们对他们,终究是好的。
顾望悠张开嘴,声音是让自己都难以忍受的粗哑:“刚才我看的那个片子,特别的虐。”
宋卿书把她松开了一点,在她头顶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知道。”
顾望悠嗫嚅了一番,手指揪住宋卿书的袖口,眼睛撇到一边,数着地面细密分隔的格子,她不说话,宋卿书也不说,流动的空气里只有他们轻微的呼吸声,缓慢的纠缠在一起。
隔了好久,顾望悠才听到一个女声响起:“我们快点结婚吧,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