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广云转眼在一线在工程处干了六年多。
一天， 他跟牛兴福说：“爸，你现在有多少钱？”
“可能有三四万吧。”
“你工作了一辈子才三四万块？”
“过去的工资低，又要养你们一家人，我们这辈人哪有多少钱。你要钱做什么用？”
“爸，我想停薪留职，自已成立一个桩基础公司，买几台钻机自已当老板。”
“那要多少钱？”
“最少要30万。”
“30万块钱，不是个小数字。”
“这几年我存下了差不多20万块，还差10万块，你的钱先借给我用，我再到大姐大哥那里凑一点。”
“你参加工作才几年？就存了20万块钱？真是时代变了……自已当老板，你有把握吗？”
“现在的市场这么好，你不是也快要退休了，你退了休就来帮我管理，我就不相信别人能干好，我就干不好，我一定要试一试，闯一闯。”
“既然你这几年做了一些市场调查，有把握你就干，我支持你，你赚了钱就要还我，你亏了钱我就不要了。”
二崽又到大姐大哥那里去借钱，令牛兴福没有想到的是，他大姐出手给了五万元，大哥也借了三万元给他，也要他去闯一闯，都说亏了就算交学费，赚了钱就还。
这次牛兴福才感到了他和几个子女间存在的代沟。
退了休的牛兴福还真的帮二崽在工地上工作，搞钻探他是行家，可搞大口径钻探他不太懂。已经60岁的牛兴福又开始学习起来，学得还很是认真，钻进、灌浆，下钢筋笼，下护桶，算砼灌方量。最主要的就是管理，牛兴福把他的几个月来所总结的经验告诉二崽，二崽一听还真有道理，也就节省了不少的钱。
一段时间，二崽的电话明显地多了起来，常常一打就是个把小时，还有些神神秘秘的，与对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又时常不回家来住。牛兴福一猜他可能是交了女朋友了，一问他果然是。
二崽告诉爸爸说：“他的女朋友姓张，她家是明南队的，她老家是江苏人。”
牛兴福心里马上就一惊。“她爸叫什么名字？”
“她爸好像叫张金发，她叫张雁。”
“啊，你怎么找了他的女儿？这个人是个非常非常坏的人，就是他害了我们一家，就是他让你差点都长不大。你找这个女孩子我不同意，你和她早点分手……”
“爸，怎么这样武断，这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有，那也是你们这代人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把你妈妈弄回四川，他害得我们一家人家破人亡，这个仇这个恨，你爸爸天天都埋在肚子里，你不提就算了，但是你一提出来，我受不了，可能你妈妈就更会受不了。”
……“我是不同意你和她交往，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爸，我们都交往八年了，她都是我的准女朋友了，你说叫我们断我们就能断得了吗？”
“啊，都交往八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当时谁也没有谈到这一步，我哪里说得准。”
“我的意见你还是考虑一下。”
“我是和他女儿结婚，又不是和他爸爸结婚，你们那代人的事我们后一代不管。”
第二天，牛兴福来到师傅吴大有家里，把二崽和张金发的女儿交上女朋友的事和他们说了，希望能听听师傅的意见。
吴大有听到后，一直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内心也十分不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老同事，他也曾经拉过张金发一把，但现在也不知道他如何了，思想上有没有一些转变……“说起来，他张金发也应该60大几了。”
“应该有了，比我还大几岁。”
“他什么时候把老婆迁到明南队来的？”
“这点还不清楚。”
“他的女儿在哪里工作？
“听二崽说就在我们队上招待所工作。”
“二崽的事我看也只能随他去了，我们大人是不好干涉太多，你说呢？”
“为这件事我和二崽说了一晚，可二崽说我们这代人有恩怨不管他们的事。再说他们已经交往八年了，说是他的准女朋友了，一下子要断还断不了。这件事情我就怕将来他妈妈也会来埋怨我。”
“二崽讲得也有道理，我们这代人的恩怨要他们这代人去承担，这也不合情理。我看这样吧，你一边再做做工作，引导为主，假若他们感情深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不干涉。你说呢？”
“我看也只有这样。”
星期天，牛兴福去了一趟女儿大丫家里，把二崽女朋友的情况和她说了。
大丫说：“我不知道张雁就是张金发的女儿，我对张金发这个人已经没有印象了。二崽带过女朋友去过我家，女孩子长得还可以，个子还蛮高的，比二崽小一岁，他们是技工学校的同学。张雁属于比较粗壮型的那种女人，走在一起还显得比二崽高，身体也很好，对人待事好像还不错。听二崽说，人还比较朴实能干。”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们住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前天主动问他，他才告诉我的。”
“二崽对你还蛮保密。”
“这件事就怕你妈妈知道了后她会生气的，姓张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妈妈的工作我来做，再说了那个姓张的也不在省城，你们今后也见不上几次面，时间长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也只有这样了。”
牛兴福和二崽谈话最后的结果是，小夫妻赶快买一套房子，结了婚分开住。一是现在他的这套房子太小，才60多平方。二则二崽经常不在家，公公和儿媳住在一起不方便。第三当然还有眼不见心不烦。
二崽同意了。
二崽出钱到市场上去买了一套房，其实他早有在外面买房的打算，当时还怕他爸爸一个人住太寂寞，现在大家说开了，就按爸爸的意思办。
二崽要结婚了。
牛兴福打电话要王碧莲前来参加婚礼，当他说起找的儿媳姓张，是张金发的女儿后，王碧莲发火了：“你牛兴福忘了姓张那个龟儿子是啥子东西，坏事都做绝了。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偏偏去找他的女儿，你是把的啥子关？这个婚礼我不参加。”
“三寸钉”和女儿张思思听到王碧莲在大声讲话，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走进来问怎么了。
“出了啥子事？”
“二崽找的老婆是我们仇人的女儿，气死我了，那个龟儿子过去真不个东西，坏透了，要我去参加二崽的婚礼我不想去。”
“二崽要结婚了，这是好事啊，你这个当妈的不参加，他会很没面子地，我看你还要去。”
“我爸说得对，结婚是人生大事，当妈的不参加，弟弟会不高兴的。说不定还会怨你一生。”
“都过去几十年了，人都是会变的，老是把仇啊、恨啊放在心上是不行的……”
“你现在也学会了当好人？当年害人的时候郎个没有想到后路？”正在气头上的王碧莲用眼睛白了他一眼。
这一次是张思思给王碧莲买的飞机票，是张卫东专门开出租车送她到飞机场的。
婚礼办得隆重又热闹。二崽把他的朋友、同学，生意上的伙伴，牛兴福把吴大有夫妇还有大哥、小弟都请来了，办了50多桌，令牛兴福和王碧莲心里十分高兴。
结婚前，张雁先回了一趟明南队的家，和她爸爸张金发谈起自已的丈夫是牛广云，家公是牛兴福后，张金发大吃一惊，细细问了牛广云的情况后，当他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当年他把王碧莲遣送回去时，小王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后，他一下子就感觉不是滋味了，也不好怎么去面对。
“报应，真是报应啊。”张金发心里有了心事，又也好当面对女儿张雁说，他一个人马上走开了。为什么这个孩子就偏偏成了他的女婿了呢？他的女儿怎么就会嫁给他曾经伤害过的人呢？他无法去面对，他好没有脸面去面对。
张雁看到父亲前一分钟还是好好的，怎么脸色很不好地突然就走开了呢？她都觉得纳闷。这时她突然想起她公公牛兴福给她听的话：“你要多劝劝你爸爸，要他向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背心理包袱，我希望他能到省城来做客……”
“爸，你是不是过去做过对不起牛家人的事？”
“在‘文革’时，我是做过很多伤害他们一家人的事，弄得他们一家人差点家破人亡，这件事在你爸心里一直是一个死结，这个结埋藏在你爸爸心里很深很深，没有想到这回轮到你去还债了。”
“爸，我看你多心了，什么还债不还债的，我公公才不是这样的人，他几次对我说，你要多劝劝你爸爸，让你把心里的心病去掉，说你们是老同事了，要你有时间去省城玩。还有我吴伯伯也几次劝我，要多关心你爸爸。他们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还没弄懂，‘什么是包袱’？现在看来我公公和我吴伯伯就比你的思想更解放。也难怪牛广云说，开始他跟他爸说起我们的事，他爸也有看法。可牛广云说你们那代人的恩恩怨怨，我们这代人不管，我们只过我们自已的……牛广云说……”
“你开口闭口就是牛广云、牛广云，我看你倒蛮听他的话啊。”
“他是我老公我当然听他的话。”张雁也不示弱。
“你们不是还没有结婚吗”。
“我们都同居三年了。”
“啊！”这下了轮到张金发惊讶了。
“你说的吴伯伯是不是吴大有？”
“是啊，牛广云的嫂子就是吴伯伯的女儿。”
“他们都成了亲家了？那你知道大丫现在在干什么？”
“大丫，就是我姐啊，她在省政府的一个部门当处长。”
“大崽呢，他在干什么？”
“在昌南队当副大队长兼总工程师啊。”
“都当上处长、队长了，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当年，当年我怎么就瞎了眼呢？”
“那你婆婆呢，她还好吗？”
“她在四川。”
“你公公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个人过？”
“是一个人。”
“都是我造的孽啊。当年我一句话，就害了他一家人，报应，报应……”
“爸，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都真的吗？”
“是，这些都是真的。”
“啊，那你当年为什么会这样做？”
“你现在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
现在你公公对你有什么看法？”
“我看不出来，反倒觉得牛家人对我都很好，他们的心态很善良，很健康。我看你就不要有什么心病了，大家都向前看。”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去想，按我公公说的做，一切向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牛广云是开着自已的小轿车去明南队接张雁的。
见到了张金发夫妻后，牛广云很是大方地叫：“爸爸，妈妈。”虽然是第一次见牛广云，但有心思的张金发还是觉得很狼狈，他的心态是非常十分复杂的。当年，是他造成的原因，这个孩子没足月就生下来了，还差点长不大，现在却成了自已的女婿，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不清楚。他心里除了还有余悸外，更多的还是复杂，其中也还掩饰不了他的愧疚。
而牛广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依旧大大方方的。这些年他在外闯市场，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可以说见多识广，也颇有了一些做生意当老板的派头。见到岳父岳母，他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因为在他的心里好像根本不存在有什么恩怨，就算是有这跟他也没有关系。
他的爸爸牛兴福在他要去明南队时，还多次叮嘱他：“你要处理好与你岳父的关系。”他都有些烦了：“爸，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可到了明南队后，他早把这些话忘到脑后面去了。
张金发反倒有些疑虑地问：“你爸爸他好吗？”
“他好得很。”
“那你妈妈呢？”
“她在四川。也很好，她也会来参加我和雁雁的婚礼。”
二崽在岳父家住了两天，第三天，他要带张雁走了。
在送他们上车的时候，张金发问牛广云：“这是你公司的车？”牛广云诧异了起来。“爸，这是我自已买的车。”
“啊，你自已连小车子都买了？”
“爸爸，妈妈，现在买小车的人很多，我的经营要用车……你们放心吧，我会对雁雁好的，我爸爸也希望你们去省城玩。我们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