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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夜半,黎末莫名其妙惊醒,忽然全身发寒。

模糊记得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条巨大而鲜艳的蛇动也不动的看着她,血红的信子几乎要吐到她脸上。

怎么了?难道去蛇族留下什么不好的阴影,现在就梦到了?!

艰难的撑起身体,黎末低呼一声。

一股巨大的寒气自丹田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整个人立马坠入冰窟般的僵冷。摸索着扯过本就不厚的棉被裹在身上,黎末几乎快要缩成一团。

冷……好冷,她是火狐,一般的寒气根本碍不了她,可是这股寒气太奇怪,不但在体内穿行无阻,甚至一点一点的吹熄了她体内的火种。

垂眸一看,腕上火铃的火苗也熄灭了,鲜红不再,却泛出一道道诡异的白光。

挣扎着站起身,黎末一点一点的朝外面摸去。

不对,很不对,身体忽然没有力气,甚至从不熄灭的火都消失了,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她必须去找古狼。

刚摸出军帐,黎末双腿就是一软,紧接着就重重的扑倒在地上。肩膀和额头撞到坚硬的石头,痛得黎末神智忽然清明。

刚要爬起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黎末趴在地上干脆不动了,直到那个人冲过来小心的扶起她。

古狼见黎末趴在地上本来就挺吃惊,可刚一接触到黎末的皮肤,脸色立马大变。

“你怎么了末儿?怎么身子这么冷?”一把把黎末揽进怀里,古狼紧张道。

他今夜睡不着,本在帐中研看蛇族地图,却听到隔壁军帐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心里好奇就出来看看,结果却看到了火焰消失,身体暗淡如常人的黎末。

她是火狐,除非刻意抑制,不然那火光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熄灭。

“小古……”黎末脸色苍白如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好冷……”

“为什么会这样?”古狼沉声问。

黎末无力的摇头。

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古狼身上,可是黎末却仍是觉得疲累不堪。

“忍一下,我带你去找西陵。”古狼微一倾身,打横抱起黎末,急忙往不远处一个漆黑的军帐走去。

西陵是犬族最好的大夫,一生游历四方,见闻广博,天下还没有他治不好的病症。此次犬蛇之战,还是古狼硬把他带来的。

一脚掀开西陵的帐子,古狼直接冲了进去。

“西陵,快来帮末儿看看,她全身发冷,好像不太对。”没来得及点灯,古狼在黑暗里畅通无阻,轻轻把黎末放在一边软榻上,就去掀西陵的被子。

“怎么了少主?”西陵被吵醒,从未见古狼如此焦急过,不由睡意全无。

“末儿忽然全身发寒,你赶紧过来给她看看。”手一挥点上案几上的烛灯。

火光一起,西陵就看到了右边那个红衣女子,神色立马一变,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匆匆下床。

“这……这……”蹲在黎末身侧,西陵甫一把脉,立刻睁大了眼。

“怎么了?”握着黎末冰块似的手,古狼口气冷厉。

西陵仿若没听到古狼的话,手一翻,翻出一枚银针,低头扎进黎末的皮肤里。

拔出来一看,银针入体的那半截竟然迅速的融化了,连带着没入体的半截也被影响,飞快的融化上来。

西陵身体一颤,赶紧将整个银针都封住,待它完全融化之后,才解开封印。

“天……”

古狼眼随银针,心底忽然腾起铺天盖地的恐惧,汹涌的朝他淹没过来。

“……末儿,是不是……中毒了?”古狼道,声音不稳,竟有些发抖。

“她是不是去过蛇族,或者接触过蛇族的东西?”西陵问。

古狼点头,“我跟她都去过蛇族。”

“你们怎么进去的?”

古狼皱眉,“破开城外结界,直接进去了。”

“你们真是胆大啊……”西陵一抖,年迈的脸上竟出现罕见的怒意,“连那个结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闯,你们以为你们真的了不得了吗?”

“西陵,究竟怎么回事?”

“那个结界,是蛇族近日才换上去的,你没见颜色不对了吗?新的结界是由蛇族刚制成的一种剧毒撑起的,你们就敢去碰?”

“究竟是什么毒?”古狼凝眉。

“天下有四大无解奇毒,离水,催雨,花惑,倾城,这四种毒药无论哪一类,都不是随便谁可以承受的。四毒之中,毒性最烈的当属花惑和倾城,花惑乃是草木一族所炼,流传很少,倾城是蟾蜍之毒,传世比其他三类要多些。不久前蛇族也提炼了一种毒药,名为红蕖,号称天下无解第五毒。此毒其实并非无解,只要知道炼药配方就行。但是红蕖有一个特点,便是可以和任意毒药混合成毒,并可极大的提升混合毒药的毒性,比如,红蕖若与花惑相合,花惑的毒性至少可提高两倍。”

“那蛇族结界是混的什么毒?”

“那结界混得毒药不止一种,天下四大奇毒恐怕都混了,成分复杂,我估计,神仙……难解!”西陵长叹。

古狼身体一震,看着西陵,“那末儿……”

“西陵,你必须想办法救她,是必须,懂不懂?”霍得站起身,古狼死死盯着西陵的脸,咬牙切齿道。

“少主,你先冷静。”西陵安抚道。

“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古狼一把扯开衣襟,迅速陷入暴怒的边缘,“你说她神仙难救,你还要我怎么冷静?”

“少主,老夫无能,只能试一试,可是你如此狂躁,难道就能救得了火狐吗?”

“我不管,”伸手指着西陵,古狼第一次在西陵面前抛弃尊重,“你必须救她,就是求神仙也要把她的命给我求回来。”

“少主。”

“别叫我少主,”暴怒的一挥手,“娘的什么狗屁少主,西陵你听好,现在就救她,立马救她,蛇族蛇族,混蛋蛇族从明天开始就给我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西陵见古狼完全听不进去话,便也不再多言,俯身探了探黎末的额头,忽然朝外喊了一声。

“甲子,你赶快去烧点热水。”

帐外传来一声回答,“是。”

“老夫只能暂时帮圣女压制住毒性,要想完全根除,恐怕还要从蛇族炼药者入手,也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将案几上的烛火移到身前,西陵翻出一把小刀,架在火上慢慢烤着。

“少主,你帮我找一位女子来替圣女更衣,我要看看那毒已经游到了哪里?”

古狼专注的看着西陵的一举一动,皱起眉,“现在情况这么紧迫,你要我去哪儿给你找女子来,要找也只能找到蛇族。”

“那劳烦少主避开一下,老夫来替圣女更衣。”

“不用,”古狼道,“你先去准备你要的药材,我替她更衣。”

“可是少主……”

“你只管去,我会闭上眼睛,行了吧?”

“那好吧。”西陵点头,转身去翻他的随身医药箱去了。

古狼看着昏迷的黎末,探手摸了摸她的脸,立觉寒气逼人。那刺骨寒气彷佛活物一般,见有异物靠近便迅速攀岩而上,想把一切物什都冻住。

古狼胸口一阵扎痛,深呼吸一口气,方把那股子慌乱压制住。闭上眼,双手摸到黎末的脸,又慢慢往下,手指微有些颤抖,一瞬间又恢复了冷定,稳稳的解开黎末并不复杂的衣襟。

纱织的衣料在古狼解开束缚之后迅速脱落,柔软的在软榻上叠成一叠。

古狼双手微微探过,知道黎末身上只剩贴身里衣,便松一口气坐在一侧。然后,就想到了一件不怎么如意的事。

眼睛犹自闭着,闻着声音的方向问西陵,“西陵,你看了末儿的毒蔓延到哪里之后又要做什么?”

西陵收拾东西的手停也没停,“自然是要放毒,对了,你赶紧弄一些水给她喝,水能帮助延缓血里的毒性,虽然效果甚微。”

古狼闻言起身,端起茶壶就倒水。

“等等,先放完毒之后再喝水吧,效果要好一些。”

古狼又放下茶壶。

那么现在他要做什么?末儿衣服也脱了,他又不能睁开眼睛,又帮不上什么忙……

犹豫着坐回榻上,古狼把黎末的手握在手里,想要把自己的暖传递过去。

想他面上虽然玩世不恭,内里的严苛陈定却是只有熟知的臣子才知道,不然怎么撑得起这么大一个犬族。他自小便少于母亲相处,父亲明知母亲丝毫未挂念,却仍是痴心不放,终日郁郁寡欢。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没有母亲疼没关系,没有父亲爱没关系,没有人陪伴没关系,他本就好强,从未想过要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时刻都是微笑着的一张脸。

于是臣民们就说:少主不是凡人,怎么会在意凡人在意的那些乏味的东西。

不,错了,他会在乎,比任何一个人都在乎,只是他也知道,他就算在乎也拥有不了,所以他才强迫自己不在乎。

他以为他的一生就将这么走下去。先是少主,然后当王或者王兄,娶妻生子,最后亡去,没有风浪,亦无波折。

可是他遇见了她,遇见了仅剩唯一亲人的黎末。卫逸轩说,末儿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和这里差别很大,她从一开始就背井离乡。他想不到,这么弱小的一个女孩子,会顽强的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是她却一直在笑着,尽管笑得很艰难。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改变她人生的大事几乎是一起击中了她。母亲去世,离开故土,青楼卖艺,受尽了身心煎熬。之后解开她血液的封印,变成狐王。又修习术法,一心为族,什么都是从零开始。再后来便是血祭!她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其实都是为血祭做准备,她自己也该是知道的,所以狠心的逃离。但是她很勇敢,没人会怀疑这一点,她终究回去了,坦然接受那么惨烈的祭祀,不告诉任何一个人,亦独自承受一切。这样辛苦,该结束了吧!可是远远没有,被种族血液背叛放逐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尽头,她孤身游历于天地之间,从此没有了根。后来,后来为了狐族,又成为黑夜里的暗杀者,受过了多少伤他不知道,不敢想不敢猜测,每次伤痛,她都要独自****伤口。这么孤独血腥的生活啊,她每每想起时会不会忍不住哭泣呢?她毕竟是女子啊!

可她的一切挣扎痛苦,她都没有轻易丢弃过,她是在用血逼迫自己迅速成长。

就是那种顽强,就是那种意志,吸引了他吧。一直以为不会再被任何人牵制的自己,又一次这么这么的在乎起了一个人。

古狼不由微微苦笑。

热水烧好送进来之后,古狼见西陵已准备完毕,便一把拽住送水的甲子,走出了帐门。再无法安心的看那张脸,再无法骗自己的心,可是一样的,还是一样的,过程迥异结局相同,他在乎的东西他都得不到!

末儿,你本不是平凡女子,也不会如此娇弱,所以即使再冷,你也一定要好起来!

烛光微,光影潺动。

微弱烛光下,西陵一头如雪白发泛着夺目银光,似乎快要和他手里的银刀融成一体。

人虽老,却沉稳如昔。握刀的手很苍老了,皮肤起了褶皱,但是却没有一点抖动的痕迹。

沿着黎末身体几处大穴侧旁一寸之处,利落快速的剖开了细致如瓷的肌肤。浓黑泛红的血立刻从伤口涌出来。

那血至毒,但凡触碰之物必不可免融化的命运。西陵气息微微一沉,手心白光泛起,蜿蜒成一条丝线,一点一点的将那毒血抽出来,悬在手心之上旋转着,渐渐化为一颗墨黑的珠子,被白光缠绕着封印了起来。

古狼一直立在帐外,望着天边隐入云层的月,心思从未这么焦躁难宁。

忽然,身侧有异风拂过。想都没想,古狼迅速伸手拽住了一个人。

轻薄飘逸的紫色衣衫,不同于往日的尊贵繁复,穿在那人身上依然好看。紫色的眼眸侧过来,眉宇蹙起。

“末儿在里面。”没有疑问,完全肯定。

“是,受伤了,西陵正在救她。”

子焓一怔,声音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中了毒,很严重的毒。”

“什么毒?”

“我不知道,”古狼摇头,神色有些恍惚,“来自蛇族城外结界的毒,不知道名字。”

“末儿怎么样?”语气竭力保持了稳定,但是手却已不知不觉的僵握成拳。

“不知道。”古狼低下头。

“不知道?”子焓蓦地抵住古狼的下巴,冷道,“什么叫不知道?”

古狼下意识的别开脸,却没躲开子焓逼过去的手,“西陵正在帮她压制毒性,解毒还要另寻他法。”

“我还以为末儿若是来找你我就不必担心,至少你比时伽可靠。”紫眸深处慢慢溢出深沉的墨色,那是一半人族血统显现的标志,更是子焓发怒的征兆。

“但是你让她遇到了什么?”紫色渐渐消失,墨色铺天盖地的漫出来,甚至古狼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凌厉如刀锋的杀气。

不由的,一直都没平静下来的古狼也愤怒了。狂躁的情绪疯狂的从每一根血管里咆哮过去。

“妈的难道我想吗?我恨不得躺在里面那个是我是我是我!”愤怒的吼出来,古狼转身狠狠一拳打在帐旁囤积粮食的粮仓上。

冷风及面而来。

下巴立刻被击中,血腥味快速的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躺进去?”子焓看着古狼,冷冷道。

古狼忽然沉默了下来。

的确,即使他再希望里面的人不是末儿,也不可能!

事已至此!

“你们别再闹了,”帐子内灯火一闪,西陵的声音定定的传出来,“要想压制毒性,需要一种药引,名为花痕,生长在猫族东边听风崖崖壁上,是一种红色形如酴醾的药草,草有姜味,很好辨认,你们谁立刻去取回来,越快越好。”

子焓没说话,沉默的掀开帐帘,看到了软榻上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子,还有西陵正自她体内不断吸取出来的黑色毒血,心里某处猛然尖锐的疼了一下。

为什么你总是擅长让自己一次一次的陷入困境,却从不知吸取教训?难道真的要我把你拴在身边才能保护你么?

“我去。”随手理了理衣襟,古狼边往外走边说道。

子焓微一皱眉,放下帐帘,“你这边还有战事,我去就行。”

“现在,看好她。”子焓指着古狼,说完重重了给了古狼肩膀一拳,一转眼人就消失。

没有丝毫留情,肩膀说不定明早就青了。古狼咬咬牙,忽然又几乎可察的笑了笑。

他知道,子焓其实并未责怪自己!

凌晨时分,狼族士兵终于攻破了蛇族的城门。

古狼一身黑衣,漠然站立在城门下,眼见着那五颜六色的剧毒结界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

城门一破,城中立马兵荒马乱。

狼族士兵仿若集体疯狂了,逮着蛇族子民不论老弱病残统统一刀毙命。鲜红的血满街流淌,慢慢汇在古狼的脚下。

他们的少主说:屠城,鸡犬不留!

无数惊恐的脸从他面前划过去,无数闭不上的眼睛向他投去诅咒的目光。无数的怒骂,无数的惨嚎,无数新生的灵魂,全部聚集起来,围在他身边。

可是他都不在乎,随手扭住一名士兵的脖子,他的声音冷得一如极地冰层。

“说,你们的王在哪里?”

这里已经是蛇族的王城,是蛇族最后一道防线,此后,蛇族再无安身之地。

“……不知道。”士兵瞪着他,眼里既有愤怒,亦有恐惧。

古狼没说话,手指一紧,鲜血从士兵嘴边流出来。

放开手。

士兵永远睁着眼睛,重重的倒在地上。

血流出来,血不断的流出来。

“说,你们的王在哪儿?”这次没有碰对方,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名蛇族士兵。

蛇族士兵恐惧的后退,“不,我不知道……”

逃跑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扑地。

逼到最后,逼到了蛇王的宫殿前。殿内早已空无一人。

斜着眸子,那张好看的脸上从未如此冰寒过。

蛇族的将军,一身戎装,却压抑不住发抖的手脚。

“你们的王,到底在哪里?”他冷冷问。

将军颤抖着,“走了,早……就走了。”

面前冰寒一身的人忽然就发怒了,一挥手,蛇族将军身后大片警惕的蛇族士兵齐齐的惨叫倒地。

“他是要用整个蛇族的血来为自己的生命延时么?”黑衣的狼族少主暴怒的吼道。

蛇族将军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到了同族士兵的尸体,还是温热柔软的。

“不……我不知道……”他颤抖着说。

狼族少主闭上眼,似乎在拼命掩饰着某种几乎要摧垮他的情绪,好久才睁开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城外结界的毒,要怎么才能解?”

蛇族将军忽然绝望了,彻底绝望。

不,那个毒无人能解,那是蛇王为自己留下的最后屏障,制药的方子已经全部毁掉了,甚至制药的药师都全部死去了,就连他们本族子民不慎碰到了都只有死路一条的毒,是真正的无解之毒啊!

“……无人……无人能解……”

蛇族将军惨笑着说了一句,手中的刀突然毫不犹豫的划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知道,说出无解这句话之后,那个失去心智的狼族少主就再也不会放过他。若是那样,还不如死在自己手上,或许还要痛快一点。

鲜血涌出来,蛇族将军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正一点一点的离开自己的身体,往空中飘去。

而弥留之际,弥留之际最牵挂的,就是身后这些被逼迫到如此地步的自己的士兵们,他对不起他们……

这样想着,蛇族将军便艰难的转过身去,想要最后看他们一眼!

可那……那是谁?!

那……不是少主么?!蛇族少主为什么又回来了?!

努力的睁大眼,不断的睁大就要闭合的眼睛,蛇族将军终于看清了缘由。原来,原来是回来收敛家财美姬的,败家子啊,会没命的……可是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要结束这一生,这个安逸也仓促的一生!

疾风袭面而来,穿着华衣锦服的蛇族少主猛然抬头。

冰冷而锋利的东西穿透肩膀,蛇族少主疼得简直要晕过去。可是,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就在疼痛之后他蓦然发现,黑衣的狼族少主正全身寒气的握住弯刀的刀柄,缓缓把他提到了半空中。

金银玉器散了一地,身后美姬们全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目。

“知不知道,城外结界的毒如何才能解?”

他听到一声冰雪般寒冷的声音,身体不由狠狠的一颤。

“……无,无解……”

自己的声音抖得好像秋风里的一片落叶。

“若无解……你就去死!”那个声音说。

破体的弯刀凌厉的横向划过肩膀,一直划到锁骨位置。

他疼得全身痉挛,疼得恨不得死去,可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终于不由恐惧的说出了最后的秘密,“……别,别杀我,有……有解……”

“说!”那个声音几乎是怒吼着冲到了耳边。

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说出有解之后,那个人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和狂喜。

“唯一的办法……”缓慢呼吸着,肩膀处的痛几乎让他陷入晕厥,可是他还是一直清醒,“……就是引毒,以绝世内力为……为引,才能把毒引出来……”

“怎么引?”那个声音竟然在微微颤抖着。

“……把毒逼至丹田,然,然后……用内力……吸出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神智终于开始混沌,他就要听不清对方说的话,“……然后引毒之人会……会,功力尽失……”

“砰……”

巨响之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飞快的脱离了那人的掌控,重重的跌到了地上。脸刚一接触到地板,就感到一阵铁腥潮湿。

是……是血吧!

陷入黑暗之前,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他不该回来,他早该听父王的话,不然也不会白白的丢了性命!

耳边似乎还有狼族少主离去时衣袂翻飞的声音,那是,他在这一世听到的最大也最后的声音。

城虽然破了,但是毒却始终没有散去。狼族毫不可惜的舍弃了这片土地,把这里空空荡荡的弃置,很多年之后,这残破的地方就变成了一座杂乱荒芜的毒城。

方圆十里,飞禽走兽绝迹。除了繁茂的黑色有毒植物,这里几乎再无生灵。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在这剧毒无解,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却一直生活着一个兽一般的人,不,或者应该是人形的妖狼,日日夜夜在残破的墙壁里穿行。

天下闻名的西陵神医说,那妖狼之血可解天下任何毒药的毒,就连四大无解奇毒的毒都不例外,众人贪婪,趋之若鹜。但是,人人想抓他,却从未有人抓到过,反而自己上门作了食物。

据说在这世上,仅一人才能把那妖狼从毒城里唤出来,并且分毫无伤。据说那是名女子,喜穿红衣,手腕上戴着从不离身的火红色银铃,行路时会发出好听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一日,正是落日时分,昏迷了近三天的圣女火狐终于醒转过来。身处陌生环境,身边却无一人照看。

她坐在床上,脑海里忽然涌起了很多模糊的奇怪的事,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她却记不得梦的内容的,只是怅然若失。

起身出门,屋外是一片竹林,清幽静谧,禽鸟鸣翠。不远处有一****泉,泉水清澈如玉,水中游鱼斑斓。

慢走几步,倾身在泉畔巨石上坐下,她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里的游鱼,还有那一片广袤的竹林。

这个地方,给她一种致命的熟悉感,她似乎来过这里,不,她似乎曾在这里生活过。

虽然对于这里,她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是谁把她送过来的?为什么这里空无一人?难道,这里都是梦吗?

这里这么美,若是梦到却也不稀奇。

方思索着,她就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像昆虫在落叶上窸窸窣窣的爬行。

抬起头,看到雾蒙蒙的林间,出现一道人影,很熟悉。

直到那人走进她才看清,来人竟然是清秋。

怎么……是清秋?!

未及多想,她已经迅速站起了身。

“小姐,你醒啦。”

显然也看到了站在泉畔的人,清秋一顿,忙惊喜的跑过来。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放下臂上的篮子,清秋抓着黎末的手,紧张的上上下下的看。

“我……怎么了?”黎末问。

为什么清秋这么惊喜,就象……劫后余生!!

“你不记得了么?”清秋惊讶,“你中了很可怕的剧毒,差点死掉!”

“差点……死掉?”黎末一愣,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中毒,我只记得……只记得……我不是在瑶宫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还有你,你是怎么……从紫云境逃出来的?”

清秋神色一怔,垂下头,“清秋本来想一直在紫云境等小姐回去的,可是我怕,我怕锦独会杀掉我,那时刚好古狼少主偷溜进紫云境说是要找什么蛊体的名目,我就帮古狼少主从锦独那里把那个名目偷了出来,然后跟他一起出来了,之后就一直留在狼族。”

黎末微笑,“我还要感谢古狼呢,不然锦独那个家伙说不定真的不会放过你,但是古狼要蛊体名单干什么?”

“说是要除去那些人,后来还把名单给了时伽公子,拜托时伽公子帮忙。”

“难怪,我就说时伽怎么会有名单,原来是从古狼那里得来的。”

“古狼少主为此还和时伽公子打了一架,刚把时伽公子打倒就因重伤晕过去了,他说你一个人肯定会很累,你是女孩子,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沉重的东西。”

黎末一怔,愣愣的看着清秋,忘记了反应。

是他么?让她黑暗里的暗杀之路不那么孤独的人,是他?

小古,小古……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清秋捡起地上的篮子,拉着黎末往竹屋走,“是古狼少主送你来的,他说你一定会喜欢这里,因为你小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的,清秋刚来还吓了一跳呢,原来小姐小时候住的地方这么美丽啊!”

“我小时候?”黎末摇头,“一点记忆也没有。”

清秋笑着接话,“我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了,小姐不用沮丧。”

“对了,”看清秋在房子里忙来忙去的择菜洗菜,黎末忽然问,“狼族跟蛇族的战争怎么样了,我本来说要去看看的,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来了这里?”

清秋抬眸看着黎末,皱起眉头,“小姐你怎么了?不是刚从狼族过来么?来之前狼族已经攻破了蛇族的王城,赢得了胜利啊。”

“你说什么?”黎末微微诧异,“你说我……从狼族过来?”

“是啊,古狼少主亲自送你过来的,不过也对,小姐那时候还在昏迷,不知道也不奇怪。”

“等一下清秋,”脑子忽然清明起来,黎末站起身,揉了揉额头,“你先说我怎么会中毒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好象是碰到了蛇族城外的结界,才中了很可怕的剧毒。”

“碰了结界?意思就是我是去过犬族和蛇族的战场的,搞不好还和小古待在一起过,那又是谁替我解的毒?”

“这个么?”清秋皱眉,“古狼少主说,告诉你是西陵大夫帮你解的毒。”

“西陵是谁?”

清秋被黎末一连串问题问住了,乖乖的摇头,“我也不知道。”

黎末使劲揉着额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会不会是心理作用?不,不会,她直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那种直觉让她恐慌到了极点!

“清秋,我们去找小古,这件事为什么我会一点都不记得,我要去问清楚。”

清秋闻言面色一变,“小姐,也许是因为中毒的原因所以才会不记得,不用专门跑一趟吧。”

“不是,我感觉原因肯定不止这一点,我们立刻走。”说完就去拉清秋的手。

“小姐。”清秋猛的甩开了黎末的手。

黎末一惊,愣愣的看着清秋,“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不肯去?”

清秋埋下头,半晌才低声道,“古狼少主说……再也……再也不想看到你……”

身体狠狠一震。

黎末声音差点哽咽,“为什么?”

“他,他说……叫你永远,永远不要再去找他了……”

“不,”黎末后退一步,皱起眉头,“小古不可能不愿意见我,我又没做错事……”

神色蓦地一凛,黎末站直身体,喃喃道,“不对,肯定不对,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找他。”

整整一天,黎末到达古狼宫殿的时候,几乎垮下去。身体似乎还没有从某种可怕的衰竭中缓过来,气息流转极其不顺畅。

站在殿门口,却被人拦下。

“火狐,请稍候,容在下先行通报一声。”殿前侍卫长一脸严肃道。

黎末不想让对方为难,点点头,退开一步,表示愿意等候。

结果这一等,就再也没传出消息。

自认不是有足够耐心的人,况且古狼现在如此古怪,她不可能乖乖的枯等下去。于是甩开侍卫硬闯。

从没来过这里,自然不知道古狼住在哪一殿,原准备逮一个人进来问问,黎末却忽然听到了一阵遥远的丝竹器乐之声。

循着声音走去,黎末才看了一眼,便在原地定住。

满屋鲜红翠绿,满屋胭脂酒气,春色太浓,混乱不堪。黎末不相信榻上斜斜坐着,陷入美人和酒香里,落拓颓废的人是古狼。

“你在干什么?”黎末在门口皱眉。

声音不大,却足够一屋子的人听清楚。

能看过来的都看过来了,除了最应该看过来的那个人。

“少主,她是谁呀?”伏在古狼身上的女子撑起柔软的身体,笑问古狼。

古狼一笑,一口喝干左侧女子手里的烈酒,“火狐圣女,狐族最圣洁的女子。”

邪气的笑了笑,古狼蓦地伸手勾一下怀里女子的脸颊,“是你们这些小野猫,不,小野狼们比不上的。”

“少主可会说笑了,”怀里女子不满的嘟起嘴,“那样清高的女子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们能逗您开心呢。”

古狼拧一把女子的脸,笑道,“所以才让你们来陪伴本少主,而没有找她啊……”

转身拍拍手,却不慎扫翻了一整壶的酒。

古狼看着酒壶,微微一愣,马上抬眸对殿下的伶人舞姬们道,“别愣着啊,本少主难道还没一个火狐好看么?全盯着她看干嘛?”

话音方落,歌舞立起。

黎末看着古狼扫翻酒壶,身体不由就是一紧。

小古怎么了?

是喝酒太多所以身体才如此虚软么?怎么会大意的碰翻了一整壶酒,正常情况应该是在酒还没洒出来之前把酒壶立起来才对吧!

“你喝了多少酒?”穿过烦杂的下殿,黎末往古狼的方向直走而去。

“……我记得有告诉清秋,说我不想再见你,她难道没给你说么?”懒懒的倚在软榻上,古狼不羁的挑眉问。

“我不相信。”黎末想也没想道。

“那现在我亲自说了,你相信了吧。”古狼笑。

“我还是不信,小古,我自认没做错什么事,可以让你说出永远不再见我这样残忍的话。”

“不,你有错,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我面前出现,”见黎末逼近,古狼忽然坐起身来,唇畔邪气炽烈如火,“圣女大人,你是不是自认魅力非凡是个男人就要对你好啊,火狐圣女不是要保着冰清玉洁的身子一生为狐族祈命吗?你怎么舍得去色诱子焓?现在你又来找我,啊……我知道了,你现在又准备色诱我么,看我是不是也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古狼,你什么意思?”从没听他这样诋毁过人,没想到第一次的先例倒开在自己身上。

“若是要色诱我的话,是不是要脱衣服?你这样来见我会让我缺乏兴趣。”

“古狼。”黎末愤怒,冷声一喊。

古狼微微勾唇,面带嘲讽着倒回软榻。

“送客。”

古狼神情冷淡的下完命令,门口侍卫立即进门,走到黎末身旁。

“火狐,请。”手往门口一指。

黎末看了侍卫一眼,眼里忽然冒起红色火光。身形一动,就逼到古狼身侧,一把拽住了古狼的手腕。

“你到底在搞什……”冷怒的声音忽然转折,黎末瞬间惊诧的睁大眼,“……不对,小古,为什么你体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内力……”

手被狠狠的一下甩开,没控制好力道,又重重的打在了椅背上,鲜血立刻浸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黎末惊道,忙抱住古狼受伤的手。

软绵绵的,一点力道也没有,就象……就象一个普通人!

“小古,小古你的功力呢?怎么,怎么……”黎末惊慌失措,吓得声音立刻哽咽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惊虹你给我立马滚出来,把圣女给我赶出去。”不理会黎末的话,古狼使劲抽回手,从头到尾都不看黎末,身体几不可察的不停颤抖着。

“叫你给我出来听到没有。”一个纤薄的青玉酒杯凌空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墙壁上,酒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个人影应声而现,跪在殿下。

“把圣女赶出去。”古狼指着惊虹,暴躁而冰冷。

黎末心里又急又慌,“小古,你……”

话没说完,一道白光迎面而来。

但凡非种族血脉,都会被这道白光弹出去。

黎末低头看着腰上白光,不停的使劲的挣扎,可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身不由己被白光拖到殿外。

焦急的看着古狼,黎末的眼泪迅速夺眶而出,甚至带着哭腔,“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小古,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怎么了……”

古狼低着头,单薄的唇紧紧抿起,放在案几下面的手握得死死的,却始终没发一言。

直到黎末消失,直到哭声听不见,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那一刻,殿内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从来没能跟他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从来没人能够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痛苦,此刻在他好看的脸上竟是那样的深邃而清晰,纤毫毕现,深不可测,似乎那痛苦已深深刻入他的灵魂,自此,再不能抹去。

从很远的不知名地方重回到古狼的宫殿时,黎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道白光把她送出去的时候她就犹豫着要不要强行挣开,但挣开后肯定会伤到施咒者,所以才放任那光乱七八糟的飘走,反正就算被送走她还能回来的这里。

可是现在她却后悔了,小古的宫殿外,此刻竟牢牢的包裹着一层雪白的结界,好似巍巍的一座雪山,那结界非殿内之人不能打开。

雪色如云,一道一道的荡过去,就象天空的涟漪,美轮美奂。

黎末胸口一空,咬紧唇忍住眼泪,连续奔波积攒在一起的疲累倏地齐齐击中了她,脚一软,就跌在地上。

清秋一直在殿外等她,此刻见她这样表情,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小姐。”清秋慌忙跑过去拉起她。

黎末似乎失了神智,好半天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清秋,满脸眼泪,却又茫然无措的样子,“清秋你说说,你说说他为什么不见我啊?他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啊?”

清秋哽咽的摇头,“小姐,古狼少主肯定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

“怕我担心?”黎末茫然的看着清秋,似乎不明白,半晌,神色竟倏地凛冽如风暴,猛的站起身,“我有那么娇弱吗?我有那么不能承担吗?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告诉我,完全……完全把我隔绝了,不是这样的啊……连外人都不如……”

“小姐……”

“我要进去,”狠狠的咬紧唇,黎末霍得转身,冷厉的看着那道雪白的结界,“古狼,你有本事就在里面给我躲到死,我黎末,绝对绝对会破了你的结界,你给我等着。”

熊熊烈焰突然自那道红影上腾起来,清秋惊诧的看着黎末身边围绕的那只火狐,惊得不能言语。

本元!!小姐……小姐竟然把本元逼出来了……

但凡妖族,之所以会不同于普通动物,都是因为妖族体内的本元。本元几乎是妖族的命,本元伤一成,身体伤五成,本元伤五成,身体破碎化絮,本元毁,回归兽的本性,于森林原野上行走,再不能成人。

太胆大了……怎么能这样任性!!

清秋扑过去,想要挡住黎末,但是还没近身,就被黎末的护体结界弹开。

黎末全身是火,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小姐。”清秋哭喊。

不行的,这样……这样太危险了啊……

黎末没听到,听不到,她只知道她要破开那个结界,她只知道她要进去,她要知道小古究竟怎么了?

手指朝着结界一指,火狐猛的扑了出去。利爪上腾着妖冶火焰,硬生生在结界上撕开了一道口。

黎末完全用身体承受着本元的反噬,十指一痛,鲜血自指尖迅速涌出来,一颗一颗的打在地上。

抬起滴血的手指,冷冷指着那个小小的口子。狐火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又是猛扑过去,小口越来越大。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大!

火狐不停的回望黎末,见她手指流血不断,终于改用肩膀,背,一切能利用的部位。

黎末直直望着那个口子,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也绝不唤回本元。

玲珑护主心切,不停的在她体内咆哮,她却恍若未闻,不肯解开雪狮的封印。都到了这种地步,她怎么可能放玲珑出来,带她离开。

“小姐,”再忍不住,清秋终于哭喊出声,“不要再打了,你会垮掉的……古狼少主,古狼少主求你见见她啊……”

小古,小古,我以身体为代价,你还拦得住我么?我一定要见到你,一定要……

身体各处都用上了,全身都是伤痕,火狐忽然停住了。

转过神来,明澈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黎末。

黎末终于笑了,“可以进去了……”

狐火见黎末笑,立即退回黎末体内,护住她心脉。

黎末蹒跚的走了两步,扶着结界壁,从洞口钻了进去。

一路,再也没有人来拦她。

她知道小古肯定还在那里,肯定还在那里,慢慢走过去,走过去,血在身后流了一地。

推开殿门,她眼前一花,差点一头栽进去。

紧紧傍住门,才没有栽倒。

抬起头来……

也许是血流太多,也许体力透支,她的视线开始眩晕,可即便眩晕,她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殿上软榻上的那个人。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人。

一身黑衣,俊朗无俦。

那个人就斜卧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静得黎末看不到底,静得她差点失声哭出来!

为什么她那么难过,为什么看到他那双安静的眼睛,她会那么那么的难过……难过的甚至喘不过气!

难道那不是宁静么,难道那只是因为……藏匿的东西太多,太深了……

见她站在门口没动,古狼忽然无奈的笑了笑,朝她招招手,“为什么不过来了?”

她一怔,赶紧埋首擦掉眼泪,慢慢走过去。

古狼明明看到她伤重至此,却没有下榻来扶她,只是微笑着等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你……”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就汹涌决堤,“……怎么了……”

古狼笑了笑,没回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下次不能这样了,伤害自己的事再不要做了……”他说,明明是淡然的语调,可是黎末却听出深邃刻骨的悲凉。

保护不了……她了……

那是唯一能为她做的,现在却没有了……

“小古……为什么你会……”

古狼笑,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得黎末的心忽然碎了一般的锐痛……

“因为中毒了,为了活命,只好舍弃功力。”他说的轻描淡写,彷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旁人不解,他却是知道的,如身体般和自己一起存在了那么久的东西,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说不难过根本就是假的。但是假的又怎样呢,再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要为之义无反顾!

“什么毒?”黎末问。

“不知道啊,大神医西陵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笑。

“小古……为什么我没记忆了……清秋说我也中毒,为什么我记不得?”

小古捏一下黎末的脸颊,“清秋说错了,你没中毒,你只是从城墙上摔下去,所以忘记了一些事。”

“是么?”黎末茫然道,“……小古,你怎么办啊?你修习了那么久的功力……”

古狼轻笑,“笨呐,我是少主,以后会一直呆在王城,那些东西不重要的……”

“我不信。”

“你不相信我么?嗯?”

“小古。”

“末儿,我不会骗你,”伸手抱着黎末的腰,让她躺在自己身边,“你太累了,这些烦人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好好休息。”

黎末眨眨眼。

古狼低低笑,伸手覆上她的眼睛,“睡吧,我陪着你。”

黎末想了一下,点点头。

真的太累了,身体也开始自己恢复,她的确应该睡一下,况且小古已安全的在身旁。

静静的,不久就沉沉睡去。

梦中,一直都未平静。

她好似陷入了梦魇,身体动不得,全身冰一般的寒冷。身体的血不停的横冲直撞,想要寻找奔泻的出口。她全身都冷,全身都痛,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到底冷多还是痛多。

身边一直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遥远的传来,如同一抹飘渺的雾气。她听不清,只知道那个声音很痛苦,很痛苦,比全身都疼的她还要痛苦。

不要再叫我了……不要叫了……

冷到极致,连声带都被冻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动不了,亦开不了口,她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死去了。

要不是不停的有人在按压着她身体各处大穴,让她能有片刻的清醒,她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变成冰块了,她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脸。

她下意识的皱眉。

拜托,痛诶!

“你会好起来……末儿……末儿……”

她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熟悉。

很熟悉,非常熟悉,她肯定经常听到。可是究竟是谁呢?

“……末儿……末儿,我以后怎么办……”那个声音不断响起,痛苦的响起,她的心都要揪成一团了。

求你别说了,老大,你说的我很心痛……

“再也……保护不了你……”

“再也……”

再没可能了!

身体狠狠一震,她忽然怔住了。

因为那句话,她忽然怔住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也好,不再见你……也好让我有机会忘了你……”

身体被小心的扶起来。然后是衣服落下的声音。

她全身一暖,忽然触到了另一具身体。阳刚的,温暖的身体!

有一只手落在她天灵上,慢慢的慢慢的往下滑,温暖也一路往下滑去,一直滑到丹田,停在了那里。

那具身体动了动,忽然跟她贴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跑出去了,跑到了对方的体内。

脑子霎时轰响如雷。

有一个声音几乎是尖叫着在抗议:不要,不要!

连被非礼这事都抛弃了,只有那两个不断的在她身体里,脑子里撞击的字,不要!!

但是她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她无能为力!

有眼泪忽然从她眼角落下来,滑过脸颊,落下去。身边的人忽然一怔,轻叹了一声,俯下来吻去了那些尚自温热的水。

妈的你想死吗?!

她愤怒的喊道。

可是身边的人却听不到。

身体慢慢的变得温暖,对方却是越来越冷,冷得她忍不住狠狠的颤抖。

终于,她被对方放开,意识忽然昏沉了。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世界之前,她听到了对方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她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小古!!!

小古……小古……

梦靥如恶兽,一点一点的把她的眼泪逼得逃无可逃,最后只能沿着脸颊流下来。

有人在叹息,伸手扶去了她的泪水。

又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末儿,你要是知道了我要做的事,当你听到时,会不会恨我……”

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肯定会恨我吧,肯定会的……不过,这样很好,既然你不可能爱我……那就尽情的恨我吧……”

谁?这是谁?

这不是小古的声音!

时伽?!时伽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挣扎着睁开眼睛,黎末急忙往身旁看去。

精致华丽的屋子,她睡在柔软的床上。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黎末低呼一声撑起身体。

忽然窗棂轻轻一响,黎末应声看过去。

“子焓?”轻轻喊一声。

翻窗进屋的人抬眸笑了笑,一身紫衣轻薄如云的飘起。

“感觉怎么样?”子焓慢走几步坐在床边,望着黎末笑道。

黎末点头,“很好。”

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瑶宫?”

子焓点头,忽然懒懒的起身,靠在床上俯看黎末的脸,低低的,“怎么,不想回来?”

黎末摇摇头,神色凄婉,“我很担心小古……我都想起来了,小古帮我过毒,修行全都毁了……”

子焓没说话。

“小古会不会有事?”

子焓微微抬起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应该不会,他身边能人不少,可以保护好他。”

“保护他……”黎末垂下眼眸,低声道,“……小古肯定很难过,还要别人来保护……”

“嗯,”子焓点头,“他应该不会接受。”

“子焓……”咬牙想了想,黎末忽然抬起头,“统一人族大陆的事,你是不是已经在做了?”

子焓微微一愣,点头,“是。”

“你是不是和黎未商量过,一人负责一边,让这个世界恢复最初的秩序?”

“是,这个世界混乱一百多年,也该恢复正常了。”

“那么妖族那边,黎未有什么打算么?”黎末问。

“估计他在战事全部结束的时候,会重新分配各族的领地范围,妖族领土争端已经持续一千多年了,黎未说会彻底停止这一切。”

“你们不止商量了这些吧?若是仅仅这样,对妖族和人族之间的往来不加限制,肯定还会混乱!”

子焓诧异的挑起眉,低头看着黎末,唇角一抹淡笑,“你知道的挺不少,是,人族和妖族的通道会关闭,从此不再互通往来,各不干涉。”

“是么?”黎末皱眉,“那么以后我若是想来人族或者想去妖族怎么办?”

子焓顿了顿,“办签证。”

啥?办签证?黎末瞪大眼!

这么……额,先进?!

“黎未提出的?”黎末吞了口口水。

“是,很有效。”

黎末点头,满头冷汗。

当然有效,在地球上实行了那么久都没被取代的东西,当然有效!

“好了,”挥挥手,黎末一脸干笑,“你可以走了。”

子焓一愣,好笑的勾唇,“走?走去哪里?”

一达到目的就撵人,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我怎么知道你要走去哪里?”黎末满眼茫然。

“要不……”唇畔笑意瞬间化为邪气,子焓俯下身子,脸几乎挨到黎末的脸上,“……走去你床上?”

耶……什么?

床,床上?!

轰一声,黎末脸上迅速红霞飞遍!

子焓笑得邪气,紫色的眼眸忽然闭上。

然后……黎末僵住了!

嘴巴上贴上一个温软的……那个啥,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吻我……”子焓在她耳边吐气。

黎末全身一颤,火苗燃起来!

羞……羞得她差点撞墙……

不过某人很听话,果然凑过去碰了碰那个近在咫尺的,好看的唇。

耶?好象很好吃……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黎末没抓住那闪过去的东西,不过闪过之后的感觉抓到了……

然后她忽然又凑过去,舌头伸出来,在子焓唇上舔了舔。

子焓本来在笑,紫眸里满是笑意,结果黎末那一舔神速的瓦解了那戏谑的笑,呼吸一沉,他不由闭上了眼!

某人本来才沉浸在偷香的奇妙感觉下不能自拔,下巴忽然就被一只手捏住,被迫抬起来。她一个错愕,然后看到子焓迅速压下来的唇。

“唔……”被堵了个结实!

一下子软了,没力气了……

那时候黎末脑子里有一个跟紫外线一样强烈的想法,子焓的吻好强悍,跟她的摄魂术有得一拼。

只不过她的摄魂术让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子焓的吻让她有意识也起不了作用。

多好啊,练都不用练就有这种效果……

吻到最后,黎末完全没气了……

可恶的子焓又不给她吸,她要爆炸了!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不要,这样死简直丢死人……

拼着吃奶的劲,黎末一把把子焓推开,手紧紧撑在子焓的胸膛,然后就跟哈巴狗似的不停地喘。子焓愣了愣,看着那个拼了命喘气的人,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

“你这个……这个……”黎末喘得格外辛苦。

子焓慵懒的笑,抱臂站在一旁,没说话。

……自己浴火焚身欲罢不能的难受,结果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丫头是不是只会伤他自尊啊,简直让人头痛无比!

入夜,鬼影乱晃。哦不,不是鬼影,姑且算是个人影。

黎末趁子焓一心政务,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

小古为她变成那样,她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他。况且小古性格倔强,不肯接受别人的保护,实在很危险,她必须去照顾他,至少也要等他渡过那个艰难期再离开。

鬼鬼祟祟的溜进古狼的宫殿,结果里面的人说,他们少主不在,离家出走了!

黎末头上蹭蹭蹭冒出三根黑线!!

离家出走?这下子哪根筋不对,玩儿这么幼稚的游戏?!

“有没有说去了哪里?”黎末问。

小侍女伤心的摇头,“没有,忽然就不见了。”

“没有预兆?”

小侍女摇头,摇到一半就开始疯狂点头,“有有有,有的,大司长说要找人时刻保护他的安全,他很生气,后来就不见了。”

“果然……”黎末叹气。

可是他会去哪里呢?性格那么要强,肯定不会去找认识的人,说不定归园田居去了……

能去哪里能去哪里他能去哪里……

排除子焓逸轩黎未的地盘,额对了!

“诶,你们少主平时有没有关系很好的人,比如红颜知己啊,关系超出一般的朋友啊什么的?”

小侍女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一个……嗯额,来仪楼的蔓儿姑娘……”

“来仪楼?什么地方?”

小侍女吞吞口水,“……这个么,青楼!”

黎末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凡有点身份名气的人都爱和青楼女子们搞点儿猫腻,难道这很流行么?当然这里完全没有轻看的情绪存在,毕竟黎末曾经也是里面的一员啊,嗯,优秀的一员!

抬头看了看灯火阑珊的来仪楼,黎末忽然想起了往昔的花柳时光,额,不……辛苦时光,心里的感慨一阵一阵的。

专门伪装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上楼寻蔓儿姑娘,结果人家理都不理她。这让黎末简直郁闷到了极点,怎么说她也是一帅哥儿好吧,竟然会被彻底的无视!

很气愤,非常气愤!

于是她义无反顾的闯了蔓儿的房间门。

满屋扫视,只有一位身着青衣的俏小姐,当窗对镜。

“蔓儿姑娘,请问你可曾见过古狼?”黎末没进门,就在屋外小声问了一句。

蔓儿是狼妖,决计听得清。

“他走了。”蔓儿没回头,轻轻道。

黎末一愣,“他没有说要去哪里吗?”

蔓儿摇头,“他从不告诉我他要去哪里。”

“是么?”黎末若有所思的转身。

屋里的蔓儿却忽然回过头来,冷声问道,“是你吧!”

黎末没懂,“什么?”

蔓儿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他常常提到的一个人。”

黎末点头,转身下楼,离开。

如果都不是,如果到处都没在,那么他会去哪儿?

脑海里光芒一闪,黎末意识到那一点,忽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会不会是……那片竹林……

不,不能是,如果是那片她生长过的竹林,那么小古对她岂不是……不,不会!

慢慢后退,她死死的捂着脑袋。

不会,不会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肯定着,一定……在那里!!

几乎是冲到了那片竹林!那是祁山,她父母曾居住过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件精致毓秀的竹屋,还有竹屋外清澈的泉水。她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那口泉水,瞬间再也动弹不得!

在泉畔巨石上沉沉睡去的那个人,是小古么?

那么安详,那么安静的睡着,就象干净纯粹的,刚出生的婴儿!

眼泪疯狂的涌出来!!

自从失去毕生修行之后,小古彷佛就变了一个人,始终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的说话,小心翼翼的笑,小心翼翼的……爱!!

那么脆弱,如同琉璃一样,那么脆弱!

好象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张扬跋扈,笑容灿烂的小古了!!

死死捂着嘴,黎末慢慢滑到地上去。哭得惨烈,却无声无息。她不能让小古知道,她有多难过,有多自责!!

趴在地上,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滑出来,一颗一颗的滴在泥土里。

哭到力竭,哭到撕裂!

十年的漂泊,十年的孤苦,她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哭了,可是现在却一次一次的为他破例。她不想那么软弱,她流再多血都没哭过,可是小古……小古!!

身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经过,她陷入悲痛,丝毫未在意。

直到后来,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才抬起头来!

蛇……天,是无数的蛇!!

围在她周围,叠成四面墙,挡住她的路。

为什么这些蛇要围着她?又不攻击她,只是围着她,似乎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这里,甚至头顶都要被蛇覆盖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上来,黎末忍不住狠狠一挥手,火光打出去,前面的蛇墙坍塌了一块。

没有用很大力,只是小小的一块。但是那小小的一块已经足够了。她扫过那一个漏光的一角,双眸突然狠狠一凝,身体巨震。

全身血液,就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不——”挥开蛇墙的瞬间,她猛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喊,声音响彻云霄!

不……

身周蛇墙在一瞬间被她狠狠的震开,她用力过猛,甚至伤了自己的内脏,嘴角流下血丝。

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她没赶上,没赶上……

“小古——”嗓音完全嘶哑,她身体一倾,忽然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古狼看见了她,慢慢的转过头来!

然后他就笑了,笑得那么淡,笑得那么浅,笑得……那么美!!

他就好象是在用他的整个生命在对她微笑,如同酴醾彼岸,美得惊心动魄。

在他的对面,赫然是蛇族的王,正满脸狰狞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对他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黎末忽然疯了般嚎啕的哭出来,她看着蛇王,伤心欲绝的看着蛇王,甚至忘记了用术法保护自己,就直直的扑了过去!

火铃轻颤,摇曳出万千红光。

黎末大哭着,一下一下的拼命抽打着蛇王,哭喊着,“他不会武功了,他都没有武功了啊……你不能这样……”

蛇王刚要还击,一看到黎末的眼睛,却生生愣住了,忘了反应,任她在自己身上抽出一道一道的血影。

古狼捂着胸口,腿一软,猛地重重跪倒地上!

大量的鲜血不断的从他口里涌出来,弄脏了他英俊的面颊。

他皱着眉,好象在努力控制着什么,好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末儿……”他轻轻唤一声。

哭到声嘶力竭的红衣女子身体狠狠一震,转过身来!

火鞭跌落在地!

她满脸都是泪水,满目惊恐,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看到有一个狼形的影子正慢慢从他身体里浮起来,似乎风一吹就要飞走。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她怕一动就惊动了那个影子,她怕那个影子会永远带走古狼!

“……末儿……”他微微笑着,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别哭……”

紧紧捂着胸口,他微微喘了一口气,“……不然这里很痛……”

黎末眼睛迅速模糊,飞快的伸手抹一下,她狠狠的不停的点头!

古狼笑了,脸上眼里全是微弱的笑意,“……末儿,末儿……”

紧紧捂着胸口,他的腰微微一软,弯下去,那么虚弱,好象连支撑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

黎末一颤,慌忙伸手紧紧捂着嘴巴,捂住就要冲出喉间的声音。

“……末儿,你记得……来世我在这里等你……”

努力说出每一个字,古狼微微笑着,神智却无法控制的开始涣散。蛇王刚才那一击,已经冲碎了他的本元!

“……在这片竹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末儿,你知道么……”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虚弱的低下去。

“你知道么……”

“……我有多么不想爱你!!”

狼的影子轰然破碎,碎成一片一片透明的玻璃,就象黎末瞬间裂开的心!

古狼缓缓闭眼,手从胸口无力的垂下,身体后仰,发丝如柳般温柔的绕起来,裹着他的肩膀,纷扬着,坠在地上!

“不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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