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初霁,山中独有的空寂更显肃穆,女子一袭粉裘在那红墙玉柱间疾行。
刻有繁琐纹饰的古旧大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了那特有的繁重声响。一股暖意传出,光线透进,触目可及的是一排连着一排的书架子,从最眼前的架子可以看出,这些个架子均是完整的树木原形,毫无人为加工的痕迹,而最为奇特的便是那地面,细看犹如墨玉般的成色,隐隐似是铺在一汪泉水之上。
虽说室内依旧显得昏暗,然女子毫不停移地穿过排排书架,拐了数个弯才停住,眼前,一个模糊的灰蓝身影蜷缩在墙角里,边上的油灯早已燃尽,两旁各散落地堆了些书籍,另有一本打开的灰皮书耷拉在膝上,微弱的光线从顶上唯一的一个小圆窗里射下,正打在人儿苍白的倦容上。
女子微微一叹息,露出了无奈的浅笑,屏住气息放慢了脚步慢慢上前,突地一记不适时宜的物件碰撞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不时还有几度回响--
“嗯--”角落里的身影不耐地挪动了几下,身子微微坐起了些。
女子懊恼地瞥了眼那被踢得不算远的玄色书匣子,“小姐,今儿仍旧未见鹫儿。”
“几日了?”灰蓝身影懒懒舒展了下,拿起膝上的书本慢慢站起身,走近了,才看清了清秀的容颜,眉宇间的雅致更是添了份透彻,这眉目正是留在了山中的妃岑,只是身量更为修长了。
那进来的女子自是阑舒了,阑舒心中忧虑,“已经超过六日了。”一年又九个半月来,阑叙每月初一、十五定会使鹫鹰传书进来,事无巨细,从无例外。可此月,已二十一了,这第四十三封信却一直没有来。
妃岑面色如常,毫无波动,心下却亦是不定,她记得,老头三日前下山了,莫不是。。。略一思索,妃岑将手中的书往那书堆里一丢,往外走去,阑舒忙提步跟上。
一跨出大门,妃岑不适地眯起了眼,一阵冷风袭来,不禁又紧了紧身上的蓝裘,蓦地想到已快二月底了,山上正是冷冽的时节。
阑舒见状才想起自家小姐不像他们是练家子,近大半年又都是呆在葬书殿里的,大殿因着建在溶洞温泉之上而温度均匀,可外头……遂不住自责忙催着妃岑回殿里,自个先去取了棉衣毛裘来。
妃岑又是一番整理才出了去,“明儿正午前要依旧没信儿,就收拾一下,咱们准备下山。”
阑舒一顿,两年之期未满,小姐便要私自出山,难不成真的出事了?刚欲开口询问,却望见了妃岑那纤细的背影,竟是问不出口,只得暗自叹息,加快脚步跟上。
寂寥之下,满眼尽是残垣断壁、黒木焦土,碎石堆砌,冬末的冷风掠过之时顺而带起一片尘屑,当下,必是无人会将如此广阔的一整片废墟与以往古典幽静的丞相府相联系起来!
妃岑心中的阴暗不自觉地浮上心头!所谓天命即是如此吧,两世的命运为何都这般相像?不对!这生的更可笑……毁了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的生父!
阑舒、凌阳紧张且担忧的目光时刻留心着立在那的身影,天幕子无奈地望着面前的景象,为何他总是晚一步……
“阑叙在何处?”妃岑清淡如水的声音幽幽传到几人的耳中。
阑舒心头微微一紧,“大哥他已被带回庄子里,依旧昏迷着。”
妃岑眸光一暗,转身越过众人,“回庄。”
阑舒稍一愣,旋即又瞅了眼天幕子及凌阳,叹了叹,便快步跟了上去,天幕子抬眼携了凌阳亦跟上。
三人中最为担心妃岑的当属凌阳,阑舒比起忧心则更为崇拜妃岑,无论何时,都无法从主子的脸上看到丁点的真实情绪,更不敢遑加猜度;天幕子对于她还是有一定了解,几日下来,也稍稍放下了几分。唯独凌阳,不知何故,初见时他便尤为在意妃岑母女,好似冥冥之中就该如此。
马不停蹄,一路往南连续赶了不下半月光景,在大陆的这头,众人经由一条长约二百里、宽约两三丈的铁索石板桥,终是进入了幽海的地界,一座方圆不过五百里的名唤破晓屿的小岛。幽海,正处于大陆的及南方,是一片遥无边际的深蓝死海域,整个海域除了破晓屿,皆笼罩在一层层无法驱散的浓雾之中,而珑城即隐藏在幽海中央的雾龙岛上。但是要找到这雾龙岛,必须乘坐鲨皮包裹的特质小舰船由专人带领之下才能进入。
破晓屿虽小,功敌防御却是无可挑剔的。天幕子、凌阳二人单是从那板桥下聚满的可怖骇人的食人鳄蛟,便已是目瞪口呆,又听阑舒讲了这恶蛟更是环绕了整个岛屿的,心中愈加戚戚。再看那不过二百里的板桥,桥头桥尾两边却各安了侦查高塔及卫岗,上得小岛之后,更是惊觉,边缘四周竟是高且厚实的剔透金刚石墙,只因面上覆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远望时未曾发现,近了才知并非是岛上植物遍地。
阑舒在入口卫岗处停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深蓝色的玉石在两守卫跟前亮了亮,两人一顿,甚是畏惧地偷眼瞧了瞧后面的妃岑几人,手脚麻利地让开了路,并深深地弯下了腰行礼。
妃岑点了点头,带头走进了那犹如碧色水晶隧道般的洞口。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却是没路了,只见左边地上立着一石碑,上刻了‘幽海破晓庄’五字,整个石碑很是普通,天幕子和凌阳有些怀疑,是否是二人眼拙,分不清珍珠鱼目了!阑舒不慌不忙的从颈口拉出一普通的袖珍玉牌按在了石碑的后面左右扭了扭,轰然一声,眼前的碧墙缓缓升起,光华之下,一黑影背光出现在几人面前。
“若水,好久不见。”妃岑眯起了眼,走了出去。
那人影闻声颤了颤,垂首弯腰,“易楼若水恭迎域主归来。”
妃岑嘴角微微上翘,若水往边上去了些,阑舒几人随后,终于出了隧道。
柳暗花明池上山,率先入眼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致,天幕子和凌阳倒是有些讶异,这入口貌似是在一府邸的后花园。随即又开始打量起那叫若水的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颀长,一脸温和,眉眼好似含笑,一身金边玄衣,若是忽略那编成辫子垂在右肩上的一头银发,真是似水般的人物。风起,略长的刘海以及遗忘在两颊附近的几缕银丝翩翩起舞,让人不禁想起遗世高洁的木槿。
推开这‘后花园’的大门,一幅朝气蓬勃,充满市井气息的街市楼宇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山庄?天幕子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山庄,商铺、馆子、摊位,还有那人来人往的街道,无一不彰显着:这不应该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小城镇吗?
若是以往,妃岑或许会耐心地考虑初入者的心思,但如今她的心中满是郁结,只当未见凌阳他们的神色,便果决地往庄子深处走去,若水随后,温润的声音叮咚叮咚传进众人的心中。
“这几日,大家都在等着域主,上善同方圆一直陪着叙哥,情况不是很好。”
妃岑闻言眉心急不可见地一跳,未语。
阑舒不禁突口:“大哥他不是稳定下来了么?怎又不好了?”
若水眼眸暗了暗,“是不会死,但是若继续昏迷,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虽然上善这十几日来一直在想办法,却依旧束手无策。
“你的意思是……”阑舒嗖地整个暗淡了下去,如果那个一手将从她新生儿带大的哥哥再也醒不过来……
植物人么……妃岑缓缓拉住阑舒的手,默默瞧着她。
阑舒望进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那份坚定让她升起了信念,有主子在,一定不会那样的!
一阵沉默,众人已然来到了老庄子里。
运楼楼主方圆是珑城四位主事中最为年长的,是个颇具大将之风的豪爽青年,标准的国字脸极具正义之气。
方圆见了众人后速速将他们引到安置阑叙的屋子里,“上善检查过小叙后又去翻医书了,刚已经让人去唤他了。”他那粗粗的嗓音里明显夹杂着担忧。
阑舒早已泪眼朦胧,阑叙那毫无血色的脸庞直叫她心惊,惶惶坐到床头,只一声‘哥’便卡住了。
妃岑垂首轻轻退到了外间,若水、天幕子意会,扯了方圆带着凌阳也出了去。
几人刚坐定,上善便抬脚进了来。
一张十七八岁的脸,镶着俊秀的五官,长及脚腕的秀发不羁的扎成一束束在脑后,虽略显疲惫,却也难掩那一声阴冷的气质。
“域主。”上善面无表情的朝着妃岑点了下头,便在若水和方圆之间坐了下去。
凌阳倒是意外,主事之一的上善竟这般年少不羁,除却那张脸倒也极为老成,不禁又多看了几眼。上善任由他打量着,浑不在意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却也不喝。为着他那张可爱到极致的娃娃脸他早就习惯被人这般打量,故而他自入了隐楼以后便再也没笑过。
“运楼主方圆,隐楼主上善,若水你们都知道的。”妃岑淡淡道,“这是家祖师爷,那是我小舅舅。”
终是将两方的人儿简单介绍了下,都是自家人,“把详情说一下。”
“事发前几日,叙哥收到消息,太虚那边频繁动作,便亲自过了去,上善留守,我和大哥留在了京上外城的客栈,一边注意京上,一边等着叙哥,谁知第二日便传来叙哥中伏的消息,大哥当即赶了过去,当晚,丞相府便出事了,比我们收到的消息提早了一日,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我赶到时,已是一片火海。至于事情的始末只有叙哥最清楚……”若水拧眉幽幽道来。
天幕子闻言亦是感慨,“我天亮时分赶到丞相府,已是灰烬了!”
妃岑面色淡然,“人呢?”虽然天幕子说老爹娘亲未能逃过大劫,但她还是想听到确切的消息。
“火海里的顾少同二小姐是人假扮的,两人的行踪要等叙哥醒来才能知道。”若水说道此处,顿了顿,“至于顾丞相与夫人,没能逃出来,据上善底下的人回报,两人均是中毒而亡,火是最后放的。”
凌阳原本还有的一丝期待亦消散了,虽说就如妃岑所言,天幕子的感应就是一马后炮,但师傅又何曾算错过,只更为担忧地瞧着妃岑。
“我没事。”妃岑没看众人,只轻声道,“阑叙。”
方圆会意,“应是有人将我们几人的行动告知给了太虚,小叙一向谨慎,这次却是栽在了一个盲眼小姑娘的手里。我赶到时,叙大叙二守在他身边,没再受到攻击,估计那些人主要是针对丞相府。”
“叙哥腰尾中了一掌,颈下中了一枚蜂针,都带了毒,这两种不同的毒中和后虽然不致命,却……”上善接住了方圆的话头。
妃岑心中略略思索,抬眸看向天幕子,“以祖师爷的医术不知……”
天幕子脸色略微沉重,却算不得不善,“有丫头在,还需要老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