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岚墨染面现不屑，我又加了一句，“再不然，干脆就是被慕远那个老家伙逼的！”
岚墨染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着，“反正都不是好人！”
坐得累了，我俯低身子也趴到榻子上去，自言自语着，“我总觉得吧……岚青川像是有心事。看不懂。”
岚墨染懒得接腔，我掀起眼皮朝她瞭过去一眼，“今天在宰相府，慕雨潇明明在哭，可他看到了居然没什么反应！好奇怪。”
岚墨染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了这门亲事是皇后授意的么！岚青川别的不说，孝心却是第一。再说了，他先前伉俪情深的那位王妃不是病死了么，对慕雨潇心灰意冷也不足为奇。”
我吸了一口冷气，“他还有一位病死的王妃？”
岚墨染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和他不是朋友么？怎么，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我怔住了。
见我怔忡，岚墨染又在我眼前摇了摇她的手，“想什么呢？”
我静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重新起了一个话头，“也就是说，自从被幽禁之后，岚锦年就离开了宰相府？”
岚墨染点了点头。
明白了。隆庆帝对慕远，还有皇后，自然不可能是一点儿戒心都没有的，只不过碍于慕氏权势熏天，所以才会多有忍让之处，到了岚锦年十岁那年，慕远提出要岚锦年娶慕雨潇的要求，算是触着了隆庆帝的底线，而隆庆帝也正好借着慕远造出来的轻薄事件铁了心要对岚锦年进行惩治，顺水推舟地把岚锦年关了起来三个月，此后也就不必再回宰相府了。
岚墨染支起身子探头朝桌子上的清漏看了一眼，起身要走，“天太晚了，再不回宫，被人知道就惨了。”
我这会儿也回过了神来，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笑她，“还有你怕的人？”
她动作一顿，挑了挑眉毛，睨我一眼，“才不是我怕，你若是不怕呀，那我不介意今晚就住在这儿了！”
我怔了一下，她狡黠地朝我凑了过来，“墨王殿下留宿锦王府，还是在锦王殿下不在的时候，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是该你害怕，还是该我害怕呢？”
悟过来她话里话外的深意，****起枕头朝她背上砸，就这么一边笑着一边把她往外赶，算是把她给送走了。
用完晚膳，洗完澡，我早早就爬上.床榻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岚遵照我的吩咐把我唤醒了，我翻过身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她，“什么时辰了？”
小岚笑，“卯时三刻。”
我想了想，离下朝的时辰还早，咕哝了一句，“再过一个时辰叫我”，翻个身，继续睡了。
只觉得没睡多久呢，小岚就再一次来轻轻地推搡我了，一问，原来已经到了时辰了，再不起来怕是要赶不上了，就一激灵地坐起身来，由着小岚帮我穿衣，然后是梳洗梳妆。
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我努力撑着眼皮，提醒着自己千万别睡千万别睡，大臣们已经下朝了，如果截不到慕惜言的话，今天怕是又见不到他了。
瞪大眼一个一个仔细地辨认着从马车车窗边上经过的脸庞，为了提神，指甲在自己手臂上掐着，直直掐出了好几个指甲印，就那么瞪大眼看了大半晌，直到看得眼眶都酸涩了，总算是看到人影稀落的宫道上出现了一抹俊朗颀长的身形。
一看见慕惜言，我就掀起帘子蹿了下去，反正这会儿子宫道上没什么人，也不怕被人看见什么落了口实，就顾不了什么矜持礼仪的了。
慕惜言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走得浑浑噩噩的，直到我冲到他身边去了，他才悚然吓了一跳似的回过神来。
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我的马车停的地方拖，“可算逮着你了！你把我从靖州弄回来，就给晾到一边去了，欺负我好脾气是吧？”
慕惜言由着我拖曳着走，也不挣扎，也不反抗，只在我瞪他的时候静静朝我看过来一眼，那样的眼神，说不出究竟是疲倦，是无奈，是淡漠，抑或是木然。
总之，那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从来不曾在明亮张扬的慕惜言脸上见过的、颓废的、萎靡的神色。
一触碰到他那个眼神，我心尖一跳，抓住他胳膊的手也不由地抖了一抖，不由地紧了紧他的手臂，快步走了几步，掀开帘子爬上了马车。
一落座，马车堪堪开始行驶，我就劈头直接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顿了一顿，欲言又止地加了一句，“……是你老爹，逼得太紧么？”
慕惜言坐在我对面，很安静，安静得简直不像是昔日那个絮絮叨叨、唠叨到我想要掐他的慕惜言，可是这样安静的慕惜言让我恐惧得紧，我没头没脑地很害怕他以后就会这么安静下去了，几乎是手足无措地伸过手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言言，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啊？”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因为慌乱都有些在抖了，覆在慕惜言手臂上的手指也遏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慕惜言静静地掀起了眼皮看我一眼，他那安静至极的一眼，让我几乎把呼吸都给屏住了。
我的手指也僵住了，慕惜言察觉到我的僵硬，轻轻地笑了。
他伸手在我颊边刮了一下，然后很傻很傻地冒出了一句，“真好……又见你了。”
慕惜言的这一句话，让我险些掉下眼泪来，我的手指往上爬，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手腕上哆嗦，“说、说你爹怎么欺负你了，我和你一起去揍他！”
听到我这么孩子气的一句话，慕惜言登时就微微笑了。他伸出手指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眉眼里，终于现出了几分昔日里的调侃味道，“你呀，都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他很自然而然的这句话，让我一阵窘迫，脸皮登时就热了，手指微微用力，卡住他的手腕，窘迫地分解道，“有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你不要信！”
慕惜言俊朗的眉毛扬了扬，“比如？”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掀起眼皮朝他瞭过去一眼，“比如说，我没怀孕。”
慕惜言呆了一下，片刻后，再一次微微笑了。
我见不惯他这么君子兮兮的笑容，恨恨地一把揪过他的胳膊将他上身拉扯过来，然后伸手在他俊脸上忿忿揉搓着，“你不是我家小言言，快走快走，把你揉走，把我的小言言还回来！”
慕惜言的脸，在我的手掌里，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极轻极轻地吁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了我按在他脸颊上的手掌。我这才发觉，他的指尖，居然在抖。
就那么手指交缠着不知过了多久，慕惜言的低笑声，从指缝里轻轻地逸了出来。
他的语调很轻，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在呓语，又或者，就像是一场被风一吹就会散了的清梦。他字字清晰，却又宛若呢喃地对我说，“迟儿，我娘她……怕是撑不下去了……”
他的话音尘埃落定，我呆住了。
慕惜言放开我的手，我心尖一抖，生怕他一离去便是再一次不得相见，我下意识地不想让他松开，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角，待得看清他没有走，只是松开了我的手而已，这才吁出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