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锦秋宫回来,就开始下雨。接连的老阴天,人都无情无绪的。每日看着楼前的流水,楼下花园里绿树成荫,繁茂的枝叶在风雨中翻飞。丽华心里牵挂着刘秀,想他和他的士兵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又怎样度过?他们在何处安营扎寨,又在做着什么事情?这样想来,阴雨天里更添寂寥。又过了几日,天才陆续放晴了。
早上丽华还在睡觉,就听到花园里一片喧闹声。起床打开窗看个究竟。却是小姨娘,带着外孙女儿丹丹,挎着一个大篮子,里边是时鲜的果蔬,和娘身边的丫鬟杏儿一起,还有哥哥阴识的大女儿娇娇,小儿子晗弈,一起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三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一个九岁,一起跑来跑去,打打闹闹。
丽华坐在窗前懒懒的梳头,还没有梳完头,就看到杏儿走了过来,知道是请她去娘那里的。就打发小桃去回了杏儿,自己一会儿就过去。窗外的鸟儿,在树枝间蹦蹦跳跳,呼朋引伴,叫得热闹。
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走去娘那里。小姨娘看到丽华过来了,赶快拉着丽华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说:“刚才还和你娘说了,这几家世家子弟,都是不错的。你看你表姐的女儿丹丹,现在都四岁了,你表姐不过比你大二岁。你娘也不操心操心你的婚事。”娘在一边撇着个嘴:“我这个女儿,人大心大,哪里是我这个当娘的能管得了的。”丽华笑嘻嘻的看着她娘:“看你这话说的,我是最听话最孝顺的了。”她娘慈祥的笑着看她,也不答话。
丽华说:“小姨娘,你到底是跟我说的哪家的公子哥,说来听听?”开始小姨娘还担心丽华不乐意听她们说话,看到丽华感兴趣了,赶快说:“城南的陆家的二公子,城北李家的大少爷,还有宛城周家的周公子,他们家可是一棵独苗,嫁过去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丽华说:“哦,小姨给我说的还都是名门望族呢,这几家我都知道的,就说陆家那个二公子吧,说话跟个小姑娘一些样的,整天大门不出,看到生人比我还怕羞。”
丽华看到她娘给她使眼色,对她娘笑笑继续说:“还有那个李少爷,整天不务正业,喝酒赌钱,姨娘你以为呢?我能嫁给那样的人吗?”
小姨娘的脸上讪讪的,已经有点挂不住了。说:“都说的是和你年龄相仿的,很多看着不行的都还没有跟你说呢。现在不都是还小,没有定性的,等大了以后,一样顶门立户的。”
丽华说:“还有那个宛城的周公子,听说年纪轻轻,就让家里的丫鬟大了肚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果真是顶门立户了。”
小姨娘半晌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娘打圆场,说:“丽华,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没嫁人呢,也不害臊,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丽华说:“我说的不过是实话。”
小姨娘叹了一口气,说:“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丽华口气坚定的说:“他必要光明磊落,是这世上谦和知礼的君子。而且,他的心中,只有我一个。”
小姨娘幽幽的说了句:“丽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在这里做梦呢!”
娘也在一边直叹气。这时,在一旁玩玩闹的几个孩子,为了争抢筐里的一只大葫芦,哭闹成一团,娘和小姨娘拉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乱成一团。看着没有人理自己了,丽华偷偷的溜了出来。
家里是断然不能再待了,小姨娘今天来,就是要给丽华提亲的。小姨娘其实打小是最疼丽华的。今天得罪了小姨娘,丽华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到外边走走,避避风头也好。回去带了些银钱,让小桃跟娘去说了一声,说自己出去逛逛,就独自去外边的市集上去了。
街市依旧,虽然比往日荒凉很多,但是新野城已经不是战场了,人们依然要过日子,要生息繁衍。所以很快,旧日的市集也恢复了正常。丽华逛了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觉得有点饿了,就去打铁铺后边的烧饼铺子里买烧饼吃。那家烧饼店,是丽华最爱吃的,卖烧饼的是一个叫钱三的大胖子。丽华自小吃他的烧饼长大,他做出来得烧饼,焦黄酥香,出锅的时候,还不忘抹上一层麻油。钱三看到丽华过来,麻利的从炉膛里拿出一只刚出炉的烧饼,抹上油,放在干荷叶上晾凉。丽华开玩笑:“三叔,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你的烧饼。”
钱三的胖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总是亲热的叫他”华妮儿“:“华妮儿,你自打三岁起从我这里经过,没有一次不吃的,我还不知道你。“丽华拿过烧饼。钱三又说:“你认识的那个刘秀,还真是个大英雄,外出打仗,不扰民,不抢略,除了拿兵器和拿王莽官库里的东西,不侵占民间一分一毫。了不起,了不起。”
丽华咦了一下,说:“三叔你不是整天在这里做火烧吗?哪里知道这么多?”
钱三说:“这里不是当街吗?人来人往的,说什么的都有。去年我亲眼看到他拉着牛车拉一车粮食从我门前经过,你还坐在车上,那是你唯一一次从这里走不来吃我的烧饼的。你可不要说你不认识他。”
丽华笑着给了钱三一角碎银子,说:“三叔,不用找了,我跟刘秀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还是希望三叔以后不要再这里给我宣传了。”
钱三把碎银子丢给丽华,说:“大侄女,你这样不是见外了。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没有嫁人,我怎么会乱说,损坏你名节。你放心好了,今天这烧饼,三叔请了。下次你见到刘秀就说,以后他来三叔这里吃烧饼,三叔统统不收钱。”
丽华啃着烧饼,笑着说:“那你可亏大了。”执意把碎银子放在钱三和面的案子上。继续往前走。
却被街角转弯处的萧声吸引。萧声凄凉如诉,愁断人肠。丽华不禁放慢了脚步,一曲终了,却发现,萧曲虽不是按照某个现成的曲谱吹出的,却有很多自己熟悉的旋律。萧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循着乐曲去找吹箫人。却看到重重院落后边,阴影里坐着金良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色的长衫,更显得脸色消瘦苍白。听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看到是丽华,他浅浅的笑了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到这里来。”
丽华惊喜的说:“你不是在冀州,什么时候回来了?”
金良说:“还是你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都不理会。我都回来十多天了。对了,弄月也回来了,你知道吗?”
丽华说:“姐姐也回来了,她回来什么时间了,怎么不来找我?”
金良说:“弄月的父亲,一个月前没了,弄月回来奔丧。你不知道。”
丽华说:“自从那年因为你们的事,她家和我们家闹掰了,我哥哥就从来不提她们家的事情。”
金良说:“以前不提,现在自然更不能提。你是知道的,弄月嫁了新朝大官的儿子,现在新野是更始朝的地盘。所以弄月都是秘密回来奔丧的。”
丽华说:“怪不得这么久,姐姐都不来找我。她现在还好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金良说:“也是机缘巧合,我本来是在冀州的,我伯父店里的一个伙计,她家的一个亲戚在弄月家里当奴仆,老太爷一去世,就遣散了最后一批奴仆,只留一些贴身的丫鬟和家仆。那人以前给他们家种地,一下子没了去处,就来冀州投亲。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丽华说:“那你见到弄月姐姐了吗?”
金良点点头:“见到了,她很不好,新近丧父,她的公爹,就是昆阳大战的王旬,这个你也知道的,被你那个刘秀打败了,没几天就离世了。她相公,如今身陷赤眉军中,生死未卜。”
丽华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和她的相公救过刘秀。”
金良说:“这我知道,他相公也是明事理的人。但朝廷的命令,谁能违抗?”
丽华说:“你这次回来,就是要见弄月姐姐。”
金良说:“我不是要见她,我是要带她走。她是更始皇帝敌人的媳妇,自然这里是容不下她,容不下她家的。他爹就是因为家里的粮仓和房屋被更始帝的人烧掉了才被气死的。她娘的眼睛都哭瞎了。她偷偷的回来,葬了他爹。其实她现在也无处可去的,但是她在这里,危险会多一点,这里怎么说也是更始帝眼皮子地下,说不定哪天她就被人认出,性命不保。”
丽华说:“她不跟你走?“
金良唇边浮现一个凄凉的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刚才好像也没跟你说呀?”
丽华说:“她要是跟你走,哪里来这么凄凉的琴声?”
金良说:“都说阴丽华是春秋管仲的后人,七窍玲珑,果真名不虚传。”
丽华说:“那怎么办?”
金良说:“这不你来了,你就是老天给我安排的说客。”
丽华艰难挤出一抹笑来:“我真的挺想念弄月姐姐的,我是要去见见她了。那我现在就去她家。”
金良说:“刚夸你聪明,你怎么这么笨呢?她现在和她娘在她家一处偏僻的农庄里暂避,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你早点出来,我带你去。”
丽华应允了,又和金良说了一会话,就回家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姨娘已经带着外孙女回家了。娘数落了她半晌,丽华由着娘在那里絮叨,心却被弄月的命运牵念,揪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