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移动电话再次震动起来。
陌生号码?
滑下接听键,清冷低沉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问候:
“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动静。
“喂?”
“是我,若琳。”
是我,若琳。方若琳。
多年以后,这四个字,依旧在他的心湖上晕开了一圈涟漪,却再无当年那份年少时的红了脸的悸动。
他方才清清楚楚地明白,时间是个好东西,不朽了注定要不朽的,改变了注定要改变的,谁也别挣扎,谁也逃不过。
命数天定,你想绕道而行另辟蹊径,谁知最后是否殊途同归百虑一致。
“没想到你的号码还是这个。”
软糯的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惊喜。
他当年被她吸引,不可否认,多半是爱极了她温柔婉转的嗓音,和那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
只是时隔多年,那靡靡之音依旧还在,淡扫蛾眉能否经年不改。
“习惯了,只是个号码而已,换了嫌麻烦。”
他将语气拿捏得极到位,听不出刻意的疏离,却也再无当年的亲昵。
就像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相爱,没有分手,没有背叛,没有抛弃。
就像失去了联系的老朋友不经意碰到彼此,毫无芥蒂地尽情寒暄对方的生活是否如意。
就像这七年的光阴和心结从来不曾存在过,至此,爱也好怨也罢,尽成过眼云烟。
“夏天……”
再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婉转温润的声线竟难得的有了涩然。
“我,回国了。”
夏天抬眸看着厨房里忙得欢天喜地的小朋友,短暂地失了神。
听筒里没有传来男人的回应,若琳有丝不甘心,起码她也必须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应。
“夏天,你在听我说话吗?”
“不好意思,刚才走了神,你说了什么?”
这次回国,她是以放弃了纽约顶级律师事务所的聘请为代价的。思虑再三,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通过一通电话敲定他们彼此的关系。
于是她开口:“夏天,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他在思量着,见或是不见。于他个人,似乎没有了与方若琳见面的必要,但是……
夏天的视线移向哼曲儿哼得正开心的小朋友。于萧念西,他必须给她一个清白得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夏天。
“老朋友叙旧,夏天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看似轻松的揶揄其实掩藏了多少分的紧张和不安,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怎么会。时间地点你决定,我配合。”
“那……今天下午天使福利院,可以吗?我正好去拜访欧院长。”
若琳趁热打铁敲定时间。
“可以。”他应了她的邀约。
“那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小朋友欢天喜地地从厨房蹦跶出来。
“过来。”
侧坐在餐椅上的夏天翘着二郎腿,手肘撑着椅背,不忘冲念西勾了勾食指。
那姿势……啧啧……邪恶得让念西小心翼翼放缓了脚步。
夏天啊,帅得掉渣不是你的错,但明知道自己帅还时不时耍帅就是你的不对了。
时不时耍帅如果情有可原,但对象是对你存有非分之想的萧念西就是你的罪过了。
“欸?”
在离他不近不远三脚长的地方,念西停住了步子。
“下午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回来得晚一些。”
第一次,他抬头,她低头,黑黑亮亮的眸子里闪着的细碎光芒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欸?”
告诉她这些干嘛?难不成因为她跟他报备了行程,所以夏天本着礼善往来的美德也报上了自己的?
谁知他竟然递过来一把挂着门牌号的银色钥匙。
“欸?”念西彻底傻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好看的有些过分的脸。
“除了说‘欸’,还会说点别的不?”调侃的意味极重。
“欸?”念西想了想。
然后蹦出来四个字——给我的吗?
“……”
罢了罢了,夏天摆了摆手,啼笑皆非。
“收好了,晚上给我开门。”
欸?念西讷讷地接过钥匙,受宠若惊,怎么有一种男票上缴财产的感觉呢……
夏天是怕她早回来却没钥匙进门吧,小小的银色钥匙躺在掌心,被她攥得紧紧的。
真正见到方若琳的那一眼,让同样身为女性同胞的萧念西不禁艳羡,上天怎么在给了这个女人过人头脑的同时,还赐给她一副美貌皮囊的。
“你就是欧院长常常跟我提起的念西吧?”眉眼弯弯,朱唇皓齿,还有那副宛如唱着江南评调般软糯温润的音色,她的偶像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
“嗯,很高兴能见到你方老师,我是萧念西。”
早上出发前对着试衣镜练了好几遍的开场白。
台词到位,表情到位,这一条过!
“方老师?”偶像微微惊讶地看着她,“听欧老师说,你高中时候是我的小师妹,所以不用这么疏离,喊我若琳就好。如果你不介意,我托个大,你喊我一声师姐也可以。”
温润如玉的美人。
她怎么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带着水乡温婉腔调的女人在法庭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
“不好意思欧老师,其实我下午约了一个很重要的故友叙旧,这会儿可能得先走了。”方若琳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呦,看看这都一点多了,没耽误重要事情吧?”
“您别担心欧老师,没耽误重要事情,只是多年不见的旧友叙旧。说来也怪我,是上午临时决定的事情,没来得及跟您说。”
“那你快去,我和念西送送你。”
“不麻烦了欧老师,我们就约在这里见面,这会儿我去院外接他,他对这里不是很熟悉,我怕他找不着我。”
若琳起身,挽起沙发上的墨绿色格子大披肩搭在手肘处。
“那行,那你快去。”
“不好意思念西,说好今天是欧老师介绍我们两个认识,我还提前离开……”
若琳走前不忘对念西表达歉意。
“没关系的师姐,老朋友叙旧也很重要,我有你的电话,我们以后可以再聚。”念西晃了晃手里的移动电话宽慰道。
路过二楼走廊,欧文佩停下步子,视线越过念西看向她身后。
“原来是那个孩子,难怪若琳说很重要的旧友……”
那个孩子?
念西回过头,大片金光色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涌来,手背挡了挡视线,指缝间,隐约可见背光而立的男人有一头亚麻色好看的发,双手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插在裤兜里,那背影……竟像极了他。
“文佩妈妈,他是……”
她听见自己干瘪的声音,远不及那温润绵长的江南平调十分之一好听。
欧文佩轻声叹气,“若琳回来的原因。”
若琳回来的……原因……
阳光灼得整张面颊腾起一层热浪。
大脑飞速运转——什么叫“若琳回来的……原因……”。
奇怪的是,明明那么急地想找到答案,那么热地想钻进冰箱,手心里额头上竟沁出一层又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