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期愈近,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包括圈圈与熊妈都时常不能陪守着我。
爹快要回来了,娘还要忙着按排爹爹回来的事宜,她为了尽量减少外出,便安排了为我订制喜绣的绣庄老板娘直接来庄上商讨绣物事宜,娘破天荒地让我也可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毕竟,这是我的婚事,毕竟,披上霞披的那个人,是我。
娘可能是要弥补我远嫁的缺憾,开始在意起我的感受。有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庄以外的人,也没有出过庄门。那天娘突然要带着我一起去订制绣物的绣庄看看,好给点意见。
我虽然是坐在轿中,摇摇晃晃得并不舒服,但我却感觉到很开心,那是通往更大的天地的路。
绣庄没有我想像中的大,一个住着好些人的庄子,还不如我的闺阁来得大。但却很秀致,庄上写着秀而刚劲的题字:子矜羡。
好秀雅的名字,这老板定然是个有才学的人。
绣庄老板娘姓燕,娘叫她燕老板。我没想到这主持一个绣庄的老板娘居然这么年轻,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感觉到了我们之差的差别,她总是笑得那么自然真诚,对绣品线法说得头头是道,很耐心,不管娘的要求有多苛刻,她都总是微笑接受,仔细改正。
绣房几乎全铺着我娘订的喜物,红红火火,我却感觉很落寞,很快的,我就不再属于这里了。
燕老板很客气,总是时不时地看我,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她甚至会对娘说,这些喜物,只有新娘子概出来的样子,才能给新人带来幸福。
她真好,她在为我创造更多与这里接近的机会。
燕老板似乎识字不多,这点是我偶然间发现的,所以我也断定,这子矜美的庄名必也不是她起的。
有一次娘说要在梁挂上绣上一行诗,她听得极为认真,似乎想要背下来,却迟迟不动笔去写。娘有事走开后,她还在默念背颂,但是她背着背着就忘了。
我觉得她的样子可爱极了,毕竟还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而已。我心有体会,便将那诗句写下了给了她,她也并不难为情,笑着接过来仔细看了很久,还夸赞我的字十分漂亮。
从那之后,燕老板便开始趁我娘不在的时候与我聊些家常,她简单而真诚地说,没有想到郑家千金如我,竟会这么温淡,这么善解人意,等等,等等。
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夸过我。外人不知道,偶尔也会猜测我这从不与外人交涉的郑家千金会是什么,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人猜想的那个我,夸张得让我大笑不止。
我有好久,都没有那样开心而不顾一切地笑过了,尽管大笑起来的时候,心口牵扯出那股隐隐的痛楚,但仍食之如蜜。
燕老板的身世也挺可怜,但她却依旧如此开心灿烂,仿佛在她面前,没有什么过不去一样。她总是将两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虽然她没有点破身份,但我知道那是她极为要好的朋友,每次她提起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怀有至人奇宝的骄傲在里面——
朋友?
我有很多年都没有再听过这个词,更体会不到燕老板脸上那种笑意流过心间有多温暖——我很羡慕她。
爹爹因为一些事而不能如期回来,娘跟熊妈便代他去世叔家拜访,再商婚事之宜。
家中突然再没有人可以管我。
我自由了。
我自由了,但也许是长期的困步,我已不知道如何去挥霍这些短暂的自由。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
娘走后,有关于绣庄喜物的事情,挑选商宜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了我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燕老板都没有再来了?她是不是已将我置诸了脑后?也许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带来不菲生意的客人,她来与我聊天闲话,也只是因头逢场作戏……
我不愿这样去玷污燕老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但她的确没有再来找过我,我曾也几次让圈圈去打听过,但她还是没有来——
在她心里,或许我从未是个朋友而已……
这样猜测了几天,我发现我又开始难以展颜,心口亦开始隐隐作痛。是不是燕老板出事了?所以她才没有顾上来找我?还是她只是将我当成一个客人,从没放在心上过?
我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不停寻找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会不会是触犯了燕姑娘?我终于忍不住,让圈圈按排轿夫们带我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我出了庄子,却在半路一条小巷中遇见了燕老板。
但是她却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身子躲在巷子里哭泣,她怎么了?她不是总是很开心,总是无忧无虑的么?为什么她哭得那样伤心绝望?
我本不想就那样冒然去打断她,以免尴尬,但她一直在咳嗽,她是不是病了?
于是我下了轿,她很快就真的若无其事地与我对话。我知道,在她心里,我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坦露心事的朋友。
我黯然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离开之后,圈圈对我说,这燕老板像遭了鬼随一样,因为她刚才看到在燕老板的不远处,有道黑影在一直跟着——
燕老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后,我让圈圈出去打听了一下关于燕老板最近的事,原来她口中一直挂念着的两位朋友出了远门,而她染了风寒,旧疾复发,一直没有见好。原来她也同我一样可怜,有着治不好的病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神晃忽间打翻了热茶,正浇在了燕老板送来的金线绣物上——
金线所绣的金色莲花突然像被东西腐烧迅速变黑,顿时发出一阵怪异的臭味——
据说金线为足金金粉泡制而成,金不畏水火,怎样发黑变臭,除非金线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