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宫。
紫珊伸手抚上眼睛,满心酸涩。
这一刻,灯火薄弱,黑暗如潮水,新疤旧痕一起涌上心头。
床畔周围围绕着数名太医,皆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跪在地上浑身瑟缩颤抖不已。
几名内侍叩头如捣蒜,从地上爬起。
木婉儿微垂着头,谨慎地站着,没有出声。
一位中年太医有些迟疑地低声询问,“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抬头一不小心撞上紫珊狠戾的目光,他旋即心头一坠,沉默不语。
一股悲愤逼到心尖,紫珊本沉着脸色,这时很是高兴起来,带鸷的目光有了些柔意。
“夜冷,不要再玩了,这很不好玩的。”紫珊眉眼温莹,轻笑出声。
撩起裙摆在床沿坐下,眼中的那抹柔和竟越来越浓,她的心开始慢慢安静下来,望着床畔闭目沉睡的男子,再一次唤出,“这很不好玩,本宫不玩了。”
众人一震,几个婢女已上前拉住木婉儿的衣袖。
“娘娘。”木婉儿终是不忍,开口唤道。
除了木婉儿,众人谁都没有出声,都不敢劝。
因为,他们的所见所闻清楚地告诉自己:贵妃娘娘疯了!
一个疯子,又怎能劝得了?况且,还是为敌国国师而劝贵妃娘娘,一想到皇上那双邪魅的眼眸,众人更是缩成一团,背脊一阵寒意掠过。
木婉儿心头一颤,看紫珊似没听到那般,依旧轻唤床上男子,脸上绽出一丝淡淡的笑,“还和小孩那般,喜欢玩闹,你赢了,你赢了。”
玄月隐在暗处,眼梢明明灭灭却始终印着紫珊的模样,她苍白尖锐的眉眼,她瘦得快成骨的身躯。
若是将这些回禀公子,该是有多失望!想到之前公子衣袍沾染鲜血,那般痛心,玄月眉眼间有抹沉重的叹息。
身影一闪,玄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天色越来越暗,风越发有几分急意。
紫珊浓密的眼睫在青白的肤白上投下一层阴影。木婉儿心里悲苦,道,“娘娘。”
“你们太吵了。”紫珊慢慢敛去笑意,眸光冷冷,声音像刀子一样而来。
木婉儿知晓她的意思,一刹苦笑,转身对跪了一地的太医内侍们道,“你们都退下吧,让娘娘好好静一静。”
太医内侍们自然乐意,如获大赦,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快速逃离雪影殿。
木婉儿见他们狼狈逃开,心下不由轻蔑嘲讽,“真是笑话!”
看了一眼紫珊,心里再次如针刺般疼痛,木婉儿一咬牙,侧过头。
随后尽量将脚步放轻,默默退出去,将殿门小心合拢,安静离去。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冷起来,紫珊心中突地漫过一阵寒意。
她轻轻笑着,身子慢慢软跌下去,心中凉意如春草疯长。
望着空空荡荡的殿宇,如冷宫那般孤寂冰冷,紫珊眼中的冷凝安静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一下挑破,连着那片浓墨流泻开来,变成苍凉和萧条。
她却终于哽咽着低低哭了出来。
丝丝凉意从额上脸上而来,沁进肌肤深处。
心头那股窒息慢慢散去,眼皮有些沉重,紫珊疲惫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紫珊艰难颓废地站起,一缕发丝垂落在额前,紫珊不管不顾,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走到另一边的书桌旁,苍白的手指努力提起毛笔,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宣纸上写下什么。
紫珊却有些颤然,眸光微闪,勉力一笑。
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眼底一片暗色彻底席卷了整双眼睛。拿起宣纸轻轻一吹,望着纸上未干的字迹,紫珊眸光一亮,扯动唇角,先是微笑,继而大笑出声。很快,双眸的光辉瞬间黯淡下去,心如死灰。仔细用玉石压住宣纸,搁在书桌上,紫珊随即垂下眼睑,覆下一层阴影。
“朱弦断,知音绝。明镜缺,夫妻分。朝露晞,缘分尽。芳时歇,人分离。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口中缓缓吐字而出,紫珊泪光满眶,深深自嘲一笑。
夜色沉沉,静谧无声。
紫珊失魂落魄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床畔男子身侧,嘴角微微扬起。
紫珊望着他,笑容有些颓然,她说,“夜冷,你和我是一样的。”
夜黑如墨,影国的夜,一如她记忆中的寒凉如水。
那年的初夏,大约是自己有生见过影国城里的紫罗兰开得最绚烂的一季了。那时的自己,作为雪国公主,独居雅室,一袭梦幻的紫衣,经过落花风里,你便突然出现了。
夏日与花,再美也不及与你相对的第一眼,你眉间有暗藏的绝世风华。
只可惜..
乌天黑火,林木绰绰如人影里,她仓皇离开。
绝望像铅水一样沉重灌入紫珊破败的身体,滚烫的泪水被禁锢在眼眶里,她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影国一别,此去红尘,花开彼岸,美人无归。
夜风飒飒,拂过紫珊的衣袂发梢,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向了天边。
雪影殿此刻死一般地沉静,仿佛是一座已荒废许久的殿宇,散发着浓烈的孤寂。殿内烛火微微摇曳,床上的被子已掀开,沉睡男子已不在床畔,徒留冰冷锦被铺陈在上。
耳畔,似乎还听到方才紫珊奔进花林前悲恸的哭声。
夜色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一阵夜风吹过,烛火“噗”地一声熄灭,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命运之轮再次悄然转动。
因入我梦,我在梦中是梦是醒有何不同?轻转滚滚红尘,滚动朗朗时空,谁是谁非不由谁来搬弄,人生起起伏伏,哭哭笑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付于一笑之中,你的一生犹如庄周梦蝶般凄美,使红尘沧海之中的珍珠,也为你流下动情的泪水。
彩瓷莲瓣灯里还亮着火,银熏笼里也正飘出袅袅青烟。
洛染澈目光微微一缩,眼底滑过一丝看不清晰的情绪。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一瞬间,满殿的明光已成窒息的黑暗。
有什么,在黑暗里无声地碎裂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只是,自己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也罢,不见面,断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