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
春天KTV这些日子生意有些冷清。昨晚一宿,没几个客人过来唱歌。好不容易有几个过来,还是大哥带来的。
那天我和十个人像黄花鱼一样溜边进去,然后就见一个大肚子可以做我伯伯的,正矜持地眯着眼睛。黑镜框后面的一线天眼睛熠熠闪光。我们就像挂在钩子上的一排白条猪一样的供老东西巡视。到我跟前,老家伙的眼睛一亮。
“这不,周、周,周啥来着。”他念叨。
“来,你出来。”大哥指着我。大哥是干公差的,但在我们歌厅有股份。和老板娘有一腿。好几次他想对我怎样。都被老板娘看住了。
“诶,大哥。”我说。
“好好侍候龙哥。”大哥悄悄凑近我耳边:“听见没。”
“恩。大哥。”
然后,他转身对老年痴呆般咧着大嘴吧的龙哥说:“周迅,小的。”
“噢噢噢噢。我说呢我说呢,眼有点熟。”一拍脑门龙哥的脑电流终于接通了。
又挑了两个,其他人像是赶鸭子一样被赶走了。出了门,我听到佳佳的声音:“这是危机了还是怎么了,狼多肉少。”接着,响起了她们几个肆无忌惮的笑声。
那天晚上玩到很晚,凌晨三点的时候,我才回家。打车在路上,睡着了。梦里梦见了妈妈。梦见了爸爸。还梦见了那个很遥远的年代默默单恋着我的高个男孩。他们现在一起,站在天堂的小跃层别墅那里,冲着我招手。好像男孩的手里,有一个奔驰的钥匙。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响了起来。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
等我再次进入梦乡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被惊醒了。
两手扒着被子,我欠起身,睡眼朦胧地侧耳听了会儿,问:“谁?!”
“我。”
听声音,是王上。
窗外,透过窗纱,是新的早晨的阳光。
2
认识王上快一年了。我。
那时候我刚来歌厅不久。有一天晚上,有一个穿T恤的男人到进来了。老板娘不在,经理那天来例假了。血染战裙,打车回家换装去了。这时候,他出现了。
当时,他一身酒气,还在不停的打电话。骂骂咧咧的。像是和人吵架。
“我每月把钱都给你,我爸现在住院了,我问你,钱哪去了。一分都没有了?骗谁呀。怎么你妈生病你有钱,你妹妹弟弟结婚你有钱,到我爸爸不行了,你他妈又一分钱没有了。你这个王八蛋。”
“你管我在哪儿?你管不着。”
“我就是在找小****。你****的。都是你逼的,你记住呀!我他妈找ji都是你逼的!知不知道!”
说完他把电话就摔在地上了。手机在地上弹了一下,立刻分成两片,电池翻着跟斗飞了好几下,弹落在地上。
我赶忙去帮他拣。
他倚在墙上,看着我。没说话。
“你们老板娘呢?”他问。
“今天没来。”
我把手机和电池捡起来。把电池和手机装好。递给他。
在包房里。他搂着我唱歌。
挺老挺傻。我想,然后就笑。
看我笑,他说:“不准笑。”
然后就让我唱。我唱了几个最新流行的。他靠着沙发那里听。一声不吭。象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周迅。”
“呵呵。”他乐了。
“你周迅,我还刘德华呢!?”
“咯咯咯。”我也笑了。我说:“我小学的时候,真有个叫刘德华的同学,小眼睛小样的。结巴。有一次,放学,他悄悄地跟了我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冲到我面前,仰着无辜的小脸,冲着我,脸憋得通红,说,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走了……然后像超人一样落荒而逃。”
“哈哈。”他又笑了。
“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不,应该说是挺迷人的。”我说:“你应该笑。听我的没错。”
他又笑了。
“你还挺逗的。看你小巧玲珑的,心眼真不少。”
不敢。承让。
说着,我从茶几上摸过那包中华。这烟我抽不惯。
点着,烟雾弥漫。包间里是红色的光,电视屏幕上人影闪现。他的脸在光影中不断闪烁。只有一双眼睛。应该说也是挺迷人的眼睛,一直亮亮的。
“对了,光问我了。大哥,你叫什么。”
他笑了笑。
“没劲。说呀。”
“我叫周迅哥。”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声音很大。
3
而现在,王上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我说。点了一棵烟。
他没说话。
“我给你倒点水?”
他还是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看着我,用一种有点奇怪的表情。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隐隐传来川流不息的人群声、汹涌澎湃的车流声。我撇了一眼窗户那里,光线朦胧。天光放亮,从窗帘的四周便蔓延进来。
我穿着睡衣,站起身,去拉窗帘。
我听到他嘴动了动,应该是想阻止我。但是最终没有说话。窗帘拉开的时候,眼前白光一片,我的眼前被晃得一团漆黑。
“我靠!天都这么亮了。”
然后,推开一道窗户缝。立刻,像是潮水拍击海岸,外面尘世的声浪铺面而来,险些把我打个跟头。
回身坐在床边,我沉默地看着王上。抽了口烟,把烟灰往左手拿着的烟灰缸上弹了弹。
沉默了大约有两分钟。
“又和你老婆吵架了?”我问。
4
沉默一会儿。我又点了棵烟。
王上坐在那里,远远的看着我。我记得以前的时候,他有几次都是这样看着我。仿佛看着遥远的青春时代。
“看什么看。”
他笑了。
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天..”他说,似乎有点犹豫。
“那个杀人的家伙找你了是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问问。
“不是找我。”我弹了弹烟灰,站起身,到冰箱那边,从里面拿出一听健怡。
“喝么?”我举了一下,转脸看着王上。
王上是一个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人。以前,我曾怀过他的孩子。但没有要。那些天,我曾站在窗前,泪流满面。
“有啤酒么?”
“有。”
我拿了一个科罗娜。然后坐回到床边。把酒瓶递给他。自己把可乐打开。
“扑”的一声。王上直接用手把瓶盖打开了。
那天,正赶上我上班。艾薇不在。
艾薇是我们的老板娘。
“他几个人来的?”
“一个。”
“好像有点醉。”
说着,我把床边的一个大枕头抱过来,靠墙,然后,整个人很舒服地躺上去。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醉。”
“这有什么难的?”
王上被我顶了一下,仰脖子喝酒。喉结上下动着,喉咙里发出汩汩的声音。
“小点声。一点气质都没有。”
他停了。
看着我。没说话。
王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他。那个沉默寡言的杀人者。
我记得,当时,第一次在歌厅看到我时,他也是这种表情。我记得,那天,他进来的时候满脸酒气。穿了一件长袖T恤。白的。长得不难看。一看就是老运动的。当时,其他人都上钟了。我那天刚好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小伟站在门口对他说话的时候,我刚好站在门框边抽烟。
小伟说:“哥,不凑巧,姑娘们都上钟了。”
“找一个。”他说。
他的眼睛很红。整个脸在红色的有些暧mei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哥,不凑巧……”
“哥们,别废话。今天我生日。要唱歌。”
“可……”
这时候,我从大门那出来,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你这个人真没劲。小弟都说没姑娘了,你怎么还闹。有劲没劲?”
他看着我,笑了。说:“你周迅吧。”
我呵呵一笑:“周迅是谁?”
5
当我从回忆的深水中漂浮出来,看到了王上有点灰暗的脸。
转脸看了看我的家,一切和以前没有两样。
天光已亮。屋里变得光线柔和。
“他没告诉你,为什么杀人?”王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莫名其妙。啥意思?”我说,你是不是让你老婆给弄晕了。
说着我把空了的可乐罐丢到废纸篓里。
“我见面是前几天天。他杀人是昨天。不是么。晕。真够晕的。”我看你也叫你老婆折腾的可以了。基本迈入老年人行列,离老年痴呆不远了。
“又打架了。有什么可打的。”我抽了口烟。
“操!萌萌病了。电话追到现场。连吵带骂。搞得同事们都笑话。这还不够,电话一个劲问我在哪?我说在现场,****问我在哪个现场?电话里声音像高音喇叭,几个人都笑。我说******妈我能在哪个现场,当然是在犯罪现场了。”
我没觉得可笑。我没觉得新鲜。我觉得王上像祥林嫂。天天就那点破事。活一千年也和一天没两样。
“那是你愿意。”
我说。“我觉得你也真行。说什么话题你绕来绕去就是和你老婆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大老爷们你能不能想开点?她在意你么,在意你的感受么?看你磨磨唧唧,我觉得挺嫉妒那傻老娘们的。值不值呀。自己想想。”
被我一数落。王上不吭气了。在沉默中,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一句话也特别适合和王上之间。我们俩在一起,几乎每次的情况都差不多。
沉默。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那天,你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呵呵。又来了。”我撇了撇嘴说。
6
那天,后来,我陪他,那个后来的杀人者,在包九。
那是一个小包。窄窄的,像是七十年代单位分的福利房。专门供新婚夫妇结婚用的。这是我看书知道的。我没有那么老。
“这么小?”他说。“呵呵呵呵。像山洞。”
“有这么小的就不错了,将就吧。”
他没再说什么。我看得出来,他是经常唱歌的。所以对KTV环境很熟悉。像是到了自家炕头。他往沙发上一靠,冲站在跟前的小伟说:“少爷,一打啤酒,开心果啥的,看着来点。够俩人的就行。”
小伟轻快地诶了一声:“好嘞,哥。”然后用眼睛瞟了我一眼,嘴角带点坏笑。退了出去。
我瞟了一眼他。他正看着我笑,他一定看见刚才小伟和我的表情了。
“笑什么笑。一看你笑的样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哈哈。”他声音更大。
“讨厌吧你。”我说着就挥着拳头去打他。他赶忙双手撑着沙发,往角落里退。一边退一边呵呵笑个不停。“还说我。好意思你。”
“怎么了?”
“看刚才那小孩,还抛媚眼呢~”他笑。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哎,没办法,长得好看,没办法。”
“一看你就是一个老流氓。”我说。这时候,小伟把酒和吃的都端进来了。然后把酒打开。哥你慢用。然后退了出去。
“他,小屁孩。比我弟弟还小。我能看上他。”
说完,转头看了看大门,确信门已经关上。我在灯下打量着他。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将近一米八的样子。
还有那双眼睛。让人有些迷。
“叫什么你?”
他说“你呢。”
“我先问的,别废话。”
“叫我哥就行了。”他说。
7
当我讲到这里,准备起身去卫生间时。王上的声音像是一把绳索,把我拉住了。
“后来呢。”王上问。
“审犯人呢你。”我说。
“没。”问问。
“光问我了,该轮着我问你了吧。”
“好。”你说。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杀的人,他。”
王上看着我。
“问你呢!”
王上看着我。我没回答。
我看见王上从兜里摸出他自己的烟,摸出四个月前他过生日时我送他的打火机。ZIPPO的。这打火机是一个客人送我的,看我抽烟,就从兜里摸出来给我了。他说是从美国带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没用。王上过生日时我给他了。说是我给他买的礼物。他很感动。
“我也是听同事说的。”王上一边抽烟一边说。
那天早上,刚上班。和平时一样。早来的同事都带着早点。有些人去锅炉房打水,拎着上楼。如果没有杀人这件事。那一天和其他时间一样。
“接着说。啰嗦!”
“操!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了。”
“别别,爱听爱听。你接着说。”
那天局长老婆起来就不舒服。这是后来听说的。拦着局长不让他去单位。结果去了。
那天,杀人的那小子似乎很熟悉地形。因为局长的办公室是很靠里的,但他很清楚,似乎在这边转过很久了。
那小子嘴唇紧闭,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当时阳光是金黄色的,照着18楼的走廊。
王上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他是一个旁观者。
“你怎么知道的?编的吧?”
“这些都是小杜,局长秘书告诉我的。她说,那个小伙子当时冲她笑了笑。她点头的时候,那小伙子已经闪身进去了。”
当时他是笑的。小杜后来见人就说:“他看见我,还笑了笑。”
8
那天,我和哥。呵呵。我的哥太多了。那个杀人的人,在包九里唱歌。现在,如果让我清晰回忆那晚上和杀人的人在一起的情形我觉得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有时对有些人80岁写回忆录讲自己3岁时尿床时的情形讲得活灵活现总是充满了怀疑。
所以,有一次,我对闺蜜蓓蓓说:“哪有什么历史,全是故事的时候,蓓蓓对我一脸崇拜。”
那晚,其实主要还是喝酒。有一阵子,外面走廊里很乱。乌七八糟的,有个客人和小姐吵了起来,听上去好像客人摸了小姐哪儿了。没付钱。要么就是酒水算多了。反正,天天都是这些烂事。那天也不例外,好像后来外面动手了,啤酒瓶子叮咣乱响。有两个四川妞尖着嗓子喊,像是被强奸似的。再过一会儿,听见几个客人求饶,像是被绑架似的。然后,静了下来。然后就听见服务生小陈和小四他们一边扫地上的玻璃碴子,一边骂骂咧咧。
这时候,他从我身边站起身。去门口,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我发现,他的动作很轻盈。有点像狸猫。
我看到,外面的光线透过门缝射在他的脸上,像是被刀砍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微笑着看外面,然后又往我这边看,冲我做了个鬼脸,调皮地挤了挤眼睛。把门关上,回到沙发这边,坐下。点了颗烟。
我拿牙签插了瓣桔子,轻轻放到他嘴里。
“今天我生日。”他笑了。
“也不祝贺我一下。”他又说。
“有什么好祝贺的,我撇了撇嘴。过一岁老一岁。你又不是少年儿童。”
他没吭气。继续抽烟。看着眼前的电视屏幕。上面正在播一首舞曲,灯光闪烁,像是在梦幻中。
“多大了?”我问。
“呵呵。秘密。”
真够没劲的你。就你这样,还保什么密。告诉我我都不想知道。
说完,我去点歌了。
咱俩唱这首歌,你的情是不可.。。我说。话到一半,被他打断了。
算了。太老。
我靠,别看你这么老门咔嚓眼的,内心还挺纯洁年轻的。算了,我自己唱罢。我说。
当时,我点了个广岛之恋。在晃动的场景中,我一边唱,一边转脸看着他。像是看着我童年时路上的美丽风景。
干嘛用这眼神看着我。
我撇了下嘴。没搭理他。继续抒着我的情。
那天,他没怎么唱歌,喝了好多酒。那天,不知为什么,我也有些迷惘。跟着他喝,似乎很高兴,似乎很悲伤。似乎充满了生的欢娱,似乎满是死亡的阴影。看着桌子上的啤酒瓶子东倒西歪,我突然觉得,那些瓶子现在的模样就是我未来的归宿。
我倒在沙发上。
哥,我说,我喝多了。
没事。想喝就喝。不会多。
他的手抚mo着我的头发,像是摸着自己妹妹。我靠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我仿佛感觉到热血在这个身躯里涌动,心脏的跳动和着不断的脉搏。让我有了些晕眩的感觉。
下班几点。
他轻轻问。好像声音很远。
我说,我说什么来着,对了,你走我就下班了。说完就笑。
晚上陪陪我。
不行。
我要回去。
我要怎样你才能陪我呢。
怎样也不行。
多少钱。
多少钱?没数。你有多少钱。操,把我当什么了。
今天我生日。
****屁事。
呵呵,逗你呢。过几天,我生日。5月1日,他说,到时候我怕没人给我过了。
你有病啊,关我屁事。我起身,点了一支烟。
我又昏昏沉沉睡去,感觉到他把我轻轻推在沙发上。自己点烟,咕咚咕咚喝酒。喝完酒就听见他把啤酒瓶子丢在一边。
我感觉很晕眩。像是被药迷幻一般。
后来,晕晕乎乎地,我听到他自己在唱一首歌。好像是关于一个人的生日的。我听人唱过,但记不清名字了。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一个人流浪在街头。我说他要祈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没人祝他生日快..。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不要在意生日该怎么过。
后来,他又唱拯救。
9后来呢,在我家的沙发上,王上问了好几遍。
后来呢,后来呢。像是听妈妈讲故事的调皮男孩,一直在等结局。
什么后来?没有后来了。
我是说那晚上,后来呢?
什么意思。
后来发生什么?
我去冰箱拿酸奶,打开。喝。
一边喝一边从王上身边经过。当时穿着睡衣,露着两条又白又长的大腿。被他一把搂了过去。我惊叫一声,倒在他怀里。
10后来怎样了,你去他那里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已经没有心思问了。中间,我说,能不能小点劲。沙发都快塌了。
这时候,在我们兴致渐浓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他骂了一句。我也骂了一句。两人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看着手机,没有立刻接。转脸看了看我。我正在穿睡衣。
我去里面接一下电话。我想,他肯定这样说。
我,去里面接下电话。果然不差。
他进到卫生间的时候。我走到了窗前。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高架桥像腰带,缠来缠去。高架路上有很多车,密密麻麻,像是排队的蚂蚁。远处的云中,一架客机的影子时隐时现。
我记得那天,那个晚上,我很醉了。在昏昏沉沉之中,突然觉得对他有了怜爱之心。那天,他也喝了很多。在被我当晚无数次拒绝之后,他最后一次说:最后一次,今晚陪陪我,好么。你可以像前几十次一样,说不。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接着说,也可以,不说,不。
我看了他一眼。我想到了生日两字。想到了我自己过的几个刻骨铭心的生日。
陪他一起回到他住的旅馆时候,已经凌晨。路上,静悄悄的,巷子里路灯昏暗里谁家的自来水管没有关好,滴水声显得很清澈。远处的地面上,水迹斑斑,在路灯和月光下闪烁不定,像是一片片水银。
在大堂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到一个人。他含混不清地哼着什么歌。这时,从前台后冒出一个小脑袋,小男人。神经质的鼻梁上架着一个黑框眼镜。小眼一眨一眨,然后把眼镜摘下来,使劲揉眼,蹂躏了半天,又把眼镜架上。冲他笑,笑意未出,他便一色迷迷的眼光。当时我的胸衣很低,露出一片广袤的天地。
看什么看。
小男人想说什么,没吭气。
我们在小男人的注目礼下互相搀扶着进了电梯,我看到在电梯门关闭的一瞬间,小男人脸上出现的男人的那种复杂的表情。那个杀人者搂着我,我们互相搀扶,踉踉跄跄。到他的屋里的时候。他醉得不行了。而我也感到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去卫生间哗哗地吐。他在后面帮我捶着被。然后他把我放到床上,自己也一倒。我觉得自己漂浮在童年的云彩里,向着天空越飞越高。
我睡着了。
半夜,有个人在我身上,我醒了。是他。他显得很紧张,呼吸紧凑,毫无节奏。我感觉它在我的腿间软软的,像是宿醉的孩子。
酒喝多了。他轻轻说,带着很多歉意。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对不起我的事。
我说睡吧。天快亮了。
五个小时后,天亮了。
11那是过去的回忆。
而现在,真实的现在,当我我站在窗前发愣的时候。一双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是王上。
今天该我去看孩子了。他说。
我没有反应。
我感觉到王上的手在我肩头犹豫了一下。
他叫你什么周迅。和你最早叫我的一样。
你叫他什么。
我笑了。
他让我叫他哥。
王上沉默。
我看着窗外,像是对高空的气流说,那天是他生日前几天,一个人。唱歌,唱的拯救,挺动情的。我当时挺感动,喝了不少。说到这里,我笑了,喝到歌厅客人走光的时候,结账。才发现没带钱。他问小伟,附近有没有POS机,小伟说拐角有一个工商银行的。他说,我去取,小伟说,哥我跟你。他没回答,我后来说,小伟,我陪他吧。当时我看到小伟一脸疑惑一脸担心,我笑笑说,没事。哥是好人。最后,我陪他下楼。周围,都是居民区,夜里很安静。或者说凌晨很安静。走在路灯下,我们一言不发。到提款机前的时候,他悄悄说。晚上一起再喝点,到我住的地方。陪陪我。说着在一张百元大钞上写上他的手机号给我。
去了么。
去了。
**?
不卖。操,把我当什么了。
那为什么去。
喜欢。
给你钱了吗。
没。你审犯人呢。
王上说,你真够贱的。
我一笑。对了。他给我了,不过不是钱。我饿了,问他要了包方便面,泡着吃。他还跟我说,他最爱吃泡面。方便面。
干什么了么?你们。
喝酒。
然后呢睡觉。
怎么睡。
穿着衣服,醉成一滩。睡了。
没上chuang?
上了,没在地上睡。
王上的语气让我想起他最早和我说话的口气。一个警察和一个小姐。但现在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他,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了。
真的在床上。我说。
哦。
不过什么也没干。干睡觉。
这时候,王上的手机又响了。估计又是他那宝贝老婆。我看见王上蹑手蹑脚,像个贼似的高抬腿轻挪步,像猫和老鼠里面的老猫一样钻进厕所,把门掩上。接着,隔着门传来了他焦躁不安难以忍受的争吵声。
窗外,不觉间,已天色大亮,尘世的熙熙攘攘源源不绝在我周围小小的空间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