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演系毕业至今,走过了这么多年,
不能不承认我作为演员的运气不佳。
到了如今这个年龄更是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离休以后仍以教学、编剧和撰写文章为主。
但我对自己所做的每一项工作都是认真的,
我很庆幸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1964年至1980年参演的影片
“****”前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招有表56、57、59、60、61、62(甲、乙)班,总计七个班,每班女生较少,除表57班的李长乐饰演了谢添导演的《锦上添花》、表59班的刘尚娴饰演了影片《英雄儿女》的王芳有较大影响,大部分女生上戏的机会很少,有的虽也拍了一些戏,但毕竟戏不多,1966年之后,基本被埋没在各个制片厂的演员剧团里。我于1962年调回北京电影学院后,演戏的机会更受限制,但当时因为所有毕业生的上戏率都很低,所以也没有再为不能拍片而苦恼。
1964年8月的一天,领导通知我到张水华导演的《红岩》(后更名为《烈火中永生》)剧组去演戏,饰演和江姐一同关押在牢房里的女囚,依照常规,这种角色是不外请的,本厂演员即可担任,张水华导演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在北影演员剧团时,我曾和他一同下乡参加劳动三个月,水华导演是我们的组长,在西安排演独幕话剧《三月三》时,小于洋还请他给我们指导排戏,对于我,水华导演有较深入的接触和了解,因此,邀请我去参加这个戏的拍摄。
在拍摄《烈火中永生》的过程中,我有幸接触到了饰演江姐的于兰,饰演许云峰的赵丹,饰演徐鹏飞的项堃,还有王心刚(他饰演的知识分子刘思扬,在影片审查时去掉了这位知识分子的角色,戏份被全部删除,故在发行片中看不到王心刚的身影),那时我算年轻演员,在拍摄时,感受到这些著名的演员没有架子,创作态度极为认真、一丝不苟。拍摄没有酬金,谈不上高额的收入,更没有给拎包、搬椅子的助理,一切自理,这些著名的演员和大家一样在食堂吃饭。和我一同饰演江姐狱友的演员还有在《吕梁英雄传》、《一贯害人道》中饰演女主角的非常著名的姚向黎和北影老演员黄素影,另一个是年纪最小饰演孙明霞的林盈,她当时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现在她已经定居加拿大)。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的时光,但林盈每次回京必定要约上《烈火中永生》中的于兰老师、赵元副导演和我们相聚,可想这个剧组当年在一起工作的时光是多么的和谐与愉快。在一起相聚的时刻一定会谈起一起创作时欢快的场景,并不忘怀念早已经离开我们的赵丹和姚向黎,想起饰演小萝卜头的当年只有7岁、乖巧、可爱的方舒,和那些给我们带来无数欢乐的时光。
1965年夏天,我还参加了北影史大千导演的影片《红色背篓》的拍摄,这部戏的主演是毕业分配到北影的表57班的同学程汉焜。我在影片中饰演的是杨田妻,一个在战争中为救战友而牺牲了的农村妇女,戏虽不多,但表演上有难度,我很喜欢。
这部戏之后,我再次站在镜头前,已是继《烈火中永生》之后,相隔十二年之久,水华导演再次邀我参演影片《西沙儿女》。十二年的流失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是很残酷的。
我和八一厂的一位在《西沙儿女》中演反派的演员一同出发,因为拍摄大队早已经先行出发了。我们从北京先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广州,之后从广州乘飞机去海口,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小飞机,颠簸得厉害,说实话,当时我很紧张,一个多小时才落地,之后从海口出发,又坐上十几个小时的吉普车到达三亚。再从三亚乘坐海军的军舰赴西沙,军舰不是很大,凑巧遇上风浪,摇摆得非常厉害。我这个从不晕船的人都只能躺在小床上不敢动。几经辗转,十七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拍摄地——西沙的永兴岛。
一辆卡车接上我们,来到当时岛上唯一的一座三层楼,全组人员都住在那里。因为下了船后直接乘坐卡车到达驻地,我以为这个岛屿规模不小,但第二天当我爬到楼顶一看,楼房四周不远就全是海水,这么小的岛?据说这个岛曾经被海水全部淹没过,听这话够吓人的吧?在我们拍摄期间,因为没有正规的码头,只要有台风警报,所有的军舰、渔船全部离岛。岛上没有淡水,靠天上下雨的时候储存的雨水或者由军舰送来一些淡水维持生活之用。我们剧组吃的大多是罐头食品,基本没有蔬菜,拍摄空余时间可以到海里去拣红螺,这红螺很奇特,只要发现就是一大堆,捡回来以后在院子里用大锅煮着吃,味道非常鲜美。
那里只驻扎了少量的解放军。除了他们,就只有我们摄制组的成员了。
这个戏的男、女主角是当时正当红的张连文和李秀明,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朱时茂(饰演符海龙)。我饰演女主人公阿宝(李秀明饰)的婶婶,是位岛上的渔民。为此,还拍了在海上划船捕鱼的镜头。
从1965年拍完《烈火中永生》之后,我再次站在镜头前,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开始,我以为自己可能会紧张,但是由于是在实景拍摄,心里竟没有任何顾虑,也没有拘束感,很快就适应和投入了拍摄。这一次时隔多年的实践让我知道,即使多年不演戏,也不会紧张,我想,这或许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在镜头前的表演技能。
《西沙儿女》的导演张水华是一位极其认真敬业的导演,他总是对剧本不满意,时常停下来让演员和他一起座谈,讨论如何把剧本修改得更好一些,事后我甚至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一起把剧本改得更好一些呢?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焦躁不安的水华导演。
我们在那里看到完成的样片,真是太美了!西沙是个美丽的地方。透蓝的天和朵朵时常变幻的白云,每到黄昏时分,天上的云彩竟然会有那么多的颜色,深浅不同的黄色、橘色……还常常点缀着之前从未看到过的纯黑色条状的云,绝对不能用赤橙黄绿青蓝紫这几种色彩来形容。这部电影的摄影师是著名的朱今明老先生(《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希望在人间》、《三毛流浪记》、《南征北战》、《烈火中永生》、《孔雀公主》等等耳熟能详的电影作品,都是由他完成拍摄的),他拍的画面简直是太美了,在他的镜头里西沙真是当之无愧的祖国宝岛。
在西沙拍摄三个月,回到三亚后又拍摄了一个月,整整四个多月剧组历尽辛苦,应该说是一部精心制作的影片,但在“******”倒台之后被通知停拍。据说这部戏是江青让浩然(《金光大道》的作者)特地创作的剧本。就这样摄制组全体人员的辛苦算是白废了。我想最为难过的应该是水华导演,又一次无奈!然而水华导演对艺术精益求精的精神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同时,他的为人,他的人品,他作为艺术家给我们那么多宝贵的精神财富。我非常非常敬重他,感谢他,他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作品,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知道我们在怀念他。还有那些美丽的画面,那紧张而快乐的拍摄场景,这一切永远印刻在我脑海里,成了一次最难忘的永久的记忆。现在听说西沙开放旅游了,四十年前那般自然天成毫无修葺的景色还在么?人们还能那么纯粹、毫无禁忌地接近海天一色、浑然天成的永兴岛了么?想到这里,也就不遗憾了。毕竟这是一生中都难得的,不可忘记的旅程。
另外要说的,就是在西沙,我第一次见到唐国强,他在拍摄八一厂的影片《南岛风云》,那一年,他才二十几岁,非常年轻、英俊。他在拍摄的时候也没少受罪,因为风浪极大,只要一上船就晕船,不断地呕吐,那也得继续坚持拍。所以,演员的生活真的是既有欢、有喜、有悲,也会遭受不少身、心的折磨。
我从四月份赴西沙,拍摄三个月,又转至三亚拍摄一个月,于八月份返京,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唐山大地震。当时,马精武和六岁的儿子马川正在《金光大道》剧组拍戏,他们住在天津附近的蓟县,西沙凑巧有一大拨是天津兵,听说大地震了,急得都往唯一的一个小邮局跑,发电报,打电话,那时候谁都不可能马上得到亲人平安的消息。我也急忙打电话,发电报,可一连几天根本没有任何消息。尤其在西沙,就是想立刻飞回来都是不可能的。
那时在外拍戏怎能和现在相比,无论相距多么遥远,手机、网络立刻就能互相联系,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习惯,绝不会想象那个年代通讯是多么的困难。
过了大约一周时间,幸好在影片《金光大道》中饰演高大泉的张国民通过军用电话告知我他们都平安无事,我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1978年春,我参加了成萌导演的影片《拔哥的故事》的拍摄。这个戏是根据历史上的真人真事改编的,男主人公拔哥是广西壮族的一位革命英雄,由南京话剧团的演员马昌钰扮演,女主角是苏丹丹。我在里面饰演榜巍的妻子,也是少数民族,她送丈夫参军,丈夫牺牲在战场上后,她也报名投身革命。记得这个人物有一场戏是上坟的哭戏,初登银幕的苏丹丹看我演这场戏时说:“要我演,我还真的不敢演,也哭不出来。”
其实我的戏不多,但影片是上、下集,从1978年4月至7月,1979年4月至9月,仅外景戏就前后两次赴广西崇左、大新、柳州的东兰县等地拍摄,耗了我不少时间。那时拍电影确实很慢,有时一天拍一两个镜头,也属正常情况。所以第二次出外景时,我觉得不能在组里白白的耗费时间,于是开始构思我的话剧剧本《这不是戏》,想为我们教师提供一个艺术实践的机会。
1980年初,这个话剧演出了,《沙鸥》的编剧李陀和导演张暖忻看过我们这个戏后,认为我很适合饰演该部影片里的女排球教练,于是选定了我。这样我开始为这个角色做准备,去师大体育馆练习打排球,和当时的女排运动员交流、座谈,但迟迟没有拍到我的戏,剧组准备出发去广州拍外景的那天上午,恰巧长影厂的一位副导演找到我,让我去长影见见影片《冤家路宽》的导演,我和张暖忻导演商量,她说你可以晚些到广州。于是,我到长影见了导演,还试了戏。
他们让我和《沙鸥》导演商量能否让我出演他们的《冤家路宽》,该片的制片主任和我同机飞到北京,我速赶往广州,到了那里,我建议由张暖忻导演饰演教练,她也考虑到我能演一个女主角机会很难得,于是便同意放我去拍《冤家路宽》。其实我人到广州,心里就做好了导演不同意我走的准备,但没想到他们同意了,这样,我速返回北京。当我回到北京后才得知他们的制片主任到北京来就是为了去河南借调豫剧演员马琳,而我则作为备用。真不知道有此种情况,若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辞掉《沙鸥》这部戏。就这样我为了贪演一个女主角而失去了《沙鸥》的参演机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张暖忻是导58班的毕业生,是很有才气的女导演,非常可惜的是她因病54岁时就离开了我们。自此也就没有了再合作的机会。
在这期间我断断续续地演了一些戏,使我对电影表演有了更进一步的体验和直观的感受。我常常会尽力把现场创作时的思考记录下来,不仅仅因为我喜欢演戏,更多的是希望自己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戏虽不多,我每次都会认真地对待,包括对剧本、对导演的处理、分镜头剧本等都予以关注,我希望自己在编、导、演各个方面都有所了解,这使我作为演员和教员的双重身份变得更加充实。尽管那时拍摄确实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也为我的教学工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知识。
二、我喜欢舞台演出
我所在的是电影学院,从事的是教学事业,然而我对舞台始终有很深的情愫。或许是中戏那两年对我的熏陶、或许是作为演员的一种本能,我相信许多演员都和我一样,尽管已演了不少电影、电视,但舞台演出还在吸引着我们,那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对我们表演教师来说,舞台演出的机会少得可怜。几次都是我们力争,我们坚持,但因为不是剧团,有教学任务,所以几乎每次的演出都会忽然中止,只能说是出于无奈吧。
我真正的排练和演出话剧应该是从在电影学院上学开始,这之前更多的是观摩和学习,而对于演员来说,舞台演出是需要经过训练和实践的。
上学及毕业后为了配合宣传,下乡、下部队的小演出一直未间断过。1963年我与表62班的学生未建民排演了独幕话剧《岗旗》,我演他的妻子喜嫂。1964年在山西四清时,演出歌舞话剧等,和刘诗兵表演控诉旧社会的对口剧《一块银元》,和林洪桐演小话剧《母子会》。这两个小戏分别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方演出过三轮。《母子会》当时是很火的小喜剧,马精武、李宁、林洪桐排演了《喜相逢》,演出时观众也会从头笑到尾,现在看来,内容上也许早已不合时宜了。
1972年在部队锻炼期间,我们演出独幕剧《柜台》,记得史宽老师还参加了演出。我在副院长赵明的指导下还编写了独幕剧《广阔的天地》,这个戏是写赤脚医生为百姓服务,给一位农村老太太治好了眼睛。我演医生。之后我们全力以赴地排演了多幕话剧《新的篇章》,是由文学系王迪老师创作,导演系教师谢飞导演,表现知识分子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故事,马精武饰演革命军人,李慧颖老师演农村老大娘,我和钱学格演接受改造的知识分子。最后一场戏是表现知识分子被改造好了的感动。钱学格表演极为认真,常常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张暖忻、王淑琰等表、导演系的老师共同参加创作,当时也是极受欢迎。
1977年3月我们又演出了独幕剧《好榜样》,黎莉莉老师、欧阳儒秋老师都热情地参加,共演出三十余场。之后是多幕剧《最后一幕》的筹备和演出。
1980年表78班毕业剧目之一是曹禺的《雷雨》,仍由当年给我们表56班导演过该戏的张昕老师负责。排演过程中饰演繁漪的刘佳因拍片临时不能演了,张昕老师想到我,因在表56班演出时我就是演的这个人物,故她邀我补台,和表78的学生同台演出。我欣然同意,但同时也有顾虑,那年我已经45岁,而饰演老爷的周里京那年才26岁,这能成吗?王向红演大少爷、张铁林演二少爷,还有年纪轻轻的袁牧女演鲁妈。他们能相信吗?虽然曾经演过,但在排演时,我依然十分认真,我希望和学生同台演出能做到和谐一致。对我个人来说,时隔二十二年,再演这个人物,只能要求自己演得比以前更好。因此在每次排练,每场演出时我都试着有所变化,比如繁漪边走上楼梯边对老爷说:“你忘记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啦!”有时会说得不够准确,有时说得非常解气。现任表演学院院长的陈浥至今还记得并笑谈说有一次演出我说完走下台时,心里很解气,并说今天骂得真痛快,心里很得意。在排演中,我重新体验了一下这个被压抑却又渴望感情的女人的心,我喜欢这个人物。因而在1992年的时候,我又大胆地组织教师排练了这个戏,马精武饰演老爷、崔新琴的四凤、柳健的大少爷、张华的鲁贵。
其实当时排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演出,而是想录像留下资料,作为教学之用,可惜只排演了二、三、四幕便因故停了下来。有些事想要做,却并非都那么顺利,我再演繁漪的愿望没能实现,这也是我的一个遗憾和无奈。
1984年表82班毕业剧目选的是苏联现代戏《聋人之家》(原名《权贵之家》,中央电视台录制播出时改名《外交官之家》)。
这个戏通过一个外交官苏达柯夫的家庭生活反映了当时苏联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苏达柯夫有一位能操持家务的好妻子娜达丽亚,有儿有女,女儿有好丈夫,儿子有女友,看似非常幸福完美的家庭实际上却出现了问题,如何面对遭遇的挫折和困难,如何努力去做一个正直的人,这需要人们去思考。
1984年9月初开始排练工作,我们采用的方法是逐渐接触人物,开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了大量贴切剧中规定情境及人物关系、发生的类似事件的小品,并没有让学生一开始就背台词,这样在进入用剧本对台词时,学生不是死背台词,而是首先有了人物之间的感觉、对规定情境的体会,排演时再注重调整整台戏的节奏。所以我们这一台的表演非常生活、自然、生动,最后演出获得极好的效果。
这个戏臧金生和赵君饰演男主人公外交官苏达柯夫的A、B组,从形象上看臧金生更有分量,因此演出时以他为主。娜仁花饰演女儿伊斯克拉,她的丈夫则由非常帅气的张晓林饰演。伊斯克拉的丈夫这个人物是外表处处做得很周到,而实际上却是一个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顾一切的人,他伤了岳父的心,更狠狠地伤了妻子的心。他的情人则由张晓敏饰演,活泼、年轻、胆大。儿子是李兆宇演,他的女友是严晓频饰演。从人物形象、气质来说,整台戏的搭配十分恰当,班里的另几位同学正在外拍戏,因而演出时母亲娜达丽亚一角空缺,我只好临时补上。我来饰演学生的母亲,同学们很容易接受,而当年才二十几岁的臧金生却演我的丈夫,我们还真的能做到像是一对老夫妻。这可不那么容易,但是经过排练,我们做到了和谐、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