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雷恒的话，妇人打了个冷噤，熄灭了心里不少心思。仔细琢磨了一下，不禁产生了对自己生命存留的惶恐之感。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当众杀人吧。”她在心里尽力地这样安慰自己。
让她安心的是，那太上剑池的弟子在斩完石山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也没有再理会这边的纷扰。他所过之处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为他让出道路。那道笔直的雪白身影就如他的剑锋一样，划开人群就此离去。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雷恒腹诽，“他也不是想站出来给我们解围，只不过是有感而发，阐述自己的想法吧。”
有着地球生活经历的雷恒，对于这种人的心态和行为准则虽然能够想清楚，但却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和利益，只为了站出来反驳别人，展现自己的的行为，在雷恒看来就只是单纯的“装逼”。
不过雷恒略一思索，就又有所悟：“习惯于群体社会的生活，就会学会收敛和圆滑。而在一个个体力量差距极大的社会中，就自然会有个性张扬，横行无忌的风气……”
“在元和玄青，凡人和剑修之间的地位差距比起赤燕他们要小不少。在玄青，剑修基本意味着军队，和凡人的生活联系也并不是很密切；在元，剑修在人们的观念里已经更像是一个有点特殊的职业。”
雷恒又类比了一下地球的情况：“元作为人类的起源地、人族领域的中心，周围已经没有什么有威胁性的荒境和强大的荒兽；在玄青，抵御、讨伐荒兽和探索荒境都由各级军队负责。”
“就像在地球生活的老百姓一样，即使知道世界上还有着战争和危险，但是也都和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因此生活质量的提高、手工业和商业的繁盛、在启皇之后迅速发展的民用技术应用才是人们生活的主旋律。这样一来，元和玄青的人际关系和组织形式就和地球上的现代以及生产力丰富的封建社会很像了。”
雷恒这时才真正理解了之前贺章叔劝自己继续在经史院深造的心态。
“而在赤燕等地，则要乱上不少，天灾人祸横行，强者并不对凡人尽什么义务。这样一来，凡人的生活完全算不上安定。能够住在有强者坐镇的大城市和自治领的市民还好，更多的住在散布各地的小镇和普通村落的守卫工作就很少有人管，很多村庄就连觅食的荒兽都应付不来，每年都有不少村民丧命兽口。有时实在熬不过去，就只能请江湖上的游侠——要是西方作品就叫冒险者和勇士了吧——来帮忙处理，但是对村庄来说绝不便宜的赏金也很让他们头疼了。”
“在这种社会中，强者和凡人的立场差异就非常大，强者对凡人要更加地不屑。而剑修作为强者更少依赖于人际交往和社会协作，心态和处事方式就要相对‘独立’不少，所以习惯了群体生活的我会有些不理解他们的行为吧……”
虽然雷恒的脑子转了这么多，但其实也都是一瞬间的事，整套分析并没有什么产生滞碍的关节，有了一个角度，一切都水到渠成地一气呵成。在一旁的白竹石看来，雷恒就只是像往常一样没由来地发了一下呆，然后很满足地笑了起来。
雷恒看了看又蠢蠢欲动的妇人，心下了然：“是了，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敢于站出来和剑修硬肛的人，一定是完完全全的元民了。她肯定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只会按照自己的经验，以为对方不敢随意动手吧。”
一念至此，雷恒走向考官，向对方示意了一下，就朝花门石山走过去。
徐恒惊讶地想要叫住他：“你也要去?”
雷恒没有停下，连头也没有回，只是大声地回应：“有句老话，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在某个地方被奉为对恶人束手无策时的金句。”
“这句话在那里的确是没有错的。但是我刚刚才明白，在这里，可以更恣意一些，可以更少用一些弯弯绕绕的方法，顺心而为就不错。”
众人听他这番话，都是云里雾里。虽然他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这话连起来想表达什么，却是怎么都弄不明白。
雷恒走到场地边，随手拔起一把考试用的一阶凡铁，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只觉这剑握在手里，感觉上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差别。
他拎着剑，慢慢悠悠地走向花门石山，嘴里用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不得不承认，刚刚看见那个太上剑池的人站住来呵斥那个泼妇，我自己心里还是放松了一下的。想着这种不讲理的人就要让更不讲理的人来对付。”
“但是现在，我自己的手里就握着剑啊，怎么还能等着别人的剑来为自己‘求直’呢？”
雷恒绕到石山的侧后方，在人们不解的目光中端正了剑。
“他为什么选了那么个位置?”稍微懂点门道的人都疑惑不解。
劈石山作为启明学院的选拔项目之一也有几年了，人们针对这个项目也做了不少研究。比如从石头的纹理走向来判断其不同部位的密实程度啊，是否有裂缝啊，如何利用前面的考生留下的剑痕啊……总之眼力和对花门石的了解程度也成了考生在这一关表现的一个重要因素。蒙学给学生们传授的参加这个项目的经验技巧，更多的不是如何使剑，而是如何找到最好的位置和角度来出剑了。
像刚刚楼念卿选的部位就十分巧妙，尽得此道真意。
而按照这个有点好笑的“学问”的标准来看，雷恒选的这个位置，不只是没什么助益，甚至是有些不好。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绕到山的侧后方呢？
雷恒端起剑来，正心诚意，心里继续过着念头：“为什么要追求力量呢？虽然不是主要目的……但是，也是为了，能够讲自己的道理吧！”
没有助跑，没有冲刺，雷恒只是在原地扎了个马步，然后猛地上步，一剑刺出！
围观的普通人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而考官却是目光一闪，暗道：“刚刚那小子使过的无回一闪？不对，仅仅是剑意有些相似，运劲什么的完全不同……咦，他是要？”
考官有凝液期大成的修为在身，反应比常人要快上不少，神念转动，也要灵活许多：“原来如此，他刚刚对我的示意是这个意思……”就在雷恒的剑击中石山之时，考官悄悄向旁边挪了两步。
不似普通考生在石山上劈出的叮叮当当一点也不沉稳的声音，不似白竹石透石而过的默无声息，也不似太上剑池弟子的铿然有声，雷恒的剑刺在花门石上，却是发出了爆炸一样的轰鸣！
事实上，的确是爆炸的效果。
虽然只是心态上一个小小的转变，但雷恒拿起剑的时候，感觉要契合不少，心里一种类似于豪情的冲动让他心跳加快，精神集中，只觉得手中的剑在催促着自己将它刺出!
原本雷恒还想掩饰一下自己的修为，最多展现出聚气五重的水平就够了，但是当这一剑刺出时，只觉这半年来假想演练中种种滞碍之处全都脆弱不堪，只消一口气便可摧枯拉朽一剑破之。
如果不是全心全力出剑，这剑也就失去了它的精气神，或者说，它的剑意。
于是聚气七重的元气尽数灌注于剑中，只有一阶水准的凡铁居然承受不住而从内部开始崩坏。
这一切都在雷恒的意料之中，原本一阶的剑器就是给聚气五阶一下的新手使用的，更庞大的元气注入其中，这剑一定是承受不住的。
但雷恒没有收力，反而震荡自己的元气促进剑身的崩解，因为他要的效果就是——崩裂！
剑身在刺入石山后，就已经寸寸碎裂，而在雷恒全力施为之下，剑的碎片就像是炮弹的弹片一样，炸了开来！
在轰的一声爆响之中，无数石块和剑的随便都炸飞了出来，因为雷恒绕到了山的侧后方，所以此时这些充满了杀伤力的碎块都向众人的方向激射过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而就在石块和剑片的弹幕射到众人近前时，已经站好位置的考官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众人只看到几道光幕闪过，那激射而来的弹幕就都被扫灭了。
就在围观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时，却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众人一口气没缓过来，胸口一阵憋闷，皱眉看过去，发现发出尖叫的正是坐在地上撒泼的那个妇人。
这妇人仍在叫喊，但声音小了不少，还不可遏制地颤抖，没有之前那样振振有词的气势，只剩下无意义地叫喊。
众人仔细一看，却是看见妇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红线，那红线逐渐变粗并往下渗出液体，众人才看出来那赫然是一道伤口。
雷恒朝人群走回来，看向已经因恐惧而慌乱得失去理智的妇人，注意到对方脸上的伤口，也是稍稍愣了一下。
雷恒本意是吓吓这个习惯了元的和平生活的妇人，让考官借挡下弹幕的机会也卖一个人情。本来就是这个妇人自以为有理的无理取闹，自己用一阶的剑打出这样的效果已经足够反驳了。饶是如此，那妇人可能还会不服，所以再用危险吓她一下，考官以启明学府的立场再给个人情，这事也就了结了。
但看这样子，考官也实在是被这妇人惹恼，想给她个教训。虽然和雷恒的预期有点不一样，但最终的效果还是差不多的。
雷恒也没有去在意这些细节。此间之事已经算是有了个结果，之后的善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交给启明学府的工作人员就好。
考官带着玩味的眼神多看了雷恒几眼，雷恒只是向他点了一下头，就招呼众人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