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妞，你去看看聪聪额头还烫不烫。”杨二嫂在一边煮着白粥，一边扭头对着女儿说。杨二嫂心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孩子从秀兰走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发低烧，医生看了药吃了，可就不见退烧。那小脸蛋一直都通红通红的，眼见着这小身板越来越瘦。这可别出什么事啊，秀兰走的时候自己可是拍胸口保证的，要是万一……
杨二嫂不敢往下想，这一家子太苦了。老头子刚走，婆婆神智又不清醒，本来想着外面还有个依靠，可是峰子连父亲出殡都没回来。这村里，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样子可是在背后住着一大帮长舌妇，谁家发生点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抽个手去帮一下而是先添油加醋的说一番。秀兰前脚刚走，那些长舌妇就聚在大榕树下开始谈论起来，说的口水四溅。杨二嫂几次经过的时候都故意瞥了几次她们。那帮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呢！
你说这峰子去哪呢？连自己爹出殡都没有回来。
对呀，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峰子就是一股傻劲，娶个老婆回来就放在家里，一年也不会来几次。你说正常的男人怎么会这样呢？
诶，你说聪聪越长怎么就感觉越不像峰子呀。你看峰子是小眼睛，秀兰的眼睛也不大。可是你看聪聪的大眼睛！
对对，还有那高鼻梁，这越看就越不像。
恩恩，秀兰来的时候是大着肚子吧，你看峰子整天傻乐傻乐的，会不会帮别人白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呢？
闲言细语估计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了，虽然它不会被强迫灌入你口中，可它就天天摆在你面前。开始的时候你或许会宽慰自己，它只是摆在那儿，不会让你致命的。可是久而久之，它就会让你恐惧，甚至有一天你会情不自禁地自己喝下去。
聪聪的烧还没有退，反倒是四妞也染上了病，上吐下泻了一天，小脸都拉青了。这下可忙坏杨二嫂了，好在家里没什么农活。这两个小孩闹病，秀兰的婆婆又神情恍惚根本就不能搭把手，还有自己分神去照顾她。现在就一心盼着秀兰回来，可是这出去也四五天了，电话都没有一个。
看到瘦了一大圈的聪聪，秀兰心里堵得慌。这是自己最后的支撑了，可别出什么事啊。还是母子连心，秀兰回来之后聪聪的烧就渐渐地退了，过了几天又活蹦乱跳起来。秀兰没敢跟妈说，峰子不见了，这个老人刚失去了自己至爱的伴侣要是这时候再告诉她，儿子不见了，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家里一点余钱都没有，有时连上街买个油盐都拿不出钱来。那天带着聪聪去村口小卖部买袋盐，手里的钱都给出去了。看着聪聪眼巴巴的望着小卖部柜台上的糖罐，秀兰心里的酸都涌到喉咙了，小卖部的老板娘也知道秀兰家里的情况，从糖罐里抓了一把糖塞到聪聪的口袋里。察觉到秀兰一脸的不好意思，胖胖的老板娘笑得乐呵呵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聪儿，叫声姨，我这糖可不是白送的。”
“聪聪，来叫声姨，你看姨请你吃那么多糖。”
要是换作以前，秀兰是不会让孩子白拿别人的东西的，可是现在孩子跟着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自己连颗糖都不能满足。
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就像一艘航行在大海中的船没有了方向。家里就靠秀兰干活，这地里的收成也就勉强够吃，其它用的穿的是一年到头都添不了几件新的。近几年来，村里的劳动力都出城去打工了，有些是男人先出去，要是能安顿好就把妻子接出去。孩子留给自己的爸妈，一年回几次来看一下。
没有爸妈的约束，村里的孩子玩得越来越野了，好几次都欺负聪聪是没爸的娃。聪聪受欺负之后也不说，是秀兰自己在杨二嫂那听到了。自己被人闲人闲语秀兰不在乎，可是自己的孩子就不能接受了。
秀兰怎么说也是个高中生，和村里那些才上了几天学的女人不一样。她知道孩子的心灵有多脆弱，教孩子不是靠嗓门教的。
峰子不回来，再在这呆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家这样又怎么会被人接受呢？
很多时候，人会走到分叉路口，前方似乎总有很多路供你选择，可是仔细一看每条路的尽头都是万丈深渊。所以你不会踏出第一步，在原地徘徊。可是你总不能忘了，原地徘徊何尝又不是一条绝路呢！
聪聪跟着四妞去上学了，书包是杨二嫂买的。上学那天，秀兰拉着聪聪手很早就从家里出发，刚好遇上下雨，本来就不好走得山路加上雨水的搅合就更难走了。两个人慢慢的走着，秀兰一直没有说话，也许在这种情况下。爸妈通常会跟自己的孩子说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是大人呀，总不能将自己无法改变的现状都托付在孩子的身上吧。孩子跟着自己生活已经够累了，又还要强求他什么呢，只希望他能够开心的活下去，活着就好了！
山里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早，农活也都干完了，村里的人都闲了下来。其实村里也没剩下多少人，这几年只要还是能打拼的劳动力都陆陆续续到外面去，他们都说外面的钱更容易挣，剩下老人小孩在家。可能是天气的寒冷，平日里的闲言闲语渐渐地消失了。现在那些长舌妇见到秀兰也会伪装的笑一笑，要是聪聪跟着出来了，兜里总会多些糖果饼干。
人情味大概是这世间最难捉摸的东西了，有时候你觉得它不会存在，可是它又确确实实存在了。这一家子虽然被闲言闲语包围着，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这家子早就垮了下去。
秀兰的婆婆在家门口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老人的身子本来就是弱不禁风，这一摔可把老骨头彻底摔坏了，在床上躺了十来天，眼看着眼窝都深深的陷了下去，每天也不说话就喃喃自语。最后一次，请了村里的医生来看，头发已经发白的老医生开了几个药片。又一次拉秀兰到门口。
“看样子是不行了，准备准备吧。”
秀兰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把手里准备好的零钱递了过去，这一次那双手没有接。
这次婆婆没有给自己准备寿衣，这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的女人。从没有说过自己想要什么，生命的几十年里也没有试图去反抗过，到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为自己准备东西。
秀兰送走了这个家的最后一个成员，现在她跟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关系了。以前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开这里，现在似乎没有不离开的理由。
被自己的家扫地出门，好不容易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本以为会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上天总爱跟自己开各种各样的玩笑。
年关越来越近，很多出门在外的人都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一向寂静的村子开始变的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外面都晾满了腊肉腊肠之类过年的东西，有些连炮仗都买了好几箱。很多人省了一年的钱，就是要在这十几天好好的为面子活一下。家里只剩下秀兰和孩子，自然就不会有年味。
家里没有多少吃的，可是陆陆续续会收到别人家送来的年货。就这样秀兰两母子度过了一个最冷清的年，聪聪好像懂事了很多，本来就少出去玩的孩子现在更是不出去了。每天就帮着秀兰干农活，实在没活干了就读那几本学校发的课本，一开始是读到后来就是背了一遍又一遍。
这等模样不是这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呀。
看着这不堪一击的屋子，秀兰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峰子一直没有消息，是生是死也不知道，秀兰在当地的派出所查过几次也报了案，可是就是没有半点音讯。聪聪现在也不会缠着她问爸爸去哪了，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这么小的孩子要他一下子接受那么多事。
过完元宵，村里有上学的小孩子都陆陆续续去上学，那些回来过年的人也大包小包的出去了。村子里又一下子静了下来，那些长舌妇的男人都出去了，大家都心事重重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也都没有了兴趣。
这是上学的第一天，四妞早早就去秀兰家找聪聪。两个小孩子年纪相仿又在同一个班，早就像连体婴儿一样。四妞兜里总有各式各样的糖果，她谁也不愿给，除了聪聪。
四妞站在门口喊，没人应她。于是就推开那没锁的门，到处张望也没见聪聪。眼看上学就要迟到了，手里的鸡蛋都快凉了。今早杨二嫂特意煮了两个鸡蛋嘱咐四妞一定要给一个给聪聪，四妞心想：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给的。
四妞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眼看着日头都要升起来了。四妞急急忙忙地跑去学校，一路上两只小眼睛像侦察机一样生怕错过了聪聪。
可是下午都快要放学了，聪聪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可是老师好像一点也不紧张，也没有问他们李聪到哪去了。四妞的心痒痒的，一下课就跑到老师面前问她。
“老师，为什么李聪今天没来上课呀？”
“他没告诉你吗？他妈妈来办了退学手续，说不再这里念书了。”
老师估计赶着回家没有看到四妞眼里的泪水，只是催促着四妞赶紧回家不然天黑了。
平时都是和聪聪一起回家的，两个人打打闹闹同时是天黑才到家。虽然说四妞有三个姐姐，可是她们都比四妞大很多，平时玩耍的时候都不会带上四妞。只有聪聪上哪去都会带着她，要是平时有谁欺负她，聪聪也会第一个冲过去保护她。在四妞心中，他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样。
可是今天只有四妞一个人回家，沿途遇到同村的小伙伴也不愿打招呼。可是越不愿意打他们就越喜欢围上来。
“喂，四妞怎么不见的情郎啊？”那些调皮的男生总喜欢这样说。
四妞听到之后，小脸蛋变得通红。加快脚步跑起来，不去理会后面的笑声。
快到村口的时候，遇到妈妈。四妞也没有停下来，径直跑到聪聪家门口，大力推开门。
看到空空的屋子，放开嗓门哭了起来。
站在村口的杨二嫂，看着女儿一个人跑回来就觉得奇怪了。再加上女儿竟然穿过她，像风一样的跑过。心里想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呀，于是赶紧跟着女儿回家。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四妞的哭声，心立马寒了一下！
听到哭声是从秀兰家里传出来的，杨二嫂的心纠得更紧了。喉咙赶紧被一条稻草缠住了，一下子气都喘不过来。
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到房间里一看衣服什么的都收拾走了。
秀兰呀，你还是不把我当做姐呀！走也不说一声，你这个大妹子，你说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啊，让我帮你打点打点呀。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能去哪里啊？
杨二嫂拉起坐在地上的女儿，帮她擦去满脸的鼻涕眼泪。
“听话，四妞回家去，刚刚大姐带回来好吃的牛肉干，给你留了一大块。”
可是好吃的四妞这次并没有屁颠屁颠的跟着回家，大人们都说她好吃其实是因为她可以将好吃的分给聪聪。每次聪聪说她的东西好吃，四妞都觉得好有成就感。可是现在聪聪走了，四妞对吃的也就不感兴趣了。
看着女儿坐在地上不起来，杨二嫂心里不禁埋怨起来。
秀兰啊秀兰，你说大人之间不打招呼就算了。这小孩子之间也总该说一声吧，这两个小孩从小就一起长大，我早就把聪聪当成自己儿子了。可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