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乱世,却也难掩洛阳的风物繁华。战争时期,不再劳烦地方官再去收拾新的住所,驿馆便做简单的官邸。经过多日的劳累奔波,早早歇下。一晚嘈杂乱梦,清晨醒来,已经忘记了昨日的梦境。天刚刚亮,刘秀已经在在城中溜达了一圈,踱回驿馆门外一棵枣树下。凉风骤起,黄叶簌簌落下,天空旷远,巍峨殿宇披着灿烂朝霞,金壁辉煌。洛阳城,本来就是春秋时期的王城,多年的积淀,民风淳朴,已经初具皇城的规模。只是年月久远,废弃的殿宇年久失修,很多被达官贵人据为己有。更多的是逃难的难民搭建出的临时的居所。做为一个小的城镇,自有其规矩。做为都城,却少了格局和规划。临风而立,抚额轻叹。
达官贵人需要安抚和劝解,战争中本来就流离失所的民众需要妥善安置。并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和金钱去处理这些事情。碧空如洗,初升的朝阳暖暖的洒在大地上,一片温暖和煦,几片轻盈的云朵被阳光染上了金色的边,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早晨。而远在故乡的丽华,此时会不会也和他一样,抬头看天空呢?思念似乎是一种粘稠的伤痛。一片黄叶沾上额角,他顺势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要通过行动赶走这样的念头。阳光真的很好,仿佛春天一样的感觉,温煦如醉。突然想起去年的秋天,和丽华一起读书的时光。清香淡远的菊花茶。书?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记得丽华的藏书里,有一册《考工记》,再次回想其中关于都城的细节,心中渐渐的明了起来。必须要在洛阳城里快速建立起都城的格局。
回驿馆,吩咐手下马上找来洛阳城的地图。老旧的羊皮地图,对照早上看到的大概的地形,心中已经有了基本的轮廓。带上地图,换上便装,再次走上洛阳城的街头。这次,去的还是上次的那个小茶馆。店小二看到刘秀来了,殷勤的上来抹桌子,倒水。刘秀移开茶水,铺好地图,叫来店家辨认地图中的城郭和殿宇。店家是五十开外的老洛阳人了,自小在洛阳城里长大,每条街巷都烂熟于心。这里听老辈的人说曾经是周朝的市井,那里是宫城,还可以看到城墙上的石刻,经常在那里玩耍。看到这些,店家似乎有些激动,仿佛回想起了童年时太平年月的美好时光。旁边的人,喝茶的老人,在旁边晒太阳的乞者,还有街上的行人,都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洛阳城的变迁。
三天的时间,刘秀骑马走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看到稍有规模的殿宇建筑,便下来与人攀谈,心中渐渐有了皇城的基本的格局。找来画工画出了未来皇城的图样。
宫城位于全城的主轴线上,城前方为外朝,后面为市,宗庙、社稷分居左右两侧。布局按照前朝后寝的规制设计。全城道路网及各区环绕宫城这个核心。按照井田之设计,城区分为九份,分别为不同的功能。以宫城南北为主轴线,此轴线南起正门,经外朝、宫城,过市达北正门。门、朝、寝、市布置在主轴线上。
遣人将图样带回宛城,献给更始帝。却只带回刘赐的口信,10日后迁都洛阳。时间紧迫,不容多想,此前种种想象都是虚妄。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关键。当晚设宴将洛阳城的头面人物请了过来,共商定都大计。很多人,此前都有照面,所以事情相当的顺利。只有少数几个人唯唯诺诺,不愿意让出房屋宮室,经过劝说,晓以利害,也都勉强同意了。
大家出人的出人,出材物的出物料,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转移逃荒的人的时候,却遇到了小小的麻烦。许多人因为担心洛阳城重起战火,迟迟不肯配合。思虑良久,只得拿出不多的军费,让大家通过劳作换取一日微薄的口粮。多日的劳累终于可以尘埃落定。看到初具秩序的洛阳城,刘秀深深的叹一口气。虽然与梦想中的差距很大,时间紧迫,也只能这样了。阳光很暖,驿馆门前的石阶上,稍作休息,丽华的影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浮现在脑海里。
实际上,此时的丽华,正坐在昔日绣楼的绮窗前,思念着刘秀。她的手中,是一卷《考工记》,枯燥的文字,竟然看得入迷了。窗外天高地阔,阳光正浓,蓝色的天宇沁人心脾。心中热烈的想念,超越阳光的温度。忽又转凉,担心起刘秀的安危来。刘秀走后第二日,哥哥对外便称刘秀与自己不睦,新婚三月便抛家别舍,半点情味也无。遣人将她接了回来。哥哥说:“你待在家里好了,刘秀这一去,做得好了也不见得劳苦功高,一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白白拖累了大家。”丽华也想这处刘玄新赐的大宅,自己孤身一人居住,未免冷清了些。还是家里人多。就顺了哥哥的意思,回家去了。
表面上,丽华与常人无异,和母亲,哥哥谈笑如常,帮助嫂嫂教养侄子,侄女。思念却如蚀骨的痛,挥之不去。一日告诉了母亲和哥哥,让赶车的来福叔带她去看望弄月姐姐。做了一盒时新的点心,带了新鲜的梨子,还不忘从钱三爷那里买了一包烧饼。再见弄月,弄月看到难掩憔悴的丽华,吓了一跳。说:“这才多些时没见,就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了。新婚大喜,怎么就失魂落魄的。”丽华说:“没有呀,还不是跟平常一样。”弄月叹了一口气,说:“人呀,自生下来,就有天命傍身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该成该败,全都由命。没事还是自得其乐的好。”一句话,说得丽华泪水涟涟,抱着弄月哭了一场。她说:“我只是想他,想去见见他。”弄月冷冷的说:“见了又怎样,不见又怎样,还不都是一样,这个人注定不会一辈子没有出息守在你身旁的。”丽华苦着脸打趣她:“几日不见,你倒是看淡了许多。”弄月说:“生逢乱世,能保命已经不错了,儿女情长,不过徒增烦恼。”接着幽幽说道:“前几日在集市上碰到金良家的老仆人,得知金良已经入赘冀州一家大户人家,他过的好,我此生心愿已了。”说这话时,淡暖阳光照着篱前一束菊花,清风徐来,花枝摇晃,而心境,真的能如语气一般平静吗?篱笆外枯枝疏影,依稀想起那日金良萧瑟的身影,心中无限酸楚,白白的日光,却觉得愈发的苍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