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梦得说罢,杨素哈哈笑道:“足下添为一品大臣,已是位极人臣,孤实在想不出有何缘由,令足下如此助孤。”
吕梦得道:“某虽添为开府仪同三司,却是个闲职。况某祖上世代都是梁臣,被陈霸先夺去社稷,不杀某族,只是想显示他的仁慈恩惠而已,某并不领情。”
杨素笑道:“如此说来,足下可是真心前来结盟。孤素来用人不疑,既足下有此心,孤也便开诚布公了。北隋刚定,暂无南下之力。然只待两三年过后,国内安定,只要南国稍有变动,辄立可发兵南下,一同南北,合归中国。”
两人说至此,便已算定下了盟约。又商量了调遣事宜,杨素再许下若干好处,吕梦得便起身告辞。杨素一直送到门外,不舍再三,才悠悠回来。北人那些要领都在大堂之中,尚未离去,只是方才听了吕梦得之言,一个个略有所思而已。
杨素回到主座,吃口茶,缓缓问道:“方才冉梦得所言,尔等怎生看待。”
闻言,杨兴奇应声道:“父王,依孩儿看来,这冉梦得结盟之意是真,而所言却是有假。”
杨素笑道:“冉梦得可是不简单呐。此人城府极深,此番结盟,定别有用意。似此看来,紫泉剑一事应当为真。”
座下一人说道:“禀主上,紫泉剑一事,北国亦有听闻。据传,此剑乃五胡乱华时期,悼武天王冉闵所配宝剑。冉天王正是得有此剑,方才能成建魏国。然而此剑从何而来,却不曾得知。”
杨素听了,略作思索之后,言道:“看来此事须得留意。如今南国局势不明,不能有所运作。孤滞留此间也无意义,正好趁此时机,返回国内,仔细探听紫泉剑传闻。孤明日便启程回国,此间一切事宜,由兴奇全权做主。”
众人也无异议,唱了诺,各自歇息,不作赘述。待杨素走后,北人也是闲闲无事,只整日各自练武,有消息时,齐聚商议,格外再无事情。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已到陈贞大婚之日。
这日清早,整个京畿便笼在喜庆之中。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贴花鸣炮,浓稠得不亚于一年春节。旧时朝廷有喜,莫不是大赦天下;更兼今日乃皇帝心头爱女大婚之日,又谁不敢庆贺。除却家中有丧事待办,莫不是相互宴席饮酒。
陈贞此情来之不易,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儿,一颗心早冲到九霄之上,腾云驾雾去了。天还尚未放明,就早早起了,一个人对着铜镜,一遍一遍梳着长发,梳得畅顺如绸,宛如烟丝。她就这般梳着笑着,痴沉如醉,一直到了早晨。宫女进来见了她,也是喜上心头,乐舒眉头。与她梳洗罢,草草用过早膳,这便更衣打扮起来。
宫女与她梳头,一边取笑道:“公主,小时奴婢曾听长辈说过,这喜梳可是有讲究的。这一梳,定要梳到尾;二梳就要白发齐眉;这三梳呢,可是要儿孙满堂咧。”
陈贞听得儿孙满堂时,脸皮倏然窜红,只是红过五月石榴花。陈贞佯怒道:“都说些甚么胡话。”
宫女回笑道:“启禀公主,这可不是什么胡话呢。这原是俗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这可不是奴婢瞎编乱造哩。”
陈贞与宫女打笑着,打扮了又打扮,足足打扮七八回,这才满意。取过铜镜看时,云鬓花颜,一衣绿裙,如何一个美人了得,直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使君王带笑看。然在陈贞眼里,镜中可却不是她那张倾国之容,而是徐德言温文尔雅,翩翩之姿。妆扮完了,已也到了午时。再一会子时辰,宫女扶着陈贞,款步上去彩车。底下车夫稳了稳,长鞭一扬,旁边乐师奏起绵绵靡靡的乐色,欢欢腾腾的,就启程了。
走出去寝殿不远,徐德言早等在那里,端坐黑车之中,见陈贞彩车到来,依礼下车,接过彩车执辔,绕轮三转,将辔头还与车夫,自己又回去黑车里,先行回去驸马府。陈贞出嫁彩车一路笙箫齐鸣,撒花泼彩,挨到黄昏时,悠悠才到驸马府。待彩车停下,徐德言前去接下陈贞,有司奉上同心结,两人牵着,相寻望府内走去。
府中一道排开,仆从举过彩瓴华盖,两旁罗列舞袖美人,底下乐司齐奏,两人手牵着手,春风笑意,一步一步,穿屋过廊,走到礼堂之中。皇帝已是年老体衰,风中残烛,此刻并未来到,只命了大臣代劳,宣读圣意。无非是谆谆教诲,托付的意思。圣意宣完,有司按着典章,指引着完结大典。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方才礼毕。由司仪领着,两人相携归去洞房内,端坐床上。一众宫女跟进,站两旁撒着彩花,有司又是一番说辞,方才毕了所有礼仪。待到礼毕,徐德言才下了床,出来作陪宾客。其中多是大臣贵族,徐德言与他们一一寒暄,费了好些言语,才将他们打发。
他此时腹内虽是饥渴得紧,却依旧拿过酒盏,按着桌数,一一敬过。大堂之中杂列许多桌席,大抵分了两拨,一拨是朝廷的人,一拨是江湖的人。徐德言喝了半晌,才喝到江湖这边。众人见他过来,喜滋滋美言无数,徐德言一一应付,直直走到林靖身边,行礼道:“小可也为料到竟获公主青睐,陛下又赦免了兴武盟,真是喜上加喜,可喜可贺。林兄,今日定要喝得不醉不归才好。”
林靖虽说满腹忧思,此刻徐德言大喜,却也不好拂了他好意,只是答道:“徐兄弟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修成正果,林某也着实替你高兴,我便先干为敬了。”言竟,将杯中之酒喝了个干净。
徐德言又与他聊了几句,正在兴头上,忽的跌跌撞撞跑来一名小厮,到林靖身边,附耳嘀咕几句。林靖听完,脸色一变,起身告辞道:“事发突然,林某有要事急需处理,先行告退,望徐兄弟多多担待。”徐德言见他神色肃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不敢留他,叮嘱几句,便放他离去。
林靖出了驸马府,也不敢耽搁,拍马直投绯月楼过来。因今日公主大婚,街上并未宵禁,是以却也见得不少民众狎兴游玩。却也因此,今夜绯月楼也并无客人。林靖赶到绯月楼,径直奔欧阳晓芙闺房,开门便问她有何紧急。说到一半,忽然瞅见床上还有一人,仔细看时,原来竟是蒲未兆。他惊呼道:“蒲兄如何在此。”
蒲未兆虽则有伤在身,此时却也能够勉强行动。他缓缓坐将起来,喘气着说:“我用了欧阳姑娘的药,静养几日后,身子好了许多,现下也无甚大碍。只是放心不下林兄此番京畿之行,特意赶来,看看有无帮协之处。”
林靖听了,不觉双眼朦胧,暗暗泣道:“直是交游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蒲兄如此待我,叫某心中惭愧。”
说着,两人就要哭了。欧阳晓芙见此摇头,止住他二人道:“男儿有泪可不能轻弹,两位大侠可别哭了。这绯月楼行乐之所,快生生被两位哭成义庄了。”
两人听欧阳晓芙如此说,果然也不哭了,抹抹泪水,只愣着深情相顾,一时间竟无话可说。欧阳晓芙这才缓缓说道:“林哥哥,我有一事,说了你可要稳住,且莫心急。”
林靖点头应允,欧阳晓芙又道:“朝廷诏安兴武盟一事,实在蹊跷。我寻思了这么些时日,直到今夜,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刚才你回来之时,我闻着你身上的味道,便已确定无疑了。”
林靖听了,怎不心急,忙问道:“究竟怎生回事,晓芙你快些说来。”
欧阳晓芙叹口气,才幽幽说道:“林哥哥,你已中毒矣。此毒无色无味,若不是我多年侵淫毒术,只怕也瞧不出来。林哥哥如若不信时,可以试试运转内劲。”
林靖闻言,提了提内劲,果然丝毫无有反应,于是更加急切,追问道:“究竟怎生回事。”
欧阳晓芙道:“这便是朝廷计策,只等公主大婚之夜,酒席之间,便是铲除兴武盟的极好机会。当日董宣说明诏安之意时,特别说明公主大婚时日,更出示喜帖邀请。如今回忆起来,想是朝廷恐你们不信,特拿此说事。公主曾与兴武盟交情不浅,利用大婚之夜,在席间下药,等你们失去内劲之后,岂不是板上鱼肉,任他们宰割。这原是个妙计,竟想不到皇帝如此狠心,乐昌大婚之夜,便要大动干戈,血洗京城。”
话头刚落,就听得畿内杀声四起,三人就窗边看时,见外面火光冲天,街上火龙游弋,肃杀之意直上九霄。林靖见此,痛心喊道:“兴武盟乃我一手所建,我不管放任不管,定要回去救他们。”
欧阳晓芙将他拦下,骂道:“你如今内力暂失,只消两三个妇孺,便可将你拿下,又何必去白白送死。况且兴武盟早不拿你当回事,又何必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