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旗下耸立的是雪亮的陌刀,没有那个营团像虎贲营那样,集中了那么多骁勇的陌刀队,横行西域的胡族骠骑们对这支所向披靡的陌刀队无不闻风丧胆,当如墙而进的陌刀手切进敌阵时,基本上就宣布了战斗的结束,杀戮的开始。陌刀之下,冤鬼无数,陌刀之威,有进无退!和玄甲营一样,左厢也是绣有四个红字的白旗,“神威无敌”四字个个如豹眼般鼓起,此旗与右厢的虎贲营飞虎营旗并立,迎风招展,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绣有“凤翔九天”四字白旗下的,无疑就是以防守远射闻名的凤翅营了,不要被它娇艳的金凤营旗所迷惑,这里集中了大部分汉军精锐弓弩手和近战格斗高手,前三排站立的是手持各式弩机的弩手,后面是两排带甲的刀斧手,最后两排是负刀夹棍的弓箭手,漫天飞舞的箭矢足以幻化出绚烂的凤翔九天,森严犀利的箭阵每次都是玄甲营强有力的克星,凤翅营因此曾经三年保有蟠龙军旗,去年终于被玄甲营夺走,现今全营正摩拳擦掌,企图一举夺回军旗,一洗往年惜败之辱。
衣着最为华丽的是围绕校阅台内圈的牙兵营,这支节度使的亲兵精锐历来被作为关键时刻的预备队,往往投入到最血腥最危险的战斗中。该营士卒也是全安西军最富有的士卒,很多都有数代勇武先辈积累下来的高勋位,所以他们也负担得起昂贵的器仗衣甲,往往也是担任仪仗的首选。看着他们骄横的士气和超出大部分其他士卒的雄健个头,任何人都可以得出他们在安西军里非同寻常的地位。那面绣有“牙门突将”的白旗也非浪得虚名,高仙芝和他的前几任节度使都曾亲率该营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建下奇功无数。牙兵营的金乌营旗,无时无刻不是紧紧跟随着节度使的帅纛!
番兵营和往年一样,是最后进场的,旗帜甲胄本就远逊于前者精锐,加上阵型杂乱,确与军容严整的汉军有天壤之别。所以未战便已气势落于旁人,加上胡人无论纪律士气还是训练指挥皆在汉军之下,每每比试,回回落败也就并不稀奇。
但这一次不同了!
呐喊稍歇,飞尘弥漫,高仙芝很满意地颔首,示意照原步骤开始进行操习。按惯例下面应该是去年夺旗得主先进行阵势演练,尽展各人拿手绝技;接着是全军阵法合练,四营人马按事先操典规定,各自按旗号阵势扎营布阵,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后为前,以前为后;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奇胜;听音睹麾,乍合乍离。于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以熟战法,评优劣;待四营人马演毕后方是各营骑、射、操、单挑对阵,最后才是校阅的最高潮:夺旗!先自抽签决定对手,然后各营挑勇者两队,一队攻敌夺旗,一队守阵护旗,以一柱香为限,最快夺旗者为胜。
“咻——”尖锐的鸣镝声!不止一支鸣镝,而是上百支鸣镝!整齐划一的上百支鸣镝!
正从方才阅兵的盛景中平息下来的气氛突然为之一凛,观礼台和校阅台都有刷刷的目光循声望去,番兵营出场了!最后出场的番兵营!与往年大不一样的番兵营!
“什么玩意怪叫?”边令诚翻着眼睛说道,“鬼哭狼嚎似的!”
高仙芝看着旌旗不乱的番兵营,眼神一亮,不由得“咦”了一声,引得众将皆瞩目。由野利飞獠的铁鹞子打头,其次是仆固萨尔的回纥骁骑和胡汉步卒,最后是雕翎团三百善射骑手。
不知什么人发令,断后的雕翎团中有一百名箭手再次弯弓挑射。“咻——”又是一阵尖锐的鸣镝声。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
旌甲蔽日兮,笑与君决。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
番兵营突然爆发的《朔风曲》使在场每个人都意识到,确实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番兵营!
“好歌!好气势!”高仙芝在心里说,李天郎到底有点本事!区区五月就能将胡人调教至此,着实不易。
“大将军,今天可有好戏?”边令诚恹恹地说,不停地赶着扑在他脸上的苍蝇,“咱家身子可是不适,不能坐太久!”
“呵呵,监军御使,今天可是好戏连连!”李嗣业抢着回答,“先且看看番兵营那帮胡人怎么个舞弄法吧!”
李天郎,哦,在那里,骑马走在最前面。高仙芝微微一笑,某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法!
歌声激越,气壮山河。
旁观的百姓在惊滞片刻后,轰然叫好。
尤其是看到自己本族徽记队旗的各族胡人,更是声嘶力竭地呼哨、欢叫,将各种各样的帽子、头巾抛上天空。即使是平时人丁零落的波斯卡维军,也在远道而来的波斯商队中引发一阵惊喜的欢呼。
校阅台边的岑参随着《朔风曲》的调门哼哼有声,站在旁边的段秀实冷笑一声,俯近他耳边狠狠道:“看等会老子把这帮只会干嚎的番子打得满地找牙!嘿嘿!”
“段将军,话别说早,某家等着看哪!”岑参不软不硬地回击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将军还是稍安勿躁,交手之后再言胜败的好!”
段秀实回头瞅瞅身后一干威猛的部属,嘿嘿又笑,低声对田珍说:“别留情!往死里打!”
李天郎昂首挺胸走在自己队伍最前面,不用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部下集聚在自己后背的炙热目光。刚才那阵歌声,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士气是多么的激扬,热血是多么的沸腾,不管今天胜败如何,番兵营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截然不同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使李天郎神采奕奕,他的眼光掠过欢呼雀跃的百姓,扫过肃穆静立的将士,跃过高耸的校阅台,飞到那猎猎飘扬的大旗上。
“番兵营接令即位!”旗牌官的大嗓门即使是在如潮的杂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番兵营按惯例应列阵于玄甲营正后方。
蟠龙军旗!
李天郎率队一步步走近它,蟠龙军旗!
身后近处是嘚嘚的马蹄声,虽然铁鹞子的防护仅仅是马匹多几块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而已,既无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也无保护马臀的“搭后”,更无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甲,即使是有的那几块其精良程度也比玄甲军差得老远。马上的党项骑手不仅同样甲胄少得可怜,而且都是自己购置或者缴获的,式样五花八门,更让人不入眼,但他们快速敏捷的冲击力在军中也是独树一帜,往往充当侧翼包抄主力,否则高仙芝也不会对铁鹞子另眼相看;马蹄后面,是嚓嚓闷响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力,听着都是一种享受。胡汉混编,形成了以汉军士卒为核心的步战中坚,而当骁勇的胡人战士融合在军纪严明的汉军中后,略显呆板的队伍仿佛注入了一股大漠味道的剽悍飘逸,更显精干灵动。
这才是我李天郎的人马!
我要让整个安西为之震惊!
母亲,心爱的阿米丽雅,你们都等着看!
蟠龙军旗!
掌旗的军士下意识回头一望,不由倒抽凉气,不管是队前的李天郎还是后面整队的番兵营士卒,都直勾勾地将杀气腾腾的目光射向他手中的蟠龙军旗。军士不安地在马上扭动一下腰,引得军旗轻摇……前面的张达恭回首怒视掌旗军士,却也被番兵营同仇敌忾的冲天气势惊了一跳!
玄甲营的队形变换十分精妙。八百重骑先以横队慢步行进,待骑弩手发射箭雨后横队突然变为雁行阵,冲在最前面的张达恭一声暴喝,一抽马臀,战马骤然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整个马队紧随着他隆隆前进,整个校场都紧张地颤抖起来。“呵呵呵——”张达恭扬起了捆绑着盾牌的左臂,发出了极速冲锋的指令,“呵呵呵——”所有披着重甲的战马都拼命扬蹄奔跑,阵形却丝毫不乱。八百支冲天勃起的马槊如被激怒的豪猪之刺,森然呼啸,锐不可当!在战场上,这样雷霆万钧的冲锋经常使对手肝胆俱裂,还未直接交手便骇极崩溃了!
三百步的冲锋距离眨眼即至,位于冲击阵形中间的骑兵越过前面同伴的头顶向充作靶子的草人投出了自己手中的马槊,金属铿然声中,草人倒下一片,紧接着,前排重骑硕长的马槊齐刷刷全部由高举变为前伸斜插,整个铁甲骑队就像一把势大力沉的巨斧,一头砍进草人排列的敌阵中,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张达恭收势不住,一直冲到了观礼台近前才勒住口吐白沫的战马,胸前华丽的明光铠亮得耀眼!随骑而至的劲风和沙尘掠过戛然止步的骑队,劈头盖脸地砸向正前方的观礼台,台上的藩臣们或失声惊叫,或掩面躲闪,引发一片惊惶。本来好端端的观礼台顿时桌翻几倒,杯盏破碎。有坐在最前排的胡族官吏被这气势所憾,控制不住摔翻在地,爬起来还面如土色。而此时所有的玄甲重骑全队已经随张达恭掉转了马头,缓缓退场,给观礼台上的大小官吏们献上了一片肥壮的马臀,被包得短小精悍的马尾嘲笑似的冲惊魂未定的人们指指点点。
“咯咯咯咯……”边令诚的笑声怪异刺耳,旁边的李嗣业和段秀实等人个个皱眉瘪嘴,汗毛倒竖。只有高仙芝附和笑道:“中使真是好主意,将个观礼台放在那面,嘿,也让这些胡人长长见识,瞧瞧我大唐精兵的威风,天朝雄师的厉害!”
“胡人蛮夷就服这个,如若不拿点颜色,不知道还会出几个石国!”边令诚得意地咂着嘴巴,“看以后还有谁敢萌生丁点反叛之心!”
“不错,中使深谋远虑,仙芝佩服!”
“哟,没想到大将军说起恭维话来不比咱家差啊!”边令诚话里有话地说道,“怪不得宫里的高公和李大宰相都那么器重你!”
“还不是因为监军御使您从旁撮合?”高仙芝还是那么恭敬,并没有因边令诚的揶揄而动容,“仙芝的那些微末之功能引得天子龙颜大悦,全仗中使仗义执言啊!”
“咯咯,好说!好说!”边令诚望一眼缓缓集中收队的玄甲重骑,又看看高仙芝,“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将军你继续发号施令罢,咱家有些累,先走了!”
高仙芝赶紧站起身来:“天使走好!”又扬声对诸将道:“送监军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