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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蛰 

开学的喧嚣过去,校园中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剩下的就是千篇一律的生活了。先前在学校中还有课可以上,大四下学期,课少得可怜,每周只有中央部长教的《教育学》,还有一门不疼不痒的《大学生自身修养与择业》。其他课不逃是天理不容的,502宿舍里只有和尚从来不逃课,每每上课之际,和尚准时如每天的朝阳,端坐最后一排,拿着笔记本记得工工整整。点名的时候,他能变幻成几个声音替502宿舍舍友答到。不过越往后越不行了,因为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偌大的教室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坐着稀稀拉拉的学生,老师往往能从讲台上俯瞰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再顶替答到已是不可能。和尚每次上课回来,都会很严肃地告诉大家老师今天点名了,说出之后本想能引来大家的重视和悲哀,孰料泡面依旧扭动着鼠标,为身处游戏里险境而紧张,杨哲依旧斜躺在床上看书,或者坐着把玩他的吉他,臀s陪着女友,色鸟逍遥在学生会,白天几乎是不在宿舍的,他只好惴惴地扶扶眼镜,说一句:“反正我已经给你们说过了,老师考试时不给你们过,可别怪我啊。”之后转身再去图书馆。

在每一个阳光普照的上午,每一个微风轻拂的午后,校园中涌动着上课、下课的学生,单车呼啸的嘻哈少年,长发文静抱书而行的女生,他们在林荫道上熙来攘往,穿梭于教学楼与宿舍楼之间。这个时候,最惬意的莫过于大四生。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每周只有两到三节课,所以有大量的时间供毕业生们打游戏,看杂书,或者抓住最后的机会来一把黄昏恋,忙得几乎都没有时间发愁毕业以后的出路。

和尚作为中文系的学生长期奋战在英语学习的第一线,他在大三时候就确定了考研的目标,高瞻远瞩的他知道,按照当前的考研制度,要想在中文方面继续深造,中文可以学得不精,但英语不好是万万不行的。在对英语投注大量心血的前提下,他成功地将英语发展到比他的中文好的地步,去年他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早出晚归,出没于图书馆和2号教学楼203教室,把内裤坐烂了好几个,每天背“马克思主义”和英文单词,为冬天举行的中文考研做准备。孰料到了考试那几天,天气奇寒,他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身体再也无法维系,发烧的厉害,那两天他出了考场入病房,晚上输液白天考试,杨哲则在一边母爱大发,细心看护。新学期一开始,他每天都在惴惴不安地等考研成绩,以鉴定自己是否在病危时发挥超能量。

臀s在开学时则显得有点着急,他看众人都有事情做,一时显得空虚,在女友的友情提示下,终于找到了事情做,那就是准备英语四级考试,买一些英语试题,每天和女友出没于自习室,在自习室里聊聊人生,随即就出自习室到大学城旅馆里谈谈生人。

色鸟是502宿舍里年纪最大的,当年他在高中经过七年抗战,久攻不克,才妥协来到技院,年龄已经有二十七岁,甚是沧桑。他原名叫钱艳鹤,后来鉴于他每每看到学妹眼睛就直,众人就取他名字的右半部分,赐其绰号曰“色鸟”。他整日里西装革履,或者穿着一件枣红色风衣,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不像学生倒是像学生的家长,骑着一辆从华兰市旧车市场淘来的二手踏板摩托车,飘逸在校园里,出没于学生会。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总是变幻着各式各样学生会里的学妹。他的家位于华兰市一个都市村庄里,是502兄弟们经常聚会之处,被称为“502校外办事处”,他常常骑着那个踏板摩托,漂移于都市村庄与校园。他深谙学生会里种种规则和潜规则,和各个学院的辅导员和大部分老师打得火热,折冲樽俎之间,他的口才与处理各项事务的能力得到飞跃,他尤其擅长爱情心理分析,学生会里遇到难缠的爱情问题,他都能摊开八卦占卜半天,并给一些追女生的学弟出一些损招,由于他在学生会,各个学院都有一个关系网,有时候他还充当信使,受兄弟之托,给某个女生传送一个棒棒糖什么的,谁若是传送礼品之前,得请他吃一顿饭,饭后礼物就送到指定女生手里,比中国邮政效率还要高。大一来的时候,他像鸟一样瘦,不料一路公款吃喝到大四,胖成了一只鸵鸟。一进入大四下学期,他便在情场和学生会里忙得分身乏术,他想靠最后的好表现换取一个留校的名额。

泡面一如既往的稳定,泡面加电脑游戏是他生活的两条主线,前者给他身体活下去的必需,后者给他精神上的愉悦。他每日端坐于床修行,毕业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别人的事情一样。那是自然,泡面的老子是市法院领导,至于泡面毕业以后的出路,泡面父亲这个总设计师早就设计好了,泡面只需混完了大学,拿到毕业证就会顺利入仕途。泡面是502宿舍里物质上最为阔绰的,大二那年就开着一辆父亲给他买的雷克萨斯IS250来过学校,停在宿舍楼下,闪闪放光。但他向来深藏功与名,不愿意显示自己与众人的差距,在宿舍也不显山露水,只是有人经济上青黄不接的时候,他才及时雨一般的周济一二,借钱的有了就还,没了也不要。他一向的观点是借钱是自己品德的事情,还钱是别人道德的事情。泡面经常说这个世界只要不是关乎犯罪或健康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他大一时谈过几个女友后,感到恋爱索然无味,便视天下女生为敝屣,每日都说一些关乎女生不靠谱的话,大家一致认为他对女生失去兴趣了,唯恐他把兴趣转嫁到男人身上来。孰料他把这种兴趣很快就转移到电子游戏上,每日端坐在宿舍打游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下楼的时候,就是他打点热水回去泡面的时候。只是到周末的时候,都会有一辆法院的车来将他接回家里,他在家里筹备好了生活必需品,再提溜着大包小包的食品回来。按照502宿舍的共产主义制度,一切皆可共产,每到周日下午,502诸位兄弟就像在巢中等待母燕衔食归来的雏燕,眼巴巴地等待着泡面的到来。泡面带来的好吃的东西不多时就被瓜分一空,泡面说你们吃、吃,多吃点,没关系,我们家库房里吃不完,很多人打破头想往里面送呢。

杨哲算是最空虚的一个,想上课又无课可上,想学习又读不进书,他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和尚去了图书馆几次,但是心里毛乱无比,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如坐针毡,最后只得回宿舍。但是每天睡觉时间已经充足,再睡就觉得头疼,他只好走下宿舍楼,去校园里如游荡的鬼魂般走走。如此过了几天,又到了周末,由社团联合会发起的社团统一招新在零号楼前的广场和1号楼与2号楼之间的林荫道上开始了。

大学社团招新,宛如收大白菜,只要你愿意交纳会费,只要提供一寸照片都可以加入。周六上午吃过早饭,就见五彩缤纷的条幅挂满了华兰科技大学1号楼与2号楼中间的主干道。刚进入大学的学弟学妹们络绎不绝,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都觉得自己适合,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不适合,叽叽喳喳热闹不已。轮滑爱好者协会在面前的过道上摆上了许多障碍,由协会里的轮滑高手在此表演,吸引了很多人观看;影视话剧社干脆搬来一台大电视,播放着经典影片吸引路人;礼仪协会的招新者穿着礼仪的服装,在初春寒冷的风中兀自发抖,还要维持着气质,对学弟学妹们讲着服务时不要抖动的礼仪细节;黄河文学社则把厚厚的文稿放在桌面上,给崇拜文学的学弟学妹们解释着曹雪芹不是一种芹菜,《呐喊》是鲁迅写的而不是周迅写的。杨哲起了一个大早,带着自己的诗稿就来到了招新处。在诗社那些元老看来,他是主张这次招新免费的始作俑者,此次招新对他来说,还是甚有压力的,所以刚到诗社的招新台前,他就把自己珍藏的原创诗歌放在显眼位置,上面的本子珍藏了自己从大一到大四上学期作的所有诗歌,杨哲还特意精选了一些大一时候刚写的通俗易懂的诗歌放在前面,这些诗歌纵然是不懂诗歌的人也能看懂,如他大一时候写的《理想与姑娘》:

你问我什么是理想

你听我笑着给你讲

理想是站着衣食无忧

理想是跪着不被生活埋葬

你问我什么是理想

你听我流着泪给你讲

理想是穿越傻逼生活的迷茫

理想是走向牛逼闪闪的远方

可是姑娘

你为什么陪他们笑我的流浪

可是姑娘

你为什么将胸罩丢在垃圾场

你可知撕扯你的

是披着人皮的虎狼

你问我哪里是家乡

我说家乡就在你的心上

你问我何时回家乡

可我的家乡已被伪军解放

可是姑娘你是我唯一的理想

可是我唯一的理想

已经被他们

放到了床上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上午伊莱诗社招新几乎呈现爆棚之态,因为免收会费,有很多人不免有凑热闹之感。短短一天就已经有一百余人报名,但报名只是第一道程序,录取还是要提供自己的一首或多首原创诗歌,经诗社统一商讨后才能决定。孰料报名的学生之间,大部分都是图个新鲜,真不知道诗歌为何物。有一位经管学院的男生,报过名之后交上来一首诗,却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杨哲看后哭笑不得,说李绅可真是太缺德了,千年之前就剽窃了你的大作,岂止是无(五)耻,简直是六耻。有的则写的是“希望用我的小手,为你铺一条羊肠小道,洒满芬芳的落花,看你踩着我的心跳,走入你的茅房,我们生一个宝宝”,有的是“今夜月光很明,我心一片朦胧,几瓶啤酒下肚,还想再喝一瓶”……有的写的情诗略胜一筹:天地不知何时已合璧/我被裹在那软绵绵的空间里/随风飘向了悠远的天际/飞呀飞、飞呀飞/飞进了一方古色天地/在那变换无穷的天色里/我望到了天使般的她/我们牵手浮在旋转的天空下/忽然间一阵狂风暴雨/把我们吹到了不同的世界里/只剩下孤单的我在那里寻寻觅觅……

而大多数则只是报个名,说句回宿舍取自己写的诗,就再也不回。和尚也从图书馆被吸引过来,他坐在招新台前,帮忙给咨询诗社招新的新生们讲着诗歌的好处,还负责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尚很有鉴别功能,凡是美女来咨询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和尚都会在名字后面画上星星,漂亮的是三星,一般的是一星。和尚给咨询的学生讲得眉飞色舞,还时不时地引用一下古汉语知识,一时忘记了口吃。有许多新生以为和尚是诗社社长,悄悄说这诗歌看来真过气了,看这社长老得好像出土的文物一样。和尚听到了,恨不得马上还俗证明自己是正当红的时候。

招新历经了整整一天,黄昏的时候,招新的各个团体都预备着收工了,杨哲正想让人把招新用的桌子搬走,孰料忽然从零号楼涌来很多下课的学生,纷纷路过诗社的摊位前,因为不收会费,大家叽叽喳喳的地这问那。杨哲只好让诗社的干事暂缓收摊的时间。此时,臀s和女友去大学城吃饭在此路过,也来与和尚一起,帮助看着招新台,试着给新生们编造诗社的光辉历史,一时间,三个人联嘴吹着牛,仿佛整个华兰市的牛都纷纷离开地面,冉冉升天。

杨哲正在细心为前面一个大一新生解释加入诗社的程序时,他身后的臀s把头伸过来,靠近杨哲的耳边,坏坏地笑着说:“看你右侧,梧桐树下从左边数第五个女生。正点!”杨哲心想这小子可真能一心二用,身边的女朋友看管这么严,连这个女生的所站之处都能数得过来。他忙里偷闲往臀s所说的位置看去,只见左边那棵很粗的法国梧桐树下,在一群人之间,根本用不着数是第五个还是第四个,杨哲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生。因为那个女生显眼至极,虽然站得并不靠前,但是她站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仍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忽视她周围所有人而注意到她。她戴着黄红相间的棒球帽,长发从帽子里泻下来,直垂到她的白色长袄上,耳垂上隐隐有一个发亮的耳环。那位女生安静,又显得很乖巧,歪着头正在聆听杨哲吹牛,时而用手翻桌上杨哲写的诗歌,时而用一种幽怨但又安详的眼神看看杨哲,当她忽然发现杨哲也转头往她的方向看时,忙低下头去,环顾其他地方,那种惊慌失措的眼神有着油纸伞下江南少女的羞赧。

杨哲心想平常臀s每每在校园里看到一个漂亮女生,回宿舍都要汇报一番,但他每次看到后都觉得臀s的话虚夸的成分居多。但这一次杨哲明显觉得,臀s刚才仅仅用一个“正点”形容这个女生,显得太难以负重了。单是她那种站立的姿势,听着别人说话时候的娴静气质,以及那种又隐隐露出欣赏的表情,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出自书香门第的美好气质,有着委实难以形容的美——是的,丝毫没有任何异象和征兆,期待数年的女神终于出现了:高挑的身材,宛若处子的清纯,秋水婉转的双眼,乌溜溜泻下的长发,这么多完美的部分组合成一个整体,让人站在她的面前不由得叹为观止。她躯体上每一个细胞潜伏的女性之美立体状挥发,挑动着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她的每一个表情以及每一个眼神,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场美的空袭,教人如何不心动呢?她的芳踪企及之处,万籁无声,百花齐发,在她存在的世界里,她是当之无愧统治别人目光的主角。

杨哲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经神飞九天外,嘴里对面前新生说的话开始牛头不对马嘴。他心里正起了九级大风,是的,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你,尽管等待的有点辛苦,等待的年份太过久远,但你还是来了,只要你来,就不存在迟到与否。杨哲忍住心中的波澜,抽一个空当,转身将头伸向后面的臀s,在臀s耳边赞道:“这次你总算没有走眼!要是把她招到咱们诗社,就是什么诗歌都不会,也没关系,她的存在就是一首浑然天成的诗。”臀s笑道:“我刚才看她正聚精会神看你写的那几首歪诗呢,估计有戏,咱们得把她忽悠进来!”臀s在进攻之前先扫清障碍,于是他便回头看了一眼障碍——女朋友阿欣,掏出十元钱递给她说:“宝贝,给我们几个买瓶水润润嗓子,这会我们走不开。”阿欣拿过钱,撅着嘴嘟囔着,不情愿地朝学校超市的方向走去。臀s连忙朝左边那女生的位置走去,杨哲见臀s还在和尚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和尚露出猥琐的笑,随即在旁边连连摇头,但虽说是摇头,他还是跟着臀s朝梧桐树下那位女生走去,那位白衣女生浑然不觉,正专心地翻着桌上杨哲手写的原创诗集。

杨哲边和咨询的学生说着话,边用眼角瞟向左边,只见臀s和和尚拿着报名表已经走到那个女孩身边,虽说暮色降临,光线昏暗,但杨哲还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孩似乎不太愿意和与她搭讪的臀s和尚二人说话,仍看着手中的诗集。臀s在女孩左边不时地说着什么,和尚拿着诗社报名表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那位女孩面如冰霜,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忧郁,只是礼貌性地点着头。杨哲看到这一场景,心里禁不住一阵失落:莫非,她不喜欢诗歌?女神不喜欢文学,岂不像一朵花没有花香?这该是一件多么不解风情的事情!这时,又有一个学弟在前面问杨哲一些问题,他只好向前委蛇着回答。等到他忙里偷闲再看梧桐树下时,那位白衣女孩已经不见,而和尚和臀s也慢吞吞回到了招新台处,正在唉声叹气地坐着。

晚上的宿舍,暖气烘着整个房间,空气里显得干燥不堪,人只穿内衣即可在宿舍活动。杨哲回到宿舍时已经十点多了,和尚的鼻窦炎又复发了,鼻孔里插着一团长长的卫生纸,像是白色的象牙,裹着被子在读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泡面正在全神贯注地和506宿舍的配合打着一个游戏,时不时地冲着斜对面的506叫喊一声诸如“火力太猛,赶紧支援”“你去B通道围攻”之类的话,乍一听还以为这里发生了战事,色鸟还没回来。臀s正在阳台上给女友洗衣服,花花绿绿的内衣搭满了绳子。他见杨哲回来,在阳台上拧着衣服说:“玉环,今儿哥们为了你们诗社,被一个女孩伤了!”和尚看着手中的书,听着这句话笑而不语,鼻孔里的“象牙”随之动了动,杨哲说话说了一天,口干舌燥,回到宿舍就提起水瓶倒水喝。臀s在阳台上怨妇似的接着说:“玉环,哥们今天为了你,都被人伤了,给人家说了十来句话,人家一句话都不理,你连个慰问都没有。”杨哲端着水杯到了阳台上,说:“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吧?”臀s狠命地搓着女友的一件红色内衣,说:“嗯,长得倒还真是标致,我怀疑不是咱们学校的,要不怎么会没见过呢,对吧?”杨哲说:“你没见过?切,你就见过阿欣,这样专业的问题,得问色鸟才对,要是色鸟说没见过,那指定不是咱们学校的人了。”

和尚也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要……要我说,今天我是第一次见臀s这么难……难堪,臀s说了十来句话,人家就像……像哑巴一样,瞅……瞅都不瞅你……一眼。热脸贴着一个冷……冷屁股,害得我也在一边像根棍子一样杵……杵着。”和尚用了半个世纪的工夫说完了这句话,臀s在阳台上说:“别提了,我当时就想,这女的一长得好看,身份立刻就成了王室贵族格格公主,我们呢?就成了平民,她们高傲的都把头昂到云彩眼里去了。”

色鸟到宿舍楼快要关门的时候才回来,臀s赶紧把今天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孩的情况和色鸟做了说明,色鸟嘴唇上还留有晚饭时的油腻,他抽着臀s敬上的一支烟,掐指算了半天,说:“长发,白色长袄,戴着棒球帽……”臀s、和尚、杨哲三人一起猛点头,渴望从他口中说出那女孩更多的线索,色鸟又抽了一口烟,从嘴里幽幽吐出,才慢条斯理地说:“就这么多线索?不给力啊,你们当时最给力的方法就是用手机给那女孩照个相,靠嘴描述她的相貌,别说我算不出来,就是观音大姐到了这里也不济事啊。”大家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气,色鸟见大家失望,遂又说:“我从你们给我的线索里,只能分析出这是一个人!你想啊,咱们学校一两万人,女生少说也有万把人,怎么着今天穿白色长袄、戴棒球帽、长发的也可能不下十个吧。我怎么能凭这些特征一口咬定就是某某某呢?除非你们用手机拍下这个女孩的照片,让我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就是我不认识也没关系,我可以发动学生会的人去识别,学生会里哪个系的都有咱们的人,我这东厂西厂的爪牙一发动,这个女孩爷爷的名字我都能查出来。”臀s拍着臀部后悔说:“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要是拍下照片,就好了。”和尚说:“当时人眼看……看美女还看……看不过来呢,哪能顾得上拍照片?”杨哲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再遇见,就用手机拍下来,或者我直接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认认。”色鸟这才捋了捋像是打了鞋油一样的头发,换了拖鞋上床,边上边说:“这才对嘛!这叫有凭有据,人眼识别系统,管保不会出错。”和尚叹气说:“只是这有点守……守株待兔的感觉,万一明天咱们守……守那一天,兔不来怎么办?”此时,泡面在上面对着电脑大喊一声:“哈哈,全部把敌兵战死!我的装备又升级啦!”

晚上,杨哲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感到那一股痒还在体内作祟,隐隐的,像浅浅的溪流在涌动。他看到眼前飘过一个白影,只是那影子变得更加具象化,似乎刚刚见过,但是是谁呢?他狠命地想,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招新的最后一天,一上午依然是人来人往,报名的虽有近百人,但是真正交出自己原创诗歌的仅仅十余人,且大都是打油诗之类。臀s因为要陪女友,分身乏术,只在上午给杨哲打了个电话,说如果那个女孩出现,就给他打一个电话,他三分钟内立刻赶到。和尚陪着杨哲在招新台前坐了半上午,哈欠连天,最后说去校外的网吧上网查研究生成绩的信息,就摇摇晃晃地去了。杨哲坐在招新台前,对着东来西往的学生解释着南北诗歌的兴衰。

午后时分,人流开始减少,林荫道上显得有点空荡,杨哲时而仰望天上摇荡的梧桐树枝,想象着不几日后,这里会发出嫩绿的新芽,时而将目光投往空寂的远方,一个人不着边际地想着。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千篇一律的校园新闻,男女主播昂扬的声音在校园中回荡,尤其那首催人尿下的校歌,正颤抖地唱着。他仰面躺着,腿跷在招新桌子上,忽然看到一根不太显眼的枝头上,已然冒出了一个隐约的新芽,新芽上空寂然的蓝天像是刚被擦拭后一番,几片云彩蹑手蹑脚地在天空走着。他听着校园广播里嘈杂的声音,几乎睡去。借着眼角的余光,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一个白色身影从东面的林荫道上走来,那身影越来越近,杨哲不经意地转头去看,蓦然一惊,将腿很快从桌子上抽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正了正身子,正是昨天已经光顾过的、让他心动的女神。她似乎从东面的零号教学楼上下来,怀里还抱着几本书,那女孩依旧戴着棒球帽,走路的时候微微低头,似乎在忧郁地想着什么,有种让男生想立刻询问谁欺负了她,进而保护她的冲动。她白色的脖颈隐隐从袄领后露出,一缕长发绾在耳后,蜿蜒向着腰部飞流而下。她洁白的面颊好像自从出生以来从不曾接触到飞尘似的。她缓缓地在走,逐渐接近了伊莱诗社的招新台。杨哲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她,头像摇头风扇从右向左随着这女孩的走近而旋转,眼睛也聚精会神地要挽留住这一游走的唯美画面,一时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

这女孩慢慢地近了,杨哲似乎看得清她每一丝长发,青色牛仔裤,橙色长靴……就在这女孩将要走过的一瞬间,杨哲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忙掏出手机,慌乱地打开手机里的照相机,他的手机是落后版的山寨机,因为照相机照出的图像是盘古开天地之前的混沌状态,所以很少使用。孰料手机在关键时刻,压根就反应不过来,等照相机迟钝地进入拍摄功能时,女孩已经走过,此时只能照到这女孩的背影了,杨哲遗憾不已,心道拍下背影也比没有拍到要好。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图像,准备按下拍摄键,却看到手机屏幕里的女孩忽然回转身来,朝着这边缓步走,她好像看到了招新台前有个家伙正在举着手机拍她,但脸上表情依旧是忧郁的面无表情,只是缓步朝这里走。杨哲大窘,想去隐藏手机,但已经是来不及了,手忙脚乱中,手机掉在了桌子上。那女孩此时已经来到了桌前,杨哲一边捂住还在拍摄状态的手机,一边尴尬地看着她:“你……你好,同学。”

那女孩只是点点头,好像没有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手里拿起桌上杨哲的诗集,翻了几页,棒球帽檐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脸,只看到她紧闭着的樱桃红唇。她翻看了将近三分钟,杨哲则是呆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她,觉得这个女孩冷艳无比,自己若是给她说出什么话,话到半空中立刻就会被她冰冷的气场冻僵,最后觉得只有沉默才是上上策。他慢慢地将手机挪移到怀里,找出手机电话簿里臀s和色鸟的手机号,给他们两个群发了一个只有两个字的短信:速来。

发完短信后,杨哲抬起头,出神地端详着这个女孩,她穿的白色长袄一尘不染,皓白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个蓝玉手镯,以及一个金灿灿的缀满珠子的饰物,杨哲不知道那个饰物是什么。她的指甲涂成紫红色,棒球帽檐下,只看到她娇艳的唇,浑如洁白的雪地上放置的一堆猩红樱桃。忽然的,这个女孩抬起头来,将正端详她的杨哲吓了一跳,她微微地将手中的诗集扬起,对杨哲说:“你好,这些诗,也是你们诗社的成员写的吗?”

她的声音不算甜美,但是自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说出的每一个字字正腔圆,好像电台里的播音员一般。杨哲听到女神的声音,大脑早就死机了,根本组织不起语言来回复,只是茫然地点点头,她又问:“这是一个成员写的,还是诗社的许多成员写的?”

杨哲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是一个人写的。”

她脸上微微有点诧异,但随即点了点头,低头又开始翻看着诗集,边翻边说:“没想到,咱们学校还真的……藏龙卧虎。”

杨哲忍住心中的喜悦,说:“谢谢你的夸奖,我还真不算龙虎。”

她正翻着诗集,听到这句话手微微停住,抬起头又像看到文物真品似的打量了一下杨哲,问:“这些诗是您写的?”

杨哲点点头,笑着说:“小生不才,姑娘见笑了。”

她的嘴角微动,露出脸颊的小酒窝和口中细碎的两粒洁白的小虎牙,杨哲看见她的微笑,好像一个天真的儿童看见好玩的玩具的欣喜,在唯美中露出几分童真,任谁看到她的这个笑,魂魄都会被摄了三分。

她微笑着说:“原来是您写的,不好意思。我原以为咱们学校的学生都只会背英语单词考专业课呢,原来青山之外自有别一番洞天呵。请问……加入咱们诗社需要什么条件吗?”

杨哲听她的谈吐,心中更是欣慰:她既然言语这么文雅,在文学上应该有很深的造诣,这简直与他心中的女神形象重合了。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他成功地将这种欣喜化作求贤若渴的表情,他指了指旁边在风中被吹得凌乱的招新说明:“当然,求之不得。您能来,就是我们诗社的最大荣幸。加入伊莱诗社是不收会费的,只需提供一两首原创诗歌即可,不过如果您暂时没有原创诗歌,我们也可以破格录取,我们相信诗人是天生的,看您相貌,就是一首动人的诗。”

那女孩笑了笑,说:“不愧是写诗的,说出的话都比一般人动听,不过,我可以提供几首我写的诗歌,就是略显稚嫩,希望您这专业人士不要见笑。”

她边说边从左手抱着的几本书里抽出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交到杨哲手里。杨哲翻开她的诗集,只见扉页上写着三个字:《别云端》。她的字体娟秀可人,每一个字都好像精雕细刻的艺术品。杨哲刚想翻看,只听这女孩说:“没关系的,这个本子你可以拿去看,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杨哲抬起头来,见这个女孩的脸颊有点微红,在初春阳光下,显得楚楚动人,杨哲忙说:“您说。”女孩稍微挥动了一下手里的诗集,显然是鼓了鼓勇气才说:“如果不耽搁您招新的话,您的诗集能借我看看吗?您放心,我今天抄写一些我喜欢的句子,明天就可以把诗集还给您的。当然,我的这个本子您也可以留下,以便鉴定我加入你们诗社是否合格。”

她说话的时候恳切真诚,此时就是她要请杨哲去炸平旁边的零号教学楼,也让杨哲觉得是分内之事而义不容辞,杨哲心中狂喜,但还是佯装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女孩脸上的小酒窝就更凹下去,笑容更加开心了,适才不笑时的忧郁似乎荡然无存。杨哲指了指旁边的新社员登记表,对她说:“请您在这个表格上填上您的姓名、学院和联系方式吧。”她点点头,过去俯身在那个表格上照杨哲的要求一笔一画地写着字。她的长发垂下来,垂在招新的桌子上,好像杨柳岸垂下的丝绦。是的,春天真的来了。写完后,她抬起头,看着杨哲说:“我能问一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方便我给您送还诗集。”杨哲本来正贼眼斜乜着她写在表格上的字,想早一点知道她的姓名。见她和自己说话,忙把眼珠瞟回来,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那女孩连忙在手中的书上记下,写完后,她站起身子,对杨哲微微一笑,说:“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杨哲六神早已出窍,晕晕乎乎地说:“当然……当然,哦不对,按照我们招新的流程,您最好提供一下您的一寸免冠照片。”那女孩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局促说:“我的照片没有带,没有关系吧?”杨哲只好说:“没事,下次来的时候带上吧。”

女孩对着杨哲粲然一笑,转过身去,慢慢地踱在向西去的林荫道上,她娉婷的背影在碎成一地的阳光中,像渐渐远去的彩虹。然后向南方一拐弯,进入华兰科技学院西部宿舍区,在杨哲怅惘的眺望中,消失不见,只余下那张表格上她留下的字:乔涵一,新兰学院以及手机号。

杨哲在她的名字后面,细细涂上了五颗星星。

当天晚上臀s回到宿舍抱怨不已,对着在床上看乔涵一诗歌的杨哲一直转圈,硕大的臀部也调来调去,他哀怨地说:“玉环,你都不能给我稳住一会,我一分钟以后就赶到了,结果人家女孩已经走了。我说你也够寸的,你就不能给我拖住一分钟。”

和尚身上披着床单,在床上闭着眼假寐,说了一句:“这位屁……屁股大……大的男施主,各……各有姻缘莫羡人。就算一分钟后你赶到又能咋样?还能把人家美女给收……收喽?阿欣才是你的菜……菜,端住自己的……碗就行啦。”

臀s说:“哼,和尚你这会倒是出家了,昨天我看你那眼睛看她看的比我还直呢。虽说我有女朋友,但是至少我可以多看一眼美女吧?这法律上没有规定看美女犯法啊。你想想,人生也就是那二万多天,刨去发育不健全的童年和老眼昏花的老年,能有几天能看上美女的?”

和尚不服,说:“唉!人生最……最重要的就是俩……俩字:知足!你有阿欣搂……搂着抱着,就让我们这些射……射手座的羡慕嫉妒恨啦,还不……不知足!”

臀s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在我眼里阿欣都要成黄脸婆了,这每天老对着一张脸也腻歪不是?就好比你每天都吃饭,但是看见好饭也想吃不是?玉环,那个美女叫乔什么来着,要是这乔姑娘每天陪伴在左右,看一眼我就经脉畅通,看二眼包治阳痿早泄前列腺炎,真是宁愿短我十年的寿也愿意和她在一起一天呵!”

和尚一旁冷笑说:“恐……恐怕让那美女和你一起一天,还不等你短寿,人家马上就夭……夭折了。”泡面在上铺戴着耳机继续旁若无人地打着游戏,鼠标摁得啪啪作响,而杨哲对他们这种拌嘴早就习以为常,他拿着笔记本,早已经陶醉在乔涵一写的诗歌里了。

乔涵一的这个笔记本很薄,大约为她初买之故,里面只有她最近写的四五首诗歌,后面还是白纸。但就是这四五首诗歌也让杨哲看的痴醉。按照杨哲先前的理解,女孩的相貌与内在才华往往成反比,而单看乔涵一外表,能够想得到她或许有着涓涓才华,吟哦风花雪月自然不在话下,绝对不至于写出的诗歌到了读后才情贲泛的地步。但杨哲翻着她的诗歌,不禁感到一种夜间觅得同行人的狂喜,他躺在床上,在心中把那些诗句轻轻念了出来:

《别云端》

好似云海深处的松山

冲出傲然的几只人间之雁

啼啭在喧嚣的天上城市

直至天外万家灯火秋波寄传

偶尔几片黄叶腾云而去

飞过巉岩倒立的武陵之源

山谷刚把瀑布泻落的相思理念

红花早羞红了寂寞千年的山间

为了梦中的别去黄鹤楼

给绿水传来她寄情的白练

云中驾着一叶扁舟归去

回首之间秋水望穿

大地相听着蓝天奏响的风琴

低吟着壁立千仞之上的思念

引来江南篱笆楼台上销魂的烟雨

依稀飞掠过传情雨燕

风中回眸

枫叶遍野红地福天

朝贺着天地的姻缘

西方落日沉寂在美人鱼跃出的清波

踏着亭榭莲花走在海面

天涯孤旅海天漂泊

只为日没后彩霞中伊的眷恋

《桂花落》

仰起一蓑辛酸的漂泊

用波波的乌黑的眸

相看飞扬着白鹭的水汀

看古时的朝阳启动在远方的冰山

覆盖着宛如轻纱的睡醒的雪

预见着冰石陨落时

砸破这世间已死的梦乡

那舞动的山坳

游动着厌倦尘世的思想

流入静静思考着的山的心田

大地无语涂抹着圣洁的白色

制造出一个桂花下的尤物

供寂寞的身影

点燃心头的理想热火引燃这

呼啸着的伊人故乡

拥伊为伴凤凰翔在

雪山深处鹤的绕瞰

再寻那琴声幽幽处

我愿此来与子归去

挥别桂花林处。

《桨声灯影》

踏花归来的马蹄

凝结在江水一带的明月岸

移泊轻舟缀在玉水

沉浮着碎成绿藻的天歌

犹记得隔岸阑珊渔火

犹有一盏煤油灯如豆

美过孤独的江山

轻轻拨动船底如云的绿水

寻此生嶙峋的残梦

跟着一川思绪连向天边星辰

直至笔吸尽这长河

缝补成静如止水的诗

诵在浪荡的静秋

直至向日葵的笑脸

如芙蓉感化金鱼的真爱

也许只有一个千年的星空

才能在烛影摇红中

映出你的倩影

《水中央》

水的芳面

凹下莲花凸起的酒窝

谁的船如摩挲的手

污亵了伊的圣洁

飞翔的空蒙

左牵

右引

柔化了无休止的清冷月梦

冷的莲衣

隐入异度北风

伊的热火

死燃着脸孔上独立的九曲之繁

倾满别后的猛愁

化解落拓后的风衣羽化成仙

入了中央的凡世

弹崩莲叶齐动的琵琶

震动才华没世的闹市街灯

愿只愿水之中央

万籁无声

给我这宁静的睡莲

于伊的摇篮曲中

入梦

《月亮的直径》

花儿已盛开

心湖沉醉于伊的眼神

我沿着河道溯洄

春光丈量着月亮的直径

我想遥望桃花红

争渡灿烂的原乡

等年老冬日的土炕

反刍盛开的昨日时光

让心去充当日日想你的徭役

让杏花开放酝酿的思想

月光揉碎紫花的芬芳

斟满一杯落寞

给奔腾策马的时光

邮一封装着紫罗兰的信寄往月亮

给所有思念的人心上人最新的消息

看白色马匹在彩云上奔腾永不玄黄

黄色野菊陪我溯流而上

遥听伊人歌未央

渔翁扬桨送来一批月亮的诗

卧倒于河畔草任秋雨锁江

待到起坐弹琴时

才知道月亮的直径等于你的脸庞

杨哲半躺在床上,细细读完诗,手击打墙壁了几次,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叫做乔涵一的女孩文笔超然世外不落凡尘,杨哲写诗多年,深深知道诗以词句为骨骼,诗的意象虽由词句组成,但意象翩然独立于一体,自在诗歌之外,而这几首诗歌虽用凡身玉手缀成,但句句与人间无关,超尘拔俗的意象中间,似乎又潜藏着另一个人间。他只叹过去的三年半时间里,没有机会遇到同在一个校园的她。他又想了想,也难怪,这个乔涵一比自己低一级,而新兰学院为三本学院,是校本部为了揽财才开设的,平时上课均不与本部在一起,相逢的概率自然大大降低。

他把乔涵一的情况给臀s及和尚一说,两人的嘴巴张得足足有脸盆大,说怪不得呢,新兰学院大都是高富帅和白富美以及奇人异士的聚集地,和凭着高考分数考过来的本部学生向来是对头关系,没有听说过自然在情理之中,大家都期待着号称《技院女生活词典》的色鸟回来,看看色鸟究竟识得这个乔涵一否。杨哲一连给色鸟打了几个电话,催他快回来,但是色鸟却像吊人胃口的鱼饵,鱼越是追得紧,鱼饵越是往前走。色鸟在电话里非说还开会呢。杨哲说你就是开会开到明天早上,我也死等你回来,给我说说那女孩的情况。泡面戴着耳机打游戏,不知道怎么竟然听到了,他摘下耳机,对杨哲说:“玉环,你给他说,半个小时回来的话,一根软中华!”还没等杨哲把这句话传过去,色鸟电话那头已然听到,马上应许着说回来,刚好会快开完了。大家一边骂色鸟在学生会学坏了,一边又夸还是泡面能抓住重点。

杨哲挂掉电话,泡面探下头来说:“玉环,我可是头一次见你对一个妞儿这么上心啊!我以前见你对女孩子都是不感冒的,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天生的不喜欢女同胞呢。这下可坏了,咱俩也没有可能发展成好基友了。”杨哲被他说到了心坎上,说:“以前我不谈恋爱,那是没碰见有感觉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了,真得抓住,要不就被风刮跑了。你是大一时候尝遍百草了,我可是连开始都没有开始过呢。”泡面说:“你还别说,你没有女朋友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总是在女生面前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呢?这女人的基因里,就有一种受虐倾向,男人越是坏,女人越是爱。你越是一本正经,这女人就比你还一本正经。”杨哲说:“你这纯属歪理邪说,你那些都是从日本片里学来的,在现实生活中不适用。”泡面又感叹地戴上了耳机,说:“这可是我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忠言你听不进去,唉,将来你就知道了。”

夜里十一点多,色鸟终于回来了。他先把身上穿的羽绒服甩到床上,再翻身上了泡面上铺,自觉地找到了一根软中华,之后一屁股坐在杨哲床上,吞云吐雾说:“甭提了,今天代表学生会的去组织志愿者活动了,一天没有进学校,玉环,你发的短信我看到了,来不及回来,那个女孩你拍照了没?赶紧给我看看。”杨哲摇着头说:“照片倒是没有机会拍,不过我这里有重要线索!”他随即抽出报名表,找到那个后面画着五颗星星的名字,递给色鸟。臀s一听围了上来,和尚在床上放下英语报纸凝神谛听。

“啊哈,这不是小乔吗?新兰学院中文系的乔涵一,我们都叫她小乔,以前咱们学校有一对校花,都姓乔,我们都叫她们大乔小乔,其实大乔小乔彼此并不认识,只不过两个美女都姓乔,就有了合称了。大乔比咱们早一届,学的是服装设计与表演专业,标准的女模一枚,去年已经毕业了。听说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一个大款包了,那大款开一辆白色越野车,每到周末的时候都来接她,拉风得很。毕业后大乔做什么倒是没有听说过,可能做了职业二奶了。只剩下这小乔,比咱们低一届,已经是大三了。小乔比大乔在姿色上胜却几筹,但她和大乔完全不一样,是一个才女,很是低调,那时我们都说她有古墓派的味道。嗨!我当你们说的是谁呢,你们要是早跟着我去学生会混混,这小乔估计你们早就知道了。”

色鸟活字典的称号当真不是白给的,名词解释之后,还做一个补充说明:“那姑娘还是咱们中文系的呢?”这下几个人更是吃惊,蕞尔中文小系就这么一百来号人,其中有多少歪瓜裂枣美人才客他们早已经数了一个遍,有这等国色天香,到了大四没见过还算情有可原,但是没有听说过就显得匪夷所思了。

色鸟好像看懂了大家的诧异,就抖了抖烟灰,顺便用食指戳了戳乔涵一写在报名表上的字说:“人家这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那是三本新兰学院的,本部中文系哪有这样的姑娘啊?咱本部中文系这块地里,产出的都是大白菜白萝卜,一码一大捆,棵棵俗不可耐,你要是在这几亩地里找孩子他妈,那你真得为孩子的质量考虑了。要找美女,你就得去新兰中文系,那才是真正的中文系,美女都论斤称,瞟一眼就是一等一的漂亮。今天你们见到的乔涵一,就是三本中文系里的头号美女。我跟他们系学生会的干部交流过,也得到过他们的一致推举,乔涵一绝对是头牌姑娘。也不是跟你们吹牛,在咱们技院,美女排行榜,我这算是最为专业的,胡润财富榜到了这里也得靠边站。”

杨哲听得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他就是不敢出言询问,不知道怎么,他只想心中的女神永远是一个神秘的影像,至于她在现实中的样子,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恐惧知道,恐怕破坏了关于她的美好想象。

这个时候倒是臀s在一边忍不住,说:“新兰中文系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是像乔什么一这种美女,我怎么着也得混个脸熟吧?她都大三了,我也大四,竟然第一次见,今天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色鸟说:“这个话不能这么说,美女分两种,一种是唯恐天下人都不知道她美丽的美女,一种是唯恐天下人知道她美的美女,前者装逼,后者装蒜。乔涵一这个女孩,据我掌握的资料,属于后者,她虽然人长得漂亮,但是人家很低调,坊间传言她很少用化妆品,都是素颜,也很少参加一些公开活动,平常都很少见到她。我怎么知道她的呢,还是在大三的时候,听他们系学生会里的一个哥们说的,那个哥们那一阵正追乔涵一,怎料小乔连理都不理他,把那哥们伤得很深。开会的时候给我诉苦,我才对乔涵一有了印象。后来,我无意间听说她加入了大学生礼仪协会,她们社团搞活动的时候我才经常见到她,后来随着业务的联系,就这样慢慢的算是认识了。因为她身材形象好,又有气质,所以咱们学校一些接待啊庆典啊什么的,有时候她也去。但是她不争强好胜,有人推举她做大学生礼仪协会会长都被她婉拒了。我听说她平常在班级里也不怎么说话,每天学校那么多电影放映啊,晚会啊,基本上都没见过她。对了,她写文章听说很厉害,还参加过什么征文比赛,得过几次奖呢。还有,她还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那个每周五傍晚的校园广播就是她主持的。”

杨哲感到这么一个天仙级的人物在现实中的样子竟然被色鸟轻描淡写说了出来,不由有种梦幻的感觉。先前色鸟在描述一个美女的时候,总能说出这个美女大段的风流韵事,但是今天他却罕见地只夸一个美女的好,当真是亘古未有。他想从色鸟嘴里多知道一些乔涵一的信息,又唯恐知道,觉得乔涵一还是留在想象的空间比较好。

臀s在一边听色鸟说完,就挠着头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小乔,但是一直对不上号。”色鸟说:“对了,去年我回宿舍的时候没少给你们提小乔,只是你们不在意。她在咱学校是很有名气的人物,有种不出阁楼却笑傲江湖的感觉,我去年在学生会经常见到,今年倒是没有见到,貌似她退出学生会了。”几个人听到这里,臀s耐不住性子,当先一步问:“这女孩被你神化完了,那我是不是应该问,这个女孩的第N个男友、就是现任男友是谁了吧?”

杨哲屏住呼吸耐心等待,自己的耳朵也恨不得拉长到色鸟的嘴边,孰料色鸟故作深沉,掐着兰花指说:“咱们这都是靠质量赢得市场的,刚才小生所说,可是句句属实童叟无欺,一点也不神化。关于小乔男友的问题嘛!这个,我倒是打听过……”

泡面正在上面打着游戏听到了这句话,笑道:“你打听过?我猜你也是动过心思吧?咱学校的长得好看的女生,你哪一个没有动过心思?”色鸟被他一语道破,尴尬说:“哥们……哥们是动过心,对这个女孩的资料是下了苦工查了一下,不过后来随着我了解,凭我的功力追她,只会找难堪。这样的女孩,不能简单地用不要脸这一个战术搞定,这个需要才华加软磨硬泡再加不要脸。”

臀s一旁听了,马上对杨哲说:“玉环,这么着这么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教我弹吉他或者写诗,啊?我发誓我一定学会,我现在虽然追女孩追得很多,但是我发现了,我缺少致命绝招,只要我拿着吉他,或者作个小诗,在女孩面前这么一弹,闭着眼睛这么一朗诵,她们没有一个不酥软的。”杨哲笑着说:“艺术是用来泡妞的吗?再说,我要是教你这么干,阿欣会把我吃了的。”臀s说:“艺术不用来泡妞,那还要艺术干吗?”杨哲说:“艺术是用来陶冶人的情操的,使人的情绪得到合理发泄,然后得到一种美好,引起志同道合人的共鸣。”色鸟一边笑道:“别装了。说来说去,那还不是得到妞吗?”杨哲摇头说:“唉,跟好色之徒谈色,跟好财之徒得谈财,跟你们,真没什么说的。”

臀s这时穷追猛打问:“抓重点,抓重点,别岔题,说重点的,这小乔有没有男朋友?”杨哲此时的一颗心就要从嘴里迸出来,凝神屏气地听色鸟的回答,色鸟嘿嘿奸笑了半天,说:“我说各位,免费听我的信息半天了,这个信息是不是要付点费意思意思啊?”臀s骂道:“色鸟你小子在学生会把吃拿卡要那一套全学精了,跟自己哥们也来这一套是不?”

泡面也在上面气不过:“我刚才那一根软中华叫猪拱走了不成?意思意思就行了,要是再要,我们几个可就把你给鸡奸了。”色鸟的香烟已经抽完,搓着手指头说:“我这信息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你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得知天下大事,怎么着香烟得敬上不是?”臀s愤愤然地上床去,拿下来一包红旗渠,掼到色鸟手里,色鸟一看说:“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我只抽软中华,一根就行,哈哈。”

和尚一直在坐山观虎斗,裹了裹身上的毛巾被,禁不住叹气说:“子……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猖狂啊。当年臀s你教他学抽……抽烟的时候,怎想到会有今天啊。”臀s只得又愤愤然上床去,扔下来一支软中华,说:“早知道我就不养虎为那个什么患了!便宜了你小子。”

色鸟这才点着香烟,悠悠抽了一口,说:“这小乔男朋友的问题呢……玉环你咋这个表情,看紧张的?”杨哲在一边,几乎不敢听接下来色鸟的话,他心中惴惴地想:一般说来,这般漂亮的女孩,追求的男生早已经排到月亮上去了,没有男友也是不符合常理的,但是他隐隐觉得这不落凡尘的女孩,又有谁能配得上呢?色鸟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说:“关于这小乔呢?我也是动过心的,你说啊,只要是大老爷们,谁能架得住她的一看二笑三回眸啊。但是呢,在学生会的时候,我没有见到她和男生在一起单独吃饭或者走路过,有一次学生会聚餐后,我骑我的小摩托送过她回宿舍一次,在路上我故意开得很慢,和她聊天,问她关于男友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回答,所以只能说,我也很想知道!”

臀s愤愤地骂了一句,已然和色鸟打成一团,杨哲长舒一口气,觉得这才对,只有这样,才能符合心中的形象。正说闹间,只听上铺戴着耳机的泡面一声大叫,原来又有一个游戏冲关了。他兴奋不知所以,禁不住在床上又舞蹈了一阵。不远处和尚开始捧起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被泡面的大叫声吓了一跳,禁不住摇了摇头。走廊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拖鞋啪啪响,还时不时走过兜售零食的学生,一口气地叫着绕口令似的叫卖声:“方便面干脆面泡面果冻锅巴酸奶啤酒南瓜酥火腿肠……”

夜深了。阳台上的内裤和袜子被夜风轻轻吹动,有规律地在绳子上荡着秋千。只听不远处的宿舍楼下面传来一两声晚归学生吹的口哨。对面的宿舍楼上,三三两两的灯渐渐灭下去了,只有隔三岔五的窗户露出电脑荧光屏的灯光,不消说,那也是诸如泡面一样的夜猫子在打游戏。楼下的槐树林里,隐隐起了风,风声隐隐约约的,如某个人影蹑手蹑脚走过心田。

杨哲躺在床上,脚缝的痒又恰到好处地传来,他在暗夜里与脚上的痒苦苦作战。他把腿支起来,脚趾卡在床帮上,用力地搓起来,一阵快感袭击了他的脑海。一开始,他越是把脚与床帮相搓,孰料那痒就如引得出洞了的蛇,越来越痒,他只得加大动作,一种直捣黄龙的成就感让他欲罢不能,他的动作带动了床的摇晃。上铺的泡面也禁不住把头低下来,奸笑着看向下铺,说玉环你动作小点成吗?有卫生纸吗?没有我借给你。杨哲说你才需要呢,赶紧擦擦你的嘴吧。泡面嘿嘿一笑,说:“悠着点,说不定今儿晚上你浪费的是一个美国总统呢。”说完就把头缩回去了。

每到晚上零点以后,便是泡面欣赏日本动作片的时间,他结束一天游戏世界的战斗,权当休息一下。从早上开始下载的片子到了此时,大都尘埃落定,顺利地进入F盘以及G盘,这些片子的特点被泡面试看后,明察秋毫,留优去差,按照各自特点归入对应的文件夹。这是一项浩大的民心工程,他的电脑里片子库存量高达三百多G,是大多中文系男生的精神食粮,泡面好东西与人分享的优良传统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所以来此取经的男生络绎不绝。

杨哲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大脑还处在亢奋中,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对明天有一种期待,但是他自己又不敢说出那种期待是什么,就好比看到天边有一道彩虹,却不敢走到近前,唯恐那彩虹消失。耳边隐隐传来泡面耳机中发出的呻吟声,杨哲用被子裹住了头。可是他的脑海里却隐隐有一个白色影像,那影像如梦一样的不清楚,却令他的心有了一个寄托,被孤独的苦酒浸泡着的心仿佛也生了脚,向着黑暗尽头的黎明,有所希冀地蹀躞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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