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耘离开了曲绯的院子之后，在一方碧色小湖旁告别了其余诸女，站在原地思忖半刻，终是还不想去看阿湄那张臭脸，便提步向南面院落走去。
此时还没有到中午，桓耘也不怕叨扰，她站在一精巧院落的拱门处，朗声叫道：“阿萱可在？”
名唤阿萱的女郎在里面清脆地应了一声，桓耘便踏着碎步走了进去。
当她转出垂花门，赫然看见桓氏的嫡长孙，阿萱的大兄桓穆也正坐在院中，只见他凤眸一侧，冷冷向她看来。
桓耘连忙向桓穆一福。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紧张。
“大兄，你瞧你！”终于还是阿萱打破了叫人尴尬的沉默，她笑着嗔怪了桓穆一句，怪他太过冷硬，打扰了女郎们说话。
桓穆似乎也并不想在姊妹中间多呆，他站了起身，低声道：“辰鱼，总之那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了，大兄会找大夫给你瞧好的。”
桓辰鱼轻笑，乖巧地点了点头。
桓耘知道桓穆说的是什么事。
桓辰鱼从小便体态病弱，虽是正好应和了当下娇弱美人之风潮，只是自己身子不爽利，还是得自己受着。
前些日子桓辰鱼晨起之后惊觉眼前漆黑一片，半晌也是黑洞一片没个起色，虽是过了个把时辰慢慢转好，却也在她心上结下了疙瘩，总是为此忧心。
原来桓穆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安慰自己这幼妹的。
他似乎也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桓耘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桓穆，还是不由打了个寒噤。
又受了桓耘一礼，桓穆终于大步走开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向桓辰鱼走去。
桓耘走近时，桓辰鱼便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瞟向她身上嫩黄色的华服，挑眉笑道：“今日打扮如此清美，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啊？”
落花吹落如雨，柳枝长长如带，那端坐石凳的女郎微微一笑，如冰雪中忽绽春花，院中盛春之景亦为之夺。
当真是没有半点嫡女的架子。
这千般美万般好的阿萱，真真是比那院子里一脸煞气的乡下小姑好多了。
桓耘扯了裙套在石凳上坐了，低声嘟囔道：“我方从曲氏阿绯的院子里过来。”
“又叫阿湄拿去当箭使了？”桓辰鱼也不多话，只轻轻说到这里为止，“那小姑怎么样？”
还以为一定会听到关于那小姑的种种不是，她却见桓耘很认真地想了一想，缓缓说道：“风姿卓然，举止高洁，就是似乎对我们姊妹，不大尊重。”
“不友姊妹……”桓辰鱼眼波一荡，“这叫什么举止高洁？”
果不其然，她看见了桓耘骤然不自然的脸色。
这嫡姐，长了一副温软清和的容貌，却惯是会诈人。桓耘腹诽。
桓辰鱼捡了一个枇杷放到桓耘手里，对着她笑道：“听说那小姑前几日在白沙堤夜市上，出了不少风头？连南平君解不开的局，也是她帮忙的？”
桓耘冷哼：“只道是那姜三郎不与她一小姑计较，便容了她胡闹一番而已。”
“北辰谪仙姜南平啊……”桓辰鱼轻声道，“那小姑能结识这样的人，也算是大幸了。”
桓耘看着眼前人平静无波的眼底那一点点向往，心下微叹，若是现下是桓氏鼎盛之时，阿萱这般身份的女郎，也是有机会嫁给三郎为妻的罢。
她垂下眼眸，终将自己想要同桓辰鱼说的事提上台面：“今日我在曲绯院中时，有一姜氏家仆前来。”
哦？
桓辰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听说，姜氏的仆人进了内院。
桓耘见她没有答话，眼神却微微发光，知她感了兴趣，便径自说道：“说是因着她跪在府前时心生不忍，这才送了一个锦褥给她。”
“什么样的锦褥？”桓辰鱼问道。
“浮光锦的素底绣的白梅，那绣白梅的丝线用银丝混了，好看得很。”
桓耘轻道，眼神中不自知流露出了灼灼向往。
白丝线混了银丝的绣法。桓辰鱼微微蹙了眉。
她有一个褙子，便是用这般绣法绣了白梅，可那褙子是母亲特意为了她的及笄礼准备的，这多年她也只穿过一回，便被母亲叫人好好收着，端的是无比珍重。
这般姜氏，便随随便便就用这般绣法绣了个锦褥？
好半晌，她有些惋惜地轻轻一叹，若不是那姜氏郎君对曲绯过于珍重，那便是原本几近平分秋色的两户高门，如今倒是越差越远了。
一旁的桓耘还在等着自己的反应，桓辰鱼朝她轻轻一笑，温柔地应道：“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
桓耘知道自己这族姐就是这般沉静的性子，来此告知她也不是指望她有什么说法。
只是作为这一代身份最为贵重的女郎，许多事她应该知道。
日光煌煌中，转眼已是正午。
春日的正午，已经有了一点炎热，送走了桓耘，桓辰鱼倚在榻上，顺着窗户被支开的那条缝，享受着一点来之不易的凉风。
远处的树荫下，有几个小郎君，正你追我赶地跑着玩，看起来开心得很。
“女郎，用饭了。”一个小婢女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响起，“您早上便没用饭，一定饿了吧？”
眼前窗边，是桓辰鱼沉寂的面容。
她似是没有听到小婢的话，双目沉沉望向窗外，浅浅一笑，说道：“谁能不老呢。”
每一个人生来到这个世上，走上人生的最初，都以为自己能一直年少恣狂。
可是岁月赋予每个人的刻痕都是一样的。
那小婢还以为桓辰鱼在同她说话，她思索片刻轻声回答：“女郎容颜娇美身份贵重，未来寻个好郎君嫁了，不论老与不老都会有福分的。”
桓辰鱼没有回答，只是慢笼起长发起了身，她的动作缓慢之中，透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落寞。
小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下微微一叹，女郎便就是这般想得太多，这才拖累了身子。
“阿稚，去找人传个话。”桓辰鱼忽然道，将那正在思索的小婢吓了一跳：“过上两个时辰，我要去那曲氏小姑的院子里瞧上一瞧。”
“是。”阿稚颔首。
却也没着急动作，而是陪着桓辰鱼坐到了塌几边上，看着她一样菜都似蜻蜓点水般夹了一口，这才聊胜于无地找人传话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