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看望父母
我过年没有回去，这次趁着开春，我最终还是选择回去了一次。也许是吴波波这个没有父母的再生人，忽然触发了我对于生我养我的亲生父母的挂念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又在慢慢变老呢！
啊，记忆中非常熟悉的地方呵！小区中心的游乐场依然有有好几个小孩在那里追逐打闹，一旁的露天座椅上依然坐满了退休的老人。路旁几棵香樟树更加枝繁叶茂，那家底楼的院子里的二月兰开得更加茂盛，深浅不同的蓝色就像一只只蝴蝶在风中飞舞。
哦，近了，近了，家门口的那块花坛，我小时候站在那矮矮的水泥围栏上向下纵身一跃，还曾擦破了膝盖呢！母亲给我涂药水的时候，我痛得哇哇大叫，她心疼得鼻子忍不住抽了一下。
还有这个种着绣球花的花坛，我曾偷偷摘下一株，模拟着电视里的求婚场面，暗中想象着我心中的新娘的模样，独自在那里操练了一遍抛绣球的游戏呢！
当出租车缓缓驶进小区的时候，我从车窗里看着周围的景色，往事如潮涌般在记忆深处一一闪现着，心中居然感慨万千。
没有回家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如此像女人般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多愁善感到我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我以为我是个非常爽快干脆的人，情感不会粘连而微妙，但那一刻没想到我不是。
略带着复杂的兴奋地打开车门，从后备箱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礼物，我从口袋里掏出许久不用的钥匙打开底楼进口处整幢楼房的防盗门时，双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几步来到电梯口，心情颇不平静。楼道的墙壁有些斑驳，让人几乎想象不出，当时拿到钥匙刚搬进来的时候，它曾经是这个地区最贵的房子。对了，当时电梯房就是高档房的标准，还幸亏我父母经营着那家皮包店，才让我们一家住进了这栋让人引以为豪的高层公寓里。这架电梯老得不能再老，上升的过程中，几乎接连不断地听到它发出的类似于在喘息的咣当咣当的声音。我小时候曾经因为好玩，一个人乘着这部电梯上上下下，居然可以玩上半天而乐此不疲。
什么时候开始厌倦起这一切来的？好像是上高中以后吧!忽然就听腻了父母的叮嘱，以为自己长大了，打心眼里开始瞧不上他们的碌碌无为，越感觉自己的雄心壮志在膨胀，就越觉得他们的人生过于琐碎和卑微。想到这里，我心里徒然升起一份内疚。
打开家门，早已接到短信的父母看到他们唯一的儿子回来还是有些惊愕，但接下来就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额头布满皱纹的父亲忙着替我将行李放好，两鬓的白发若隐若现的母亲，开心得眼里有了泪花。
家里的陈设几乎没变，还是每间一样的暗紫色的窗帘，有些泛白的严重磨损的暗红色的复合地板，虽然让我看一眼就觉得亲切，但还是在瞬间想到了父母省吃俭用是为了替我攒钱操办人生大事的传统父母的良苦用心，我的鼻子酸酸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们特地关了他们操持一生的店面，只为了能在家为儿子的一日三餐忙上忙下，这一切更让我心生内疚。
但是他们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长大了的儿子懂事地回来看望他们的喜悦中。
而我感念着他们对我的付出就更让他们开心了！
我这样对着我那白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父母说：
“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总是希望我将来能够有一个安稳的生活。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有你们！我知道你们的年纪在增长，总有一天要做不动的，所以我现在在努力存钱，尽量不想动用你们一辈子辛苦积攒下的钱，好让你们靠着它好好养老。我会自己有分寸的，现在我靠着自己做皮包在网上销售基本上能养活自己，但你们要相信，我只会越做越好！”。
当我郑重其事对着他们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放心的。因为从小到大，我在他们眼里没有一次这么认真而又负责地对着他们说过类似的话，我在他们面前一直扮演的是一个叛逆的、不听话而又喜欢混日子的小子，这怎么让他们放心得下！
我在家里呆了三天，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与父母畅谈着我的未来规划。也许是我的自信在言语中流露出来让他们欣慰，也许是我的表白使他们看到了一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子汉，他们终于理解了我。
我看到我的父亲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而母亲脸上的笑意挥之不去。
这几天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心疼儿子，整天好饭好菜地伺候着我，让我顿时感悟到，除了他们，世间不会有对我这么好、这么在乎我的人了。我深深地为我以前对他们的伤害而愧疚，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尤其是想到吴波波以前的主人曾经遇上那样对她的长辈，我更加庆幸和感谢父母对我的爱。
我爱他们，发自内心的！
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躺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看电视。这时，我无意中看到电视柜一旁，有几个旧旧的皮箱堆在那里，它们的外皮斑斑驳驳，反倒有种历尽岁月沧桑的厚重感与历史感。
忽然火花一闪，何不用这几个旧皮箱来种多肉植物？曾经看到有的杂志展示过这种搭配，看上去效果非常不错。我一兴奋，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顺着这个思路，我在家中找到了穿久了也放久了没舍得扔掉的脱了线的父亲的皮鞋，一件旧旧的还是爷爷留下的皮背心，一只已经坐破了真皮座椅。
我将这几样东西拍了照片，给吴波波发了过去，我没有多说什么，我想看看他怎么理解这些东西。结果他显然也很兴奋，马上给我发过来他的想法：
“想办法用这些来种植物的话，那就真的有诗意了！”
我知道这个外表不起眼、内心充满情趣的人，平时节约惯了，也创意惯了，废物利用是他所喜欢并擅长的。
告别父母的时候，我将这些旧东西全部装到的士的后备箱，满载着回到了住处。到了波波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把它们都安置妥当，只剩下购买植物这最后一步了。
“现在开春了，我们可以一起到小区找些可以扦插的植物呀，保证成活！”在他的引导下，我们折了几根金银花和木槿枝条，又在一处台阶的下面找到了一大丛垂盆草。他晚上又网购了几个洋芋的块茎。
现在你要是再来的话，除了那些高大的放在地上的绿植，还可以看到我们的饭桌上，有一株杜鹃花，长得满满的花骨朵，我和他的书桌上都放着枝条漫舞的文竹；而沙发的另一边，那把破了的椅子中间，长出了木槿叶，外面包围着一种名叫姬星美人的肉肉，看上去堪称奇迹；而那旧旧的皮背心上，金银花的枝条婀娜多姿，红宝石肉肉穿插其间，仿佛在告诉人们有关年代的概念；那双脱了线的旧皮鞋上，垂盆草长势茂盛，一大片地从鞋扣垂挂下来，仿佛鞋子里凭空倾泻出一片绿色的瀑布，有些还从鞋面的破洞里探出来，那自然地生长的身影，就像它本该如此似的，那么自然天成，那么浑然一体。
不知不觉中，生活中我已经深受波波的影响，这一点我不成人也不行。我也开始像他一样，平时的生活起居非常简单。我不买名牌服饰，只穿最简单的款式，材质上也只中意那些棉质的。由于长期在家呆得习惯了，我首要考虑的是舒服。而他呢，自从搬到这个新家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为自己添过什么衣服。
看到有的人喜欢给自己的小狗套上小衣衣，你听他怎么说？
“这些人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他们有没有为小狗考虑过？浑身是毛的身体，再套上衣服紧箍着，你想多么难受！它们的小狗不会讲话，如果会讲的话，肯定要拒绝穿的。狗天生就喜欢自由！”
对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正是他难得有空与我一起在晚饭后带着我们的小狗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
初春的天气开始转暖，白天光照充足的草坪开始酝酿出嫩绿色的一片。他的小狗思思欢天喜地地低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听他讲到这里，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一种恰巧，我只见它那小小的白色尾巴一个劲地摇着。
我和吴波波醉心于当下的这种生活。
我忽然有所感悟的是，现在人们都拼命赚钱，赚了钱买房子、买车子，而房子装修、车子开销又要花费不菲，但因为一直疲于奔命，其实始终没有好好享受过真正的生活。
而生活应该是悠闲的。那么，不妨稍稍停下不断赚取更多金钱的步伐，不要追求大房子，只要一个不算大的房子，然后好好用绿植来妆点；车子也可以考虑不买，自行车等相对便宜的交通工具就可以，只要能够代步就行；然后将心态调整，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不要总是与别人攀比，那样的话，完全可以生活得很滋润。
吴波波就是想这么度过他的人生的。他准备读研结束，就找一家接收他的普通公司，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而下班后就侍弄侍弄他的花花草草，逗逗他的鹦鹉、小狗和金鱼，他不想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充满了雄心壮志，而是决定一个人尽力将悠闲进行到底。
也许他由一条小狗重新投胎做人，更清楚一个人到底该怎样珍惜生命，好好享受生活吧！
我在家做着我的皮包，但我深受他影响的结果是，我只想享受自己做皮包的创意和过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豪情万丈地做什么弘扬民族手工业，重整民族雄风的大事业了。
一个人究竟该怎样生活？
对此我与吴波波有过一段有趣的对话。作为一个重新投胎、前生是狗的人，他的话对我们有一定的警示作用。
我：“你觉得你是不是想像大多数人努力的方向那样，赚很多钱，然后让自己享受钱带来的快乐？”
吴波波：“一个人如果没钱的时候不会为自己创造快乐的心境，那么他在追求钱的过程中不会快乐，在追求到钱以后也不会快乐的，因为他不是缺少钱，而是缺少创造快乐的能力。”
我：“那么怎样才能为自己创造快乐呢？阅读？听歌？旅游？打扮？品尝美食？”
吴波波：“你讲的这些，都是一种快乐的形式，却并不是快乐本身。其实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形式因人而异，重要的是一个人在做这些形式的时候，是不是喜欢它本身，如果非常享受它本身，只要浸淫其中就身心宁静放松，那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是找到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好的属于他的快乐方式；如果仅仅是一种从众心理，或者为了满足一种虚荣心而做给别人看的，那他从这件事中就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快乐是做事过程的本身，而不是结果。”
我：“照你这么说，一个人也不要社交了，每个人都一个人呆着算了！”
吴波波：“如果与另一个人呆在一起，内心感到特别宁静放松，当然两个人比一个人呆着强；但如果还没有找到那样的人，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不好。而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或多或少、或轻或重、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矛盾，这时候就容易心累。而一旦感到心累，这样的相处就可能不同程度上对彼此都会造成一种负担。”
各位读者，你们知道吗?吴波波后来除了与我呆在一起的时候养养花草、逗逗金鱼，他还定期去看望他以前的小主人呢！每次回来，他都会对我讲起他与她呆在一起时内心的宁静祥和的感觉：
他每次到她租住的地方，总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那里设计图稿、缝制衣服，喝喝茶，看看书，一坐就是半天。哪怕半天没有与她讲一句话，她忙她的，他闲他的，但是他们彼此心里都觉得很温暖很踏实，这种亲人般的感情，不同于恋人，没有激越的情绪冲动，有的只是冲淡但却安稳的心理感受。
我可以想像，在一个小巧但温馨的小房子里，阳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照进来，使得空气变得流动而又温暖，布艺特殊的材质又增加了那种熨帖而又祥和的味道，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的动感，让空气的流动显得更加柔和而舒畅。他俩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忙着一个闲着，但相同的是，两颗心都感到一种非常舒心愉悦的宁静。
我记得他一年去两次看她，去之前到处去买她爱吃的零食，什么沙琪玛、咸金枣等那个年代孩子爱吃的东西，回来后却带回一大摞的画册，都是她买给他的，里面除了各种世界名犬的照片或者写生，还有就是他喜欢的鹦鹉、金鱼、各种花草的摄影作品。
两个人都暂时没有再结婚，但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却使得他们经常会在一起小聚。我深信一点，即使相对无言，他们在一起也让彼此的心倍感温暖。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