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利州城一日之后,杜缙渐渐从离愁别绪中走出来。一路上,他惊叹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惊叹走的悬崖峭壁上的木栈道;还惊叹于一望遥遥无际的翠柏长廊。
蜀道之难,确实难于上青天。
这一日他们已经走出了利州的地界,歇在离绵州城不远的一处官道旁的简易茶栈里。
这茶栈甚是简陋,几根柱子支着,盖上茅草,再糊上锅灶,摆上几个桌子,配上几把椅子,一个茶馆就成型了。因为是供应来往的脚夫,所以不是什么好茶。脚夫喝茶不过是牛饮解渴,好茶坏茶也没有什么分别。
杜缙和清云子坐在角落,慢慢的饮着茶,听着几个人闲聊。
突然,听到几声马的嘶鸣声,就见一匹马车在狂奔,旁边是几个骑马的汉子在挥着手中的大刀。
赶马的汉子衣衫尽是血迹,一只手握着缰绳驾马车,一只手舞着宝剑格挡砍过来的大刀。
没几个回合,就气力不支了,一个不注意就被伤到了肩胛,一声闷哼,掉落到了地上。
马车没人掌控,马匹也受了惊,竟然直直朝茶馆奔来,朝着杜缙们坐得地方冲去。
就在马车要撞上茶馆的千钧一刻的时候,那个坐着的老道终于出手了。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去的,也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走到马车的旁边。只见他一把抓住缰绳,一用力,马车就停了下来,发狂的奔马被他生生的压停了下来。
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个老道在瞬间制服了奔马,居然只用了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茶杯,竟然一滴都没有撒。
就在马车停下的时候,一声呼痛,因为强大的惯性,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滚了出来。
滚出来的是一个身上穿着黄色衣裳的女子,她的臂膀上裹着一个包袱,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这个黄衣女子不就是绣儿么,她的怀中,正是映雪。
那几个骑马挥刀的汉子也到了近前,走到马车旁边,看到黄裳女子和她手上的包裹,才知道王启年拼死冲出来倒不是临阵脱逃,而是为了带出这马车里的人。看那姑娘长得颇为可人,还有肩上的包袱鼓鼓囊囊,脸上顿时满满都是贪欲之色。
姑娘一脸惊骇,赶忙爬起来,躲在面前道士的身后。现在,她已经没有依靠的人了。
见她躲在面前道士后面,几个喽喽脸上显着不快之色,冲着清云嚷道;“老道士,快点儿把你身后的人交出来,莫要淌这趟浑水,大爷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没有看到清云子使得手段,所以可没有将这个牛鼻子老道放在眼里。
杜缙大喜,走了两天路,一路无趣,他快无聊死了。现在看到居然有架可打,有热闹可看,好不高兴。
所以他钻出茶棚,走到黄衣女子的身边。冲着女子挤挤眼,说“姐姐放心吧,有我师傅在,你们已经安全了。”
然后转头对着几个匪徒说“她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是不需要逃的了。”
几个匪徒见随便跑出个小孩儿就敢如此对他们说,气的鼻子都歪了,恶狠狠道:“快点儿把人交出来,不然我手中的刀在你身上一戳,就是一个洞。”
杜缙笑着道“我不喜欢身上有洞,所以你们就不能在我身上戳个洞。就算有洞,那也是该在你们身上。”
杜缙有个武功高强的师傅站在前面,所以他是格外的嚣张。
清云老道看在眼里,这个杜缙不好,太张狂了。他却是没有想到,他一副处身事外,云淡风轻,与我无关的模样,看在几个土匪的眼里,更是比杜缙表现的嚣张百倍。
平时嚣张惯了的人看到居然有人比他们更嚣张,如何忍的下去。“这一老一少太嚣张了,完全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有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手段。”
刀光闪动,手中的刀就劈了出来,五把刀从五个角度劈向清云老道。“我让你嚣张”。
五把刀,化为五道寒光,这快若惊雷的一刀,无人能够躲过。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老道殒命刀下的样子。
“谁让你多管闲事呢”。他们想。
然而,老道并没有碎成几段。而是莫名其妙的就抓住了一把刀的刀背,他的手一用力,刀就从那人手中脱去,然后用抢过来的刀斩下其余四人的刀,震得四人虎口都裂开了。
出手、抢刀、斩下其他的刀、就是一息的功夫。这手功夫,哪里是一般的高手能够做到。
不过一瞬间,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绣儿看到五个强盗不敌老道。心下一喜,知道自己和映雪终于得救了。
“她们,我留下了。”一直惜字如金的老道终于从口里蹦出了六个字。
这六个字,若是先前听到,这几个强盗定然是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考虑这话的分量。
老道武功高强,他们打不过。可是空着手回去,又怕老大责怪他们办事不力。一时之间,他们陷入两难之地。
“听着老道。我们兄弟承认你武功高强,但是我劝你还是把人交出来。要是不交出来,等我四巍寨的人马来了,你就是插翅也走不了了。”其中一个匪徒道。
另外一个匪徒一指黄绣儿,对着老道威胁道“叫你们晓得,刚刚我们已经如同剁瓜般杀了他们全家和整个镖队几十号人。害怕了吧,识相的就不要多管闲事。”
“啊,呜……”黄衣女子怀中的女孩儿,听到“杀了他们全家”的时候,终于大声的哭了起来,口中直叫着“娘亲……”,人也要从绣儿的怀中挣脱,要去寻她的娘亲。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哭得那么可怜,杜缙很是怜惜她。
再看到泪流满面的绣儿紧紧的搂住女孩儿不让她动,可怜兮兮的看着清云道长,恳求着说:“道长,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这群匪徒拦路抢劫,杀了我们几十口人,怕是夫人也已经遇难了啊。几十条人命啊,求求道长为我们报仇,替天行道啊。”
听到杀了几十口人的时候,杜缙的脸变色了。先前轻松的神情敛去,代之的是对匪徒的痛恨。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和夺取他人的生命,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也正是他讨厌习武的原因。武功,是发生****的根源。可是今天,他对习武的看法变了。若是这户人家,有武功高强的人保护,今天就不会发生全家灭门的惨案了。要是他有了武功,现在就可以冲上前去,手刃了这几个恶贼,为映雪报仇了。
可是他的武功太弱。所以,他只好把目光投向师傅。
“师傅,你听到了。杀人十几口,如此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求师傅斩杀他们。”杜缙恳求道。
清云子没有说话,可是他看向那几个人的眼神却变得冷血起来。他是修道的人,道家讲究遵循本心。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就是为民除害,所以他的本心是杀。
几个强盗终于觉察了事情的不妥,他们胆怯了,他们害怕杜缙说的那句话。
所以,他们要逃。
转身就跳上了马,一拉缰绳,扭头就朝西边奔去,他们要去找老大,他们要带人来灭了这个老道士。
看到几个人要跑,杜缙急了“师傅快点儿,他们要逃掉了。”
清云老道冷哼一声“没有那么容易。”
只见他手似乎微微一用力,先前夺过的刀就断成五节。他一抚袖,气劲裹挟着断刀就朝五个人飞去。
一声声闷哼,仿佛能听见钝刃插进肉帛的声音,只见匪徒一个个一歪头,栽下马去。
解决了匪徒,杜缙去看了一眼王启年。这人受伤过重,已经流血身亡了。
映雪牵挂着娘亲,绣儿也牵挂着主母,杜缙也想要去教训那个强盗头子。所以,丢给茶铺老板一锭银子,嘱托他买副棺木。埋了王启年。再通知官府,处理强盗的尸首后。就让绣儿和映雪坐上自己的马车,朝绵城赶去。
没有行了多长时间,就到了让映雪母亲身亡的地方。
这里已经没有了匪徒,地上的尸体也已经被收敛了,官府正在这里处理后事。
在知道了杜缙马车里坐得就是幸免于难的苦主后,捕头安慰了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话。告诉死者已经抬到了义庄,可以去那里认领尸首的话,就走了。
两个女孩子,映雪伤心的晕过去,绣儿只知道哭。没有办法,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西吧。
去了义庄,拿了银子,买了棺木。装好了遗体,租好车马,运回家去埋葬。
这一路,映雪不吃不喝,只是流泪。绣儿急的没有办法。
杜缙看的心疼不已,亲自熬了一碗粥,端到映雪的房间,坐在她的床前,躲着她道“雪儿,哥哥告诉你,其实你的妈妈没有死,她只是去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那个地方特别的美,有高山,有河流,有鲜花,有蝴蝶,还有会跳舞的松鼠。”
雪儿渐渐的被他的话吸引,也不哭泣了,而是默默的听他讲话。听到杜缙说有会跳舞的松鼠时,忍不住皱着鼻子道“骗人,怎么会有会跳舞的松鼠?”
听到她回应自己,杜缙特别高兴,说道“当然会有。不过在我说之前,你要先把这碗粥喝光,饿着肚子怎么能听得下去呢?”
映雪毕竟还是小孩子,在杜缙的循循善诱下,终于还是松开了几日来闭锁的心房。杜缙小心的,吹凉了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那专心致志的模样,是从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得。
杜缙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同情这个女孩儿。只是一看到她落寞的神情,和无言的泪水,他就难受。所以,他为她报仇,为她解决母亲的后事,还一路照顾她和绣儿。她不吃饭,他也焦急的没有胃口。
就在给面前映雪喂饭的时候,他突然泪流满面。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他有一个和映雪年龄差不多大的妹妹。妹妹和他相依为命,他就是妹妹的天,妹妹就是他的全部。
可是有一天,他死了,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妹妹了。
他不敢去想妹妹找不到自己后会是什么样子。那是他不敢去触摸的内心的伤痛。
于是,他把这藏在心底,刻意的去忘记它。他本以为,十年的时间,他已经忘记了。
可是,当他看到映雪的眼睛的时候,看到她的眼睛里失去亲人的伤痛时,他的内心,被一次次的唤醒。
眼前的女孩和妹妹的样子竟然重合了。他分不清谁是谁,他也不想分清谁是谁。他只知道,他要牢牢的保护住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谁欺负她就是与自己为敌。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都是值得的。
映雪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哥哥,吃着他喂得粥,听着他轻轻的和自己说话。她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好舒服,好温暖。她舍不得放开,她不想再离开杜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