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天启国外郊,万枯林。
满月已至中天。
所有的植物在此皆呈枯死状,瘴气弥漫,十分严重,基本无法进入。
这么多年,风霜雨雪都除不去这瘴气,故无人敢进入这万枯林。
林子入口处没隔两三步的地方,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手筋脚筋均被挑断,面目全非,脸上有很多道刀划过的痕迹,十分用力,伤口很深,血流如注。
头发上也粘着血,双腿因残疾而不能动弹,双手却是稍稍挪动便痛不欲生,惨不忍睹。
背上虽没有什么鞭挞的痕迹,但刚才被人扔到林子里时后背触及了几块尖锐的石子,刺的生疼,还无法挪动,只能一直忍着,受着。
万枯林因为树木枯萎,无树叶遮挡,自然也挡不住现如今这大雨滂沱。
“雨水……咳,洗不掉万枯林的瘴气,也洗不掉……我流出来的血……”
地上的人半眯着眼,雨水冲刷的声音很清晰,落进伤口里疼痛难耐,不能挣扎,索性就不挣扎。
染上血迹的衣袍被浸湿了。
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很素净,上面绣了一只白芍的帕子。
“现如今……我算是明白,这个,苏字……咳,指的是谁了……”
不是我的姓氏,是她的名字。
柳拂苏。
苏念绣。
当时,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不是绣字或是念字,你但笑不语,我就不再追问。
你的沉默,是因为厌恶还是心虚?
那日,湖心亭下,与一女子相拥的人,是不是你?
世人说你懦弱无争,我不承认,现如今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既勇敢,又怎会不去救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表妹把我推下高台?
你既懦弱,又怎会在我残疾后,明目张胆地向皇上奏请休妻,皇上应允后,立刻娶了柳拂苏作为正室?
我终于明白了,你碍于我爹的权势,假意与我恩爱,妄图获得我爹的支持。
在我双腿已废后,你只不过是表现了你隐藏的厌恶,还是因为我爹,你继续对我好了一段时间。不料皇上顾忌我爹身为丞相在朝中的权势,设法废了他,我家道中落,你便不再需要我,将我休了,将我抛弃,明知道我被你表妹折磨的如此惨烈,还不管不问,将我抛尸万枯林。
不谈山盟海誓,仅仅是那一方锦帕,我收到时也十分欢喜,被打时我还拼命地保护着它,不让自己的血溅到它。你大概是忘了吧。
你敢说我被人陷害导致成为废人这件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对你的感情,原来都是付诸于流水了啊,所以得不到回报。
一切都会湮灭,不过梦幻泡影,不过镜中花影水中月。
此后,无论是你们是否双宿双飞,逍遥自在,还是你们彻底忘记了我,甚至是当年你送我的画眉鸟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
我就只能带着怨恨消亡!
我不甘心!
忽然,后头一股腥甜涌上,吐了出来,止不住的咳嗽。
若有来生,我定教你们生死无门!
手指不再动弹,睫毛也不再轻颤。
雨还在下,全身的血迹渐渐被洗净,只余胸前一抹鲜艳的红色,锦帕被雨打在泥土里。
“你真的,就想这么死吗?”
空灵的女声缓缓响起。
和她一样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只有潇潇雨未歇。
“我知道了。我同你一样,也不甘愿,但我已是孤魂野鬼,再也回不去,只是身体用上好的灵药吊着,还未曾腐败,别人只当是我昏迷不醒了七天七夜,送给你一辈子,这样也算行善积德,我也好投胎转世。我便帮你引路吧。不过,代价是,你的一部分记忆。”
以及你的身体,和你的那方锦帕。
前世属于你的,必须消逝。
附身成功后,你也会有我的记忆。
“我没有什么愿望,所以,你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过,有一个人,你不能伤他。”
不需要过多地做些什么,只要不伤他。
(下)
两年后。
举杯邀明月。
明月便入酒中。
“断笙啊,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就像月亮似的,看似已经在你手中了,可是抬眸,却仍挂在天上,离你很远呢?”一只素白纤细的玉手把玩着酒杯中的月亮。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手臂。定睛一看,给别人的不只是惊艳,更是压迫感。压迫感来源于那双眸子,黑色,清澈,藏得住自己看得透别人。所有心事可能就被她一眼看穿,面对那双眸子,完全藏不住任何秘密。
惊艳于她的外貌,不仅仅是惊艳,更是惊。一张小脸上除了勾唇和面无表情就再无其他,毫无哀伤之情。皮肤白皙,吹弹可破,柳叶眉不浓不淡,眉间一点朱砂平添几分妖娆。双眸里并没有水波盈盈流转,但仍旧顾盼生辉,若是有意,必定摄人心魂。略施粉黛显得脸有些粉嫩。些许发丝随意挽成了一个小髻,一直都是一只凤翎钗插着。剩下很多发丝便随意披散,随着动作滑落。过于精致,但是很空洞,就像灵魂被抽离的人偶。
烟青色的长裙,腰带是翠绿色的,其实是个口袋,插着一些金针银针,挂着一只白芍玉佩。
她一直都是这么穿的。
“阁主,你是在说许黎歌吧。她为了学会千机琴法苦心进入我无归阁,盗取了千机琴和琴法,现如今却逃离了这里,也就是说,她背叛了我们。”
“你都叫她许黎歌而不是黎歌了,想必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吧。”容囚锦微微颦蹙。
“就算是知道了,我们还是能以牙还牙。那点势力不算什么。背叛者就应该铲除干净。”
说得好。
背叛者。
就应该铲除干净。
“打打杀杀太没意思,正好以后可以见到她,我亲自动手不是更好玩?”容囚锦一饮而尽酒杯中的相思引,“对了,相思引还剩几坛。”
“阁主,这是最后一壶。”
“是吗,明天我去取。你不用跟着,就当放你一天假。”
最后一壶的最后一杯,慢慢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