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结拜兄弟关羽之长须美髯相映成趣的是,刘备刘先主恰恰是下巴光光,没有胡子的。这大概不大符合众多三国爱好者的审美情趣,但历史上的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也没办法照顾大家的思维定式。
本来么,刘备有没有胡子倒也无甚关碍,然而,正因为他是蜀先主,所以刘备的胡子竟跟许多人至少是蜀汉的群臣甚至是蜀汉的政权都有了那么一些关系。
据著名的语言学家王力教授撰文称,古代男子是必须要留胡子的。他老人家怎么放着许多的语言问题不研究却去研究古人的胡子,我至今不解,然而对他老人家的学问向来佩服,所以对这篇文章自然也就印象颇深。联想到当年袁绍、袁术引禁军杀入宫中,替被宦官杀了的大将军何进报仇,见到宫中没有胡子的就杀这一段故事(这可不是小说家胡编的,《资治通鉴》等正史都有记载),想来王力教授的考证不错,古人除宦官外似乎大多确实是蓄须的。刘先主如果那个时节就已被认做了“皇叔”,而且又不幸当时也在宫中,说不定早被二袁的乱军当做宦官砍了也未可知。胡子竟有可能影响到性命,真是乱世啊!王力老教授还引了古乐府诗《陌上桑》为证,诗中有“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之句,可见当时连挑担走江湖的贩夫走卒都是有胡子的,一路上见到美女就可“下担捋髭须”,既是审美,也权且歇脚。刘备也是织席贩履的贩夫走卒出身,一路贩运,见到了美女却无法像他的同行一样“下担捋髭须”,想必是极痛苦的。设想一下,他也许只有低下头,掩住了下巴,急急地挑担逃走。这是没有胡子的烦恼!刘备为啥要急急地逃走,这倒不是笔者胡乱猜测,因为按照当时社会的审美标准,胡子长得好是美男子的特征之一,《汉书》称汉高祖刘邦“美须髯”,《三国志》记载的美髯公有关羽、崔琰、程昱、魏延、太史慈等人。另外,如孙权有一部紫髯,曹彰有一脸黄须,都是很叫异性动心的。你想当初刘备一个穷小子,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连胡子都没有,见了心仪的漂亮女人还不得自卑地赶快逃走?所以这胡子问题实在是会对刘备的心理造成极大影响的。
《三国志-蜀志·周群传》记载了一则有关刘备胡子的故事:刘备初入蜀时,与刘璋相会于涪,就是今天出榨菜的那个涪陵。张裕当时是刘璋的从事,侍从在旁。这位张裕的胡子长得特别繁荣昌盛。此时的刘备已经有了些地位,所以也不甚以自己的没有胡子为耻了,反倒先去招惹人家,嘲笑张裕说:我从前住在涿县,那里特多姓毛的人家,东西南北都有,涿县的县令称之为‘诸毛绕涿居乎’!一言下之意将张裕比做了多毛的猪。张裕也不是个好欺侮的,当即反唇相讥:从前有个上党地区潞县的长官,迁官去做涿县令,后又去官还乡,有人要给他写信,称呼他的官衔,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日‘潞涿君……’。“潞涿”与“露啄”同音,意思就是嘲笑刘备嘴上无毛,没有胡子。刘备被他揭了痛疮疤,当时肯定很下不来台,但他不会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如你我一般,因为他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后来,刘璋被逐,四川成了刘备的地盘,张裕也就成了刘备的部下。刘备当然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一场针锋相对,找了个借口将张裕下了大牢要杀他,连诸葛亮亲自来求情都不行,最后这张裕竟至被杀弃市,尸体还要被展览示众,可见刘备对他恨之入骨。这是胡子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考刘备的一生,其实自始至终为一种潜意识的自卑心理所笼罩,而自卑有时候却伴着超乎常态的自尊而出现。看看他给干儿子和亲儿子取的名字:刘封、刘禅。“封禅”是什么意思?这名字是一般老百姓敢取的?再说他打出“汉景帝中山靖王刘胜之后”的牌子,自然有政治斗争的需要,但是否也显示出一种政治上的不自信呢?须知那位以其墓中出土“金镂玉衣”而广为后人所知的西汉王朝的中山靖王刘胜繁衍生育能力特强,一生中居然有105个儿子,谁又能说得清到了几百年后的东汉末年,这105个儿子会以怎样的乘积方式衍生出他们的后代?河北涿县楼桑村的刘备,要考据起王室贵胄的谱系来实在有些微若游丝。但刘备还是抓住这根游丝不放,也不怕他那105位王子衍生出来的同门众兄弟笑话。这难道没有一点自卑的人喜欢拉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当孔融发帖子邀请他出兵去救陶谦时,他潜意识里的自卑心理又暴露无遗,竟对着送帖子来的太史慈激动不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孔北海(孔融)也知道世界上还有我刘备啊!”这自然是很叫侠客作风的太史慈看不起的,太史慈没有像赵云那样投在刘备的麾下,恐怕也是看出了刘备内心的小家子气。至于他日与曹操煮酒论英雄,情形实在有似当年接到孔融的帖子。就在“刘皇叔”受宠若惊不能自持之际,更是叫曹操看破了他的心理,暗暗地笑话这个涿县乡巴佬,好好地将他耍了一回。
俗谚说,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里面有“假”的成分,但是否也有“虚”的成分呢?恐怕是有的。至于后来,急着要为关羽报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了,即是为掩饰自卑而表现出来的狂妄白大,急于要显示自己的力量。这一点曹魏的军师刘晔看得很清楚。吕蒙袭杀关羽之后,魏国群臣都认为蜀汉小国,刘备没有力量东出,但刘晔独认为:“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余。”虽然,我们通过当时形势的综合分析甚至可以得出刘备伐吴并无不可这样的结论,然而从心理上分析却总还是自卑在作祟。
考刘备立身处事,均有意识地与曹操形成对立,其中不免有矫饰之情、虚伪奸诈的一面,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属于仁义的君主。刘备的悲剧正是在于他在潜意识里的自卑感的作用下太想完美地塑造自己,过分执著于个人崇高的宽仁信义,他的一生都好像在“作秀”。而作秀就要在舞台上,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大光彩的小动作就做不出来,所以要吃亏,不适时变便走向了意愿的反面。
刘备的大举伐吴,并非一怒之下的冲动和孤注一掷,而是堂而皇之地捍卫神圣的信与义,因为在荆州问题上,与东吴的“三八线”早已划定,协议也签下了,东吴袭击关羽便是背信弃义了。刘备一生以“信义”号召天下,也靠这两个字罗致人才打下江山,没料到这回却不灵光,反而输了老本。最后刘备在舞台上以悲剧落幕。
刘备是个双重人格的典型,他的阴阳功夫应该是十分到家的,所以鲁迅后来评价《三国演义》才有那句著名的论断:“欲显刘备长处而似伪。”刘备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乱世要求生存和发展必须得用权谋,所以他在临终时关照儿子们要多读申不害、韩非、商鞅的书。但他自己既然已经打出“信义”的旗号了,也就只得一直扛下去,行事必须与曹操相反,不能肆无忌惮,这就势必陷入不可自拔的矛盾,最终酿就了一个悲剧英雄。苏轼的父亲苏洵评价刘备说:“玄德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陈寿则说他“机权干略,不逮魏武”。
看看,刘备的胡子居然跟蜀汉的政权都有那么大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