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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中说梦:萧道成的帝王梦

清河崔灵运为上府参军,梦天帝谓己曰:“萧道成是我第十九子,我去年已授其天子位。”自三皇五帝至齐,受命君凡十九人也。

——《南齐书·志第十·祥瑞》

入选理由:又一件皇帝的新衣

月光如水的七夕之夜,应是良辰美景,却是虚设……“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府门响起,打破了府里的静谧。难道是皇帝刘昱派人来杀自己了?五十岁的萧道成虽然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但像这样紧张还是新姑娘上轿——头一回。外面的人自称王敬则,大叫开门,里面却是一片死寂,无人答应。

来人见叫不开门,情急之下,就呼地扔过来一包东西。萧道成赶紧派人打开一看,这不是皇上刘昱的头吗?

片刻之后,京城的路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直奔皇宫而去。还在睡梦中的老百姓们想不到,萧道成的皇帝梦即将实现了。

萧道成:十七岁花季之梦

《南齐书》“祥瑞”一篇,堪称一个“梦工厂”,记载了许多的奇梦。但这些所谓的祥瑞都是一种“天命”舆论的道具,奇梦有时候也身不由己地成为道具之一。

奇梦人人有,但南齐的创立者萧道成(公元427—482年)身上特别多。如他两岁时,乳母曾经缺乳,后梦见有人送给她以两钵麻粥,醒后就有乳汁大出,当时大家都很惊异。

萧道成自幼跟从父亲萧承之随军,深习弓马,十五岁就开始领偏军讨沔北蛮。十七岁的一天,萧道成“梦乘青龙西行逐日,日将薄山乃止”。他醒后觉得预兆不祥而恐惧,占梦者却说是“至贵之象”。宋明帝刘彧因此甚恶之,就派善占墓的高灵文去占相。不料高灵文和萧道成关系好,回来后就敷衍明帝:“不过出个诸侯罢了”,暗地里却密告萧道成:“贵不可言。”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萧道成南征北战,立下许多战功,成为刘宋中坚力量,先后任武烈将军、后军将军等。

刘裕以宋代晋后只当了三年的皇帝,之后刘宋就一直处于不停的动荡中,后继者几乎个个死于非命。其长子少帝刘义符荒淫游乐,被司空徐羡之所废,立其三弟文帝刘义隆。刘义隆手中倒有个“元嘉之治”,可惜好景不长,他欲废太子刘劭,倒被刘劭先下手为强把父亲给杀了,但三个月后刘劭就被刘骏(孝武帝)杀了。孝武帝刘骏的长子就是生性多疑的刘子业,他曾经想把叔父刘彧除去。刘彧身体肥壮,被刘子业称为“猪王”,有一次他差点被刘子业当作猪般抬到厨房去杀死,幸亏建安王刘休仁劝阻才作罢。

孙奉伯:梦龙上天

等到宋明帝刘彧上台,他一样的继承了家族残暴不仁的劣根性,几乎杀尽兄弟。这时以晋安王刘子勋等为首的诸王不时发生反叛,四处狼烟。据《太平御览》称:

晋安王(刘)子勋于寻阳城南设坛即位。子勋语左右曰:“昨夜梦乘龙上天,俯视不见其头。’众咸失色,莫有对者。著作郎孙毅进曰:“《易》称‘见群龙无首’,吉祥也。”众乃大悦。”

这个梦其实是噩梦,预兆着刘子勋将败。实际上刘子勋此时才约摸十一岁,完全是个被其长史邓琬控制的傀儡。邓琬不甘心朝廷只给刘子勋一个车骑将军的头衔,当然也更不满意自己比刘子勋更低的官位,就联络一些势力反对宋明帝,一时也来势汹汹。

已久经沙场的右军将军萧道成审时度势,站在了宋明帝一边。宋明帝很高兴,加辅国将军,令他去讨伐东境叛军。他在晋陵与敌前锋将程捍、孙昙瓘等大战,一日破垒十二处,苦战后平息了东乱。

不料按下葫芦起来瓢,东乱刚平,南乱又起,徐州刺史薛安都反于彭城。萧道成又被派去镇压薛安都。向淮阴进攻的薛安都的从子薛索儿是个猛将,趁夜派遣千人来抢萧道成的军营。营中不知敌人虚实而大惊,萧道成却镇静自如,卧床不起,只令左右不得乱动,一会儿敌军见无机可乘,就只得自行撤军了。接下来薛索儿接连失败,被迫逃走钟离,萧道成因功拜骁骑将军。

不久,各处叛军全部被平定,宋明帝大喜之下,委任萧道成为督南兖、徐二州诸军事、南兖州刺史,他由此成为镇守一方的地方实力派。

泰始七年(公元471年),宋明帝派遣前淮南太守孙奉伯往淮阴巡查。孙奉伯与萧道成一起睡寝,一天竟然“梦上乘龙上天,于下捉龙脚不得。”醒后他对萧道成说:“您以后将当大庇生民,可惜我看不到了。”后来孙奉伯果然卒于刘宋时期,没有看到萧道成称帝的那一天。

可是萧道成差点被杀了。宋明帝为了加强统治,大肆杀戮他不放心的大臣。宋明帝常常怀疑萧道成非人臣,就想征他回朝。萧道成知道杀人魔王宋明帝动辄杀人,深怀忧虑,不愿回去。荀伯玉就为他设了个计,派数十骑侵入北魏的地界骚扰,故意引发边界纠纷,于是北魏的游骑数百人赶到边界上。果然明帝一听说边界有事,就下诏留他继续任职。

由于萧道成军功赫赫,手握重兵,此时民间就有流言 “萧道成当为天子”,明帝因此对他更加怀疑,就遣冠军将军吴喜亲持银壶酒封赐萧道成以试探。为了消除怀疑,萧道成立即当面酌饮。吴喜回去后为他说好话,这才免除了宋明帝的怀疑。

不久,萧道成又被征还京师建康。部下都劝阻他,而他洞察幽机,说:“你们暗于见事。主上自己诛尽诸弟,这是因为太子稚弱而作死后托孤之计,何关灭族之事?此时反而应该速发,事缓必见疑。”回朝后他果拜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不久明帝崩,遗诏萧道成为右卫将军,领卫尉,与尚书令袁粲、护军褚渊、领军刘勔共同辅政刘昱(后废帝)。

事实上刘昱不是阳痿皇帝刘彧的亲子。由于不能生子,刘彧就想出了一个生孩子的“妙法”——借种,他将妃子陈妙登赐给嬖臣李道儿,在陈妙登怀孕后又将其迎还回来,陈妙登后来生下的孩子就是刘昱。为了得到孩子,除了借种,刘彧还有更荒唐的方法。他把皇族和大臣子弟的怀孕妻妾召进皇宫,待到孕妇生下孩子,就占为己有,杀掉孕妇,交给妃嫔抚养,这样居然一共养了十二个孩子。

独揽大权

“人皆养儿望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只望孩儿愚且鲁, 无灾无难到公卿。”苏东坡的诗用在刘休范身上倒是名副其实。当宋明帝诛戮诸王时,任江州刺史的桂阳王刘休范正是因为其才能低下得以保全。宋明帝死后,后废帝刘昱即位,志大才疏的他此时倒有了窥位之望。刘休范于元徽二年(公元474年)五月举兵反于寻阳,数日就得士众二万人。

朝廷得知,众人惶骇。萧道成与褚渊、刘勔、征北将军张永等汇集于中书省计议,大家都默不作声。萧道成当机立断说:“我认为现在最好的退敌之策应是大军集新亭、白下,以有利地势坚守拒敌。叛军千里跋涉,必定粮草不继,等其求战不能,自然瓦解。”

中书舍人孙千龄是刘休范的内应,故意说应该依照过去惯例派遣大军据守梁山。萧道成坚持说:“现今叛军离京都已近,还去梁山干什么?新亭乃兵家要冲,我愿意在新亭以死报国。平日对你等可以迁就,但此刻关系朝廷生死存亡,决不可听从你的建议!”

到了新亭还没有垒好工事,叛军已到了。萧道成在大帐榻上解衣高卧,以安定军心,又派宁朔将军高道庆等大破叛军水军,烧其船舰。叛军只得弃水登陆,刘休范亲自带领大军前来,双方短兵相接,叛军人多势众,攻击猛烈,许多将士都很恐慌,连萧道成部下屯骑校尉黄回与越骑校尉都出城南投降了刘休范。

刘休范大喜,召黄回、张敬儿两人到肩舆的旁边,黄回告之以萧道成的机密,刘休范很高兴,相信了他的话。不料,见刘休范没有警惕,张敬儿迅速夺下他防身的刀,一下就斩其首,原来二人是诈降!

事出仓促,刘休范左右数百人皆惊散。萧道成趁机马上出击,消灭了刘休范余部。萧道成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时,百姓沿道欢呼,指着端坐战马上的萧道成,赞不绝口地说:“保全国家全仰仗这位萧大将军!”

立下大功的萧道成威望大增,被任为中领军,进爵为公,留戍建康。他和袁粲、褚渊、刘秉四人被称为“四贵”,一起商议决定朝中重要事务。由于其他三人缺乏军队为后盾,萧道成就逐渐掌握了朝政大权。

意外之喜

少年不识愁滋味。刘昱从小是个喜欢爬杆的皇帝,仿佛孙悟空下凡,把一丈的漆杆玩得溜转,可以在上面呆上大半顿饭的工夫。到了十五岁的刘昱老是贪玩好耍,不知政坛艰险,而搞裁缝之类倒是一点就通。

刘休范之叛被平后,刘昱觉得天下太平了,渐行凶暴,经常出宫扰民,有时甚至夜宿在外,人家问他姓名,就自称“刘统”或者“李将军”,把老百姓甚至吓得到了白天不敢开门的地步。

夏季的一天,萧道成正躺在床上熟睡,刘昱带人闯入萧府,看到赤裸上身的萧道成肚脐孔很大,就说:“好一个箭靶子!”说完就叫人把萧道成唤醒,让他直立,要用他的脐孔当靶心练习箭法。此时弓已经拉满,萧道成惊慌失色,急忙护住腹部连叫:“老臣无罪!”这时与萧道成素有交情的卫队长王天恩在一旁劝说道:“今天一箭将他射死,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靶子了。不如用假箭练习,免得损伤靶子。”刘昱这才改用假箭射了萧道成一箭,正中其脐。刘昱得意地投弓大笑:“此手何如!”他只图一时之快,却不知道自己是老虎嘴上撩须。

刘昱在位期间,曾经历了阮细夫谋反之乱,因此觉得凡是手握重权的人都不可靠,就想杀了萧道成。但是他的想法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其母陈太后就说:“萧道成消灭刘休范的叛军,有再造之恩,如果杀了他,还有谁给我们出力?”刘昱这才不甘心的作罢。萧道成心怀恐惧,为了自保就密谋废立,征求“四贵”里其他人的意见,却遭到了袁粲的反对,不过得到了直阁将军王敬则的支持。王敬则之母为女巫,据说其母生他时曾经“梦骑五色狮子”。 王敬则早就对刘昱不满,下朝都会到萧府密谋,甚至不畏辛劳每晚身穿黑衣伏于刘昱出行的路边查看其举动,然后向萧道成报告其行踪。

孰料还没有等到萧道成废立刘昱,意外就发生了。元徽五年(公元477年)七月七日,刘昱带着二百来人,前呼后拥去新安寺和昙度道人饮酒,大醉而归,回到仁寿殿卧休。这晚上是传统的“七夕”,他就告诉左右杨玉夫:“等到织女出现就报告我,没有的话第一个就杀了你!”刘昱说完就酣然入梦了,可天下哪里真的有什么织女?杨玉夫、陈奉伯等二十五人早被王敬则收买,为了避免真的被杀,这二十五人干脆同谋,取刀趁酒醉杀了刘昱,陈奉伯提其头送与王敬则,王敬则马上飞驰至领军府,以首呈萧道成。萧道成开始以为是刘昱诈他,拒不开门,直到王敬则投进刘昱之首后才相信。

事不宜迟,萧道成立即率左右数十人占领了内宫。殿内的人闻知刘昱已死,都庆幸自己再不必每晚作恶梦了,咸称万岁。

以前刘昱生下的当晚,明帝曾经做了一个奇梦:“梦人乘马,马无头及后足,有人曰:‘太子也’”。这个梦,对刘昱既是吉利的,因他果被立为太子并顺利继位;同时也是不吉利的,最后他死的时候确实被砍掉了头。

以齐代宋

当年曹丕以禅让方式以魏代汉,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被司马炎以晋代魏?同样的,代晋的宋马上就要禅让于萧道成的(南)齐了。

刘昱死后的第二天,萧道成就召集其他三贵商议。他假装推让刘秉、袁粲主持国政,二人都不敢当。在旁的王敬则见状就站起来拔出战刀,舞动着大吼道:“今天主事皆应给萧公,敢有异议者,血染敬则的刀!”褚渊则说:“非萧公无以了此。”萧道成就当仁不让地说:“给你们不肯受,我安得辞!”于是下令迎立顺帝刘准(刘昱三弟)。在大刀的威胁下,袁粲、刘秉等各大惊失色而去。萧道成就以迎立之功封司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控制了朝政。

萧道成秉政后,毫不留情地平定了荆州刺史沈攸之(还是萧道成的儿女亲家)之乱,自此更是一手遮天。同时又杀了有异见,准备谋杀自己的刘秉和袁粲。

萧道成秉政时,一则为了收买人心,二则也是体悯百姓,主张节俭,减轻百姓负担,制定了十七条禁令,尤其是禁止奢华,很受百姓拥护。而经过多次有计划地消灭,萧道成也已经逐渐将主要异己完全排除,早有取代之心的他就把称帝提上了议事日程。

见火候差不多了,一天他亲自造访褚渊,废话说了几箩筐后才挑明主题:“我梦应得官。”褚渊不明就里,说:“今才授了太尉,恐一二年间不好变动吧?何况吉梦也未必应在一天两天。”萧道成回去后,却指使人倡议加自己太傅(上公,不常授)、假黄钺,掌握了生杀大权。褚渊面对既成事实也无可奈何,只得任其摆布。

这段时间萧道成先后享受到了这些待遇: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进位相国,总百揆,封十郡为齐公,加九锡,加玺绂远游冠,位在诸侯王上,又命齐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设钟虡宫悬;进世子为太子——这些词语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学习曹操好榜样”,萧道成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自曹丕以来,这些举动一般都是篡位的前兆。当崔灵建宣称他梦见上天告诉他萧道成是上天的第十九子,已经授予天子之位后,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升明三年(公元479年)四月二十日,九岁的小皇帝刘准被逼退位。司空兼太保褚渊等人奉皇帝玺绶,率领百官来到萧道成的齐宫,而萧道成假装辞让。百官又再三恳请,还有人说:东汉历经一百九十六年禅让于魏,魏历经四十六年禅让于晋,晋历一百五十六年而禅让于宋,宋自永初元年到现在,共六十年。历代都是六终六受,这就是天命。既然是天命,因此萧道成“不得不”答应了。

萧道成要刘准到殿堂举行禅位仪式,无助的刘准害怕,就躲到宫里的佛像下面,王敬则带兵用板舆强行把他抬走。刘准哭哭啼啼地问是否要杀他,王敬则说只是和以前刘宋取代司马晋朝一样,刘准哭泣着说:“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宫中皆哭。

这一幕改朝换代的悲剧,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却是“盛宴”,是无数人一辈子都遇不上的,可偏偏有一个人不仅遇上了,而且是两次,他就是已经八十多岁的右光禄大夫王琨。王琨东晋末年就在朝中做郎中,因此见过刘宋代晋的盛典,今天又见所谓的禅让,他不禁百感交集:“人人都说长寿应该高兴,可是我实在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悲伤,这样的场面,我居然亲历两次。”不过,如果他知道以后历史上还发生了许多同样的事情,现在的南齐也将被梁所代,就会见怪不怪了。

萧道成开国后,改元建元,降封刘准为汝阴王,迁居丹阳,派兵监管。仅仅一个月后,有人快马跑过刘准的大门,监视的士兵误以为发生了变乱,就一刀将刘准砍死,后以病死上报,但萧道成不仅没有处罚他们,反而奖赏了他们。

萧道成当皇帝期间,还比较注意民间疾苦,他曾经对群臣说:“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可惜他只做了大约三年的短命天子,而且整个南齐总共也就二十三年的历史,这城头变换的大王旗未免太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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