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里,夏英吃过药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江鸥泪眼模糊地看着沉睡的母亲:因为行动不便,不经常见阳光,外加思虑过重,常年吃药,她的满头银发愈发稀疏,看上去就像是一把丧失生命力的枯草。偏瘫的左边身子严重挛缩僵硬,逐渐畸形。不忍看到母亲的可怜形象,江鸥把头扭过来,望向病房的推拉玻璃窗。窗外,景色正好,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的串串动人音符在空气中流淌着。
江鸥目睹着这美景,眼睛中没有欣喜的光芒,心情甚至越发阴郁,她无比悲哀地想着在这座城市里遭受的人情冷暖。
江鸥以前上的师范大学不在S市。毕业后,在S市上班的同学不多,有几个在这里上班的同学,应聘的工作也不是很好,工资低,也仅仅能借给她几千元,只能勉强给母亲输几天液,维持基本的生理功能。
江鸥有个堂姑姑叫江菱,当年,江菱的父母因为经济紧张,养活不起她们三胞胎姐妹,就由江鸥的祖父江千鹤出面,把三胞胎姐妹中的江萍给了S市一个书香门第之家,江萍后来更名为孟之熙。孟之熙一家很仁义,有心想帮助江鸥,可是孟之熙的丈夫因为某事进了监狱,死在了监狱里。孟之熙先后通过借钱和贷款同仇家打官司,结果没打赢,悲悲惨惨地随丈夫而去,撇下了一个叫月如水的独生女。在S市,月家是江家唯一有些经济实力的亲戚,现在却又是家道零落且负债累累,比江家恐怕还要难,更别指望向他们借钱了。
江鸥因为筹不到给母亲动手术的钱正犯愁,一时急得想要跳楼。可是,又怎么能这样呢?正在这时,有人走进夏英的病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伏在推拉窗户前悲戚的江鸥,她一惊,扭头一看,是张怀云。
医生办公室里,张怀云示意江鸥坐下,并去饮水机处给她接了杯暖暖的水。江鸥喝了一口,眼睛瞬间湿润了,这杯水让她暂时感受到了温暖。这种温暖或许来自张怀云,他是江鸥的老乡。
张怀云看着江鸥,踟蹰了片刻,很为难地说:“妹子,如果再不给你妈动手术,她的身体恐怕真的不行了。你是学文的,应该最懂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我哥被金好家的人打成了脑昏迷,我姐又被隔离审查,虽然我一直都在积极筹措给母亲动手术的钱。可是,实在借不来钱了,”江鸥说着哭起来,“我真的很为难,这些日子为借钱双腿几乎跑断,借来的钱只是给母亲输了几瓶营养液。”
“哎,你说,在这节骨眼上,你家两个有本事的人咋都出事了呢?人家看着你们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远远躲避了。尽管这样,还是要继续借钱,你不借,你妈恐怕……”
江鸥眼睛红肿着祈求道:“因为没钱,我妈的输液已经停了两天,她的身体状况因此更糟糕。怀云哥,咱们是老乡,今天可不可以先给我妈输液?”
张怀云非常无奈地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不行,医院有规定,要公私分明。否则,我会被……”沉默片刻,张怀云又说:“这样吧,我冒着被通报批评、扣工资的危险,先给你妈把今天的营养液输上,谁叫咱们是老乡。”
江鸥被张怀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现在就去借钱,继续借钱!”可是,去哪里借?实在没地方借了啊!走投无路的江鸥一屁股瘫坐在张怀云对面的椅子上,一张漂亮的小脸儿上满是悲哀无助的神情,就像是被暴风雨摧残后即将凋零的花朵。
张怀云唏嘘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妹子,我给你指条路,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别骂我这个老乡,我可都是为了你妈!”
江鸥一脸懵懂:“你说。”
张怀云压低声音说:“我们医院的院长有钱,但是极其好色,看见美女走不动,要不我给你们牵牵线,这样,你妈的手术费估计就全免了,不是估计,是肯定全免!”
江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说:“我情愿卖自己的身体器官,也不会干这事!”
江鸥一句话提醒了张怀云,他急忙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本子,上面记着需要眼角膜和肾脏的病人的电话,再三问江鸥:“你真的想卖肾和眼角膜?”
江鸥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肾脏和美丽清澈的大眼睛,心里还真有点儿犹豫:我这么年轻,为了给养母动手术,卖了自己的肾和眼角膜?但当夏英照顾、呵护她的往事浮现在脑海里时,江鸥再不迟疑:“张大哥,我想用卖肾和眼角膜的钱给母亲动手术,你可不可以尽快帮我联系到买主?”
张怀云示意江鸥把办公室的门关紧,然后小声说:“按照国家法律规定,是不允许买卖人体器官的。即使是我私下给你找到买主,你这么年轻,卖了肾脏和眼角膜,后果很严重的。这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婚姻幸福、生命健康、生活质量啊,你可要仔细掂量啊。”
江鸥的眼睛里满是坚毅神色:“我不再掂量了,为了给母亲动手术,我决定卖肾和眼角膜!”
张怀云试着拨打了一个电话,暂时没打通,转身对江鸥说:“你先去照顾你妈,我打通了电话给你回信。”
江鸥步履沉重地走出张怀云的办公室,看见一个中年医生好像在偷听他们的对话,这个眉头长着颗黑痣的男大夫看见江鸥欲言又止,随即匆匆离去。
3
病房里,夏英还在昏睡。江鸥一边默默掉泪,一边拿着小镜子照着自己的大眼睛,不禁想着卖了眼角膜后的恐怖后果。或许从此,她将跟瞎子一样,看不到这个世界。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腰,一时更是悲恸不已。然而,她又害怕母亲万一醒来听见自己悲戚,只得趔趄地走出病房,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子上压抑着哭起来。看见来来往往的病人冲自己好奇地张望,江鸥只好艰难地站起身,又坐下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正泪眼婆娑、矛盾重重着,江鸥接到了江帆的电话。
“姐,我来宋明这里借钱给咱妈动手术,你猜他说什么?”江帆说着在电话里哭起来。
“他说什么?”江鸥听见妹妹哭,马上变得坚强起来,并擦去了眼泪。
“他说,如果你不当他的女朋友,我就必须跟他睡觉,这样,他才肯借给咱们钱。”江帆嗫嚅着,“宋明还说了,只要你做他的女朋友,他不但愿意借给咱们钱给咱妈动手术,他还会想办法帮助咱大姐,甚至考虑借钱给咱哥看病。”
江鸥气得浑身直哆嗦:“我给你说过的,不叫你跟他借钱,你偏要去,还说什么相信他会帮助我们。你赶紧回来,即便是他借给我们钱,我也不要。他比流氓、恶棍还要恐怖,我宁肯卖自己的眼角膜和肾,也不会做他的女朋友!”
“姐,宋明对你还是很痴情的。我跟他说,咱大姐因为刘枫被隔离审查的事时,他对我说,刘枫转让给你的房子被专案组的人查出来了,是他从中帮忙,才没牵连到你。”
江帆的话提醒了江鸥,她想到了卖玉凰花园的房子。可是,这卖房子还得有个过程,母亲即刻就要动手术,这钱是现抓的才行。卖了房子后,母亲又往哪儿住呢?这些问题很自然地摆在了江鸥面前,她不能不考虑。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正为筹措这笔钱而焦头烂额的江鸥面前:“江鸥,你坐在这里干吗呢?”
好亲切的声音啊!医院走廊里,坐在长椅子上的江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大脑一时混沌,扑了过去,嘴里叫道:“刘枫!”
欧阳云飞笑着说:“呵呵,看来我真的要感谢这个刘枫,因为他,美女才对我这么亲昵。”
江鸥瞬间清醒过来,迅速站直了已扑到欧阳云飞怀里的身子,脸上满是尴尬神色,倏忽又是一片桃花色。她马上冲欧阳云飞解释:“刘枫生前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们江家,你跟他长得确实有点儿像,我刚才哭晕了,不好意思。”
医生办公室里,张怀云得知欧阳云飞是个开发商后,像个推销员似的对江鸥说:“老人的心脏功能极差,且年纪大了,如果趁着这次手术,再安装个心脏起搏器和支架,相当于为心脏装了个双保险,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鸥当然相信张怀云,问:“这些需要多少钱?”
张怀云算着回答道:“心脏搭桥手术10万元,3个支架10万元,1个心脏起搏器6万……不过,最好多准备点儿。”
张怀云要多少钱,欧阳云飞答应借给江鸥多少钱。最后,江鸥拿着欧阳云飞递到自己手中的存有30万元的银行卡,毫不迟疑地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他的面前,大哭着说:“谢谢你,我代我们全家人感谢你,感谢你救了我母亲,我将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欧阳云飞扶起满脸泪痕的江鸥说:“起来吧,妹子,我是发自内心想帮你们,不期望你们报恩。”
江鸥给欧阳云飞立了30万元欠款字据,欧阳云飞谦让一番后,接了江鸥亲笔书写的欠款字据。
夏英终于被推进手术室了,欧阳云飞和江鸥、江帆姊妹俩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为母亲祈祷着平安。对于江鸥而言,十多个小时的手术就像是让她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她想象着母亲的胸部被手术刀开膛,顿时觉得自己的胸部一阵剧烈疼痛,眼泪逶迤流出来:“我多想替母亲挨这一刀!”
欧阳云飞紧紧握住江鸥颤抖的双手,说:“你忘了,张大夫说你母亲是被麻醉的,开膛不疼的。”
江鸥又想象大夫在母亲下肢的大隐静脉处截取了一段血管,感觉就像是在自己腿上截取了一段血管,扑通一声坐在了手术室外面的长椅子上,喃喃而言:“妈,您疼吗?您咋回事啊,怎么还不出来?”
欧阳云飞看着孝顺的江鸥,真是说不出地喜欢,他跟她的感情越来越相溶了。欧阳云飞紧握着江鸥的手说:“别担心,咱妈没事的,医院给她请的是具有国际一流心脏手术技术的医学博士,海外留学归来的。”
“咱妈?”跟二人一起在手术室外焦急徘徊的江帆愣了一下,忍不住问欧阳云飞,“你拿出30万帮我妈做手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二姐,想娶她啊?还是为了找我哥方便贷款?可是,我哥现在被金好的俩弟弟打得……”
欧阳云飞惊问:“你哥怎么啦?他不是去国外考察金融形势,参加金融会议,很快就回来了吗?我刚还听说,你哥要升行长了啊。”
江鸥已经明白欧阳云飞为她慷慨出钱救母的深层原因,在对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之后,很快又理解他了,更是感谢他:“欧阳先生,我代表我哥哥深深感谢你,你的救母之恩重如泰山,我们终身铭记。一,这30万我肯定会一分不少地还你,我给你写了借款字据,你大可放心。二,等我哥哥苏醒后,我一定会给他提及这事。”
欧阳云飞见江鸥这么说,忙又谦虚,不乏造假之词:“我对伯母大人的帮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其实我做的好事还有很多,都是不留姓名的,商人无义,商人无情,这些话都不适合我!”欧阳云飞又给江鸥说了自己如何支持贫困山区的孩子上学,如何给地震灾区的群众捐款,如何给太湖老家的人捐款修路,等等,一时还真是感动了江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