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鸥看着这么一位见义勇为、幽默风趣的男生,喜欢之余终是感到有点儿陌生,她眉头紧锁,像是要进一步证实:“晓仿刚说你叫石青?”
石青的英雄气魄和幽默风趣令女生们怦然心动,尤其是余晓仿,此刻正用风情万种的小眼睛盯着他,盼望他能够专注地看自己一眼。见江鸥提及自己的名字,余晓仿急急地见缝插针,冲石青殷勤地自我介绍:“我就是江鸥说的——晓仿!余晓仿!”她一边说,一边冲石青抛媚眼。说实话,余晓仿那一双弯弯的小眼睛也有一番魅力,无奈石青早已经被江鸥牵绊住心思,他压根儿就不动心。余晓仿愈发惘然。
石青跟江鸥小声说:“说句公道话,猿猴说你清高,这点还真没瞎说。同学快三年了,你竟对我这么陌生。不是我英雄气短,任是谁都会很伤心啊。”
“我从没看不起谁。不管学校老师怎么三六九等地划分学生等级,怎么教育我‘近墨者黑’,我都有自己的主见,只要你们认真学习,品质好,道德高尚,我就认为你们是好学生。就怕你们不但不好好学习,还道德败坏,像猿猴那样!”江鸥委屈得又想哭,“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于你们自己。如果你们把学习成绩赶上来,加强品德修养,不就可以得到老师赞许,得到同学们羡慕,昂首走路,骄傲做人了?怎么会讨厌我呢?”
“我不讨厌你,我很……”石青没敢对江鸥说下去。他“蹭”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瞪视着车厢后面旮旯里的猿猴,“见你伤心,我还想打他!”
“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这事坚决不要再提了。”江鸥急急阻止。
“你说得很有道理,赞一个!”石青高举两个巴掌鼓起了掌。
江鸥被石青的神采飞扬感染,矜持的她也想要张扬一回,随即又控制住了自己,她已经感觉出周围的女生在议论她和石青。江鸥面对着石青,沉默下来。
石青才不顾忌别人,他无话找话说:“说起你的清高,我想用一只飞禽形容你。猜猜看是啥飞禽?”
“应该是凤凰。我最喜欢凤凰,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凤凰是美丽、高洁的女性,是尊贵、崇高、贤德的象征,有美好而又不同凡俗之意,人们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求,喜欢把一些山川城邑以‘凤凰’命名,像凤凰山。有时候凤代表优秀的男性,凰代表优秀的女性。司马相如给卓文君写的古琴曲《凤求凰》,《诗经?大雅?卷阿》里的‘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描写的就是和谐、祥瑞、理想的爱情境界。”江鸥本来不爱跟男生说话,这会儿在石青面前说起凤凰,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你对凤凰了解得可真多!”石青连连咋舌,笑说,“我是想说你走路从来只看前方,头昂得像只鹅!”
江鸥瞪大眼睛,又长又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她微微撅起了嘴巴,说:“哪有用鹅比喻清高美女的?”
“我说的意思是,你的头昂得像一只雍容高贵的白天鹅!”
“你说话一波三折,幽默风趣。”江鸥看了石青一眼,上眼睑缓缓垂下,长长的睫毛在洁白如玉的脸上投下细细的影子。倏忽,那洁白无瑕的肤色隐隐透出桃花色,一抹浅笑噙在了微微上翘的嘴角,清秀的脸庞上又浮现出两个浅浅的笑窝。
见江鸥低眉抬眼均是风情无限,而且笑容宛然,石青愈发想要让她笑意久留,又说:“你还像一种植物。猜猜看,啥植物最像你?”
“菊花最像我。花卉中我也最喜欢菊花,从小背诵过好多有关菊花的古典诗词,比如……”江鸥一下子念诵了很多有关菊花的古典诗词。
“我是说你像《爱莲说》里的荷花。”石青装着很高雅的样子,抑扬顿挫地念诵起来,“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江鸥愈来愈惊讶地望着石青,他竟然把初中学的《爱莲说》中的很多字都给读错了:“你是怎么学的《爱莲说》?太差了!”
“我不喜欢上语文课,语文老师还都是班主任,班主任一个个都像《神雕侠侣》里的李莫愁。我看见语文老师就紧张害怕,咋能学好?你语文成绩这么好,是咱班的才女,要不,你现在就掰活掰活我?”石青趁机提出请求,微微眯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其实,他想趁此机会多跟江鸥说说话。
江鸥便一字一句地给石青念诵周敦颐的《爱莲说》……末了,又像个老师似的教育石青好好读书学习。
石青见江鸥接着又陷入了沉默,便没话找话说:“你手中的野菊花现在都已经狼藉一片了,扔了吧。”
“喜欢就不忍丢弃。”
石青想了片刻,迅速站起身子,大声喊:“司机,我闹肚子!”
司机嘟囔道:“刚修好车,你就又闹肚子,真耽误事,你就不会憋着点儿?”
石青跺跺脚说:“不行,忍不住了!”
司机只好开门让石青下车,等了一会儿,司机透过驾驶室倒车镜看见了石青,他正撅着屁股在热火朝天地采摘野菊花,司机便拼命地摁着车喇叭提醒石青上车:“喂,你小子不是闹肚子吗,咋摘起了野菊花?糊弄人吗?”
“糊弄你咋啦?”石青瞪了司机一眼,任由他把汽车喇叭摁得震天响,直到足足摘了两大把形色各异的野菊花才返回了大巴车里。
这会儿,江鸥见石青高高地举着两把野菊花冲她摇晃,喜欢菊花的她早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双手,然后又本能地看了四周一眼,见同学们都在关注他俩,江鸥心中陡然紧张起来。
石青才不管周围同学对他有什么看法,与江鸥搭上讪,他感到很骄傲。他大步向前,走到江鸥面前,高兴地将菊花双手捧给她。正在这时,心里对石青憋气的大巴司机陡然发动车子,大家伙儿齐刷刷地人仰马翻,石青本能地抱住了站不稳的江鸥。
很快,大巴车恢复正常行驶,嘈杂一片的车内,同学们各自安定下来,各就各位。唯有江鸥和石青还紧紧拥抱着互相注视对方——是石青不愿意放手,他已经被江鸥的一双美目深深吸引,那双大眼睛闪烁着邻家小妹般单纯无邪的光芒。只可惜石青文学修为欠佳,再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大巴车里一下安静下来,一切就像凝固了似的,大家都在注视着江鸥和石青,一番目瞪口呆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说:“看来他俩果真是拔丝儿!”
江鸥今天一再听到“拔丝儿”这个词,且多次是在这么暧昧的情境中使用,她已经意识到“拔丝儿”跟谈恋爱有关,瞬间惊醒过来,拼力挣脱石青的怀抱,坐回原来的座位。
“菊花!”石青摇晃着手中乱糟糟的菊花,冲江鸥叫。江鸥的脸就像是阳春三月开得最绚丽的粉红桃花,她面向车窗处不再看石青一眼,不再搭理他,只因为他刚才当众抱她不放,这会儿刻意要跟他保持距离。同时,她在向大家无声地证明:她跟石青不是拔丝儿!
见江鸥这样,石青一时非常沮丧,刚被石青扔到后排座位上的猿猴偏偏不知趣,突然冲石青吹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口哨,还止不住嘿嘿地干笑。石青一时大怒,冲到后排座位上对着猿猴一拳砸去,砸得猿猴鼻孔出血,脸红肿得像面包。接着,石青掂着浑身抽搐的猿猴,走到大巴中间,冲正对江鸥指指戳戳的另外几个同学说:“刚才我抱着江鸥是大巴车猛地发动造成的,纯粹出于偶然,谁再瞎说俺俩是拔丝儿,叫人家江鸥同学心里难受,我用拳头夯死谁!”
同学们对江鸥和石青的议论顿时消失殆尽。
石青的拳头再一次震慑了大巴车里的同学们。从此,男生对他莫不服从,女生则对他崇拜得要命。
石青孬点子多,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对车厢里的同学说:“更年期班主任总是像贼一样偷窥咱们男女生交往,想想真气人,今天好不容易摆脱了她,大家就索性自由放纵一次,好不好?”
被班主任赵红压抑得快要生病的同学们莫不欢呼雀跃,有男生问:“只是不知道,咋个放纵法?”
石青亮出高招:“现在,男女生杂坐,谁想跟谁坐一块儿就跟谁坐一块儿。然后,大家自我介绍。接着,各自贡献一个节目,打发旅途寂寞。”
石青的铁哥们儿王建斌极力附和道:“眼看明年就要高中毕业,同学三年,咱班的100多名同学,我除了认识差生,优等生一个也不认识。再不抓紧认识一下,就白白浪费这三年时光了!只是不知道,咱们现在是从优等生开始做自我介绍,还是从差生开始?”
“咱们虽然是差生,但是最起码的绅士风度还是要有的,女士优先吧,从最漂亮的女生开始。”
大伙儿听了石青的话,开始搜寻谁堪当班花,竟又是江鸥。石青和王建斌早已率先鼓起掌来,冲江鸥叫嚷:“大美女,快向大家伙儿作自我介绍呗。”
江鸥虽然有些紧张,终是落落大方地站直身子,字正腔圆地用普通话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江鸥,江水的江,海鸥的鸥。除了喜欢学习,我的特长是唱歌,现在给大家唱一首《外婆的澎湖湾》吧。”
这群学生已经拉近了距离,齐喊着江鸥的名字,噼里啪啦地热烈鼓掌。掌声中,江鸥的演唱天赋超常发挥出来,她先是清唱一首《外婆的澎湖湾》。演唱完毕,大家纷纷感叹:“很多歌手都是靠先进的音响来遮掩自己的五音不全,几乎没一个敢清唱的。如果给江鸥好好包装,她一定会成为华语乐坛的大姐大。”
江鸥一时心喜,接着又唱了一首《妈妈的吻》,竟比原唱更多了一份韵味。唱罢,有同学羡慕地问她:“你咋唱得这么好听?”
“听大人说,我过世的姥姥喜欢唱戏,可能有遗传。”
“你姥姥会唱,你妈会唱不?”
江鸥茫然,摇摇头说:“我对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听养母说,她不会唱歌,我可能是隔辈遗传。”
因为唱《妈妈的吻》,勾起了江鸥对早年逝去的亲生母亲穆兰的思念,她神情黯然地坐在车后排座位上,陷入了有关母亲的回忆中,尽管那些回忆仅仅是大人们给她讲的。
石青悄悄地追了过来,见江鸥满脸哀伤,石青急急地问:“你咋啦?”
江鸥赶紧看向车前面的同学,不想搭理石青,害怕被人说闲话。石青脸红着搔搔头:“他们都在秀自己的特长,不会瞅咱俩。即使是瞅见咱俩在这儿说话,也不敢再瞎说了,谁再瞎说,我用拳头夯死他!”说着,对江鸥笑着说:“我刚才已经说了,男女生杂坐。”
“你原来是予人方便,自己方便呢。”江鸥正郁闷着,一时也很想跟人说说话,便跟石青搭了几句,“我很想念我妈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跳河自尽了,死的时候,我还没有记忆。”
“我对你家的情况很了解……”
“哦?”
石青定定地望着江鸥,皮肤微黑的国字脸早已红成了夕阳色:“因为我……我……很喜欢你。”
“喜欢我?从小到大,因为我爱学习,老师都喜欢我,同学们也都喜欢我。”江鸥觉得大家喜欢她很正常,困惑地看着面红耳赤的石青。
“我说的喜欢,是……是咱俩拔丝儿。”石青小声嗫嚅着。
“我自小经历特殊,不怎么跟小朋友玩儿,对一些方言土语弄不明白。这次旅游出来,一再听你们说‘拔丝儿’,具体是什么意思?”
石青因为学习差本就自卑,听江鸥这么说,真想钻地缝里去:“我的确很土,的确是坏学生……”
“你还真有点儿敏感。我只是说我的家庭环境相对有些封闭,从小背诵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怎么跟外人接触。上学后老师又总夸我是好学生,不让我跟坏学生玩儿,我一心只想着学习,时间长了,就不怎么了解他们讲的一些生活化的语言了。”
石青长舒一口气,小声说:“拔丝儿就是男女关系亲密,比如……比如咱俩谈恋爱后,你就是我的拔丝儿,我是你的拔丝儿。”
江鸥洁白如玉的脸瞬间羞成了粉红桃花瓣,心里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似的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地看着大巴车前面,同学们还在闹闹嚷嚷地作自我介绍,激情似火地展现各自的特长。江鸥心下一思量,拿过背后旅游包里的笔记本和笔,在一页纸上很是干脆利落地写道:石青,咱们还是高中生,要以学业为重,现在不是考虑拔丝儿的时候!
石青看着江鸥递过来的笔记本,默读着上面的话,双手颤抖,眼圈红红的,突然撕了这张纸,揉成一团,奋力扔出窗外。良久,从江鸥手中夺过笔,刷刷地奋笔疾书:江鸥,你看不起我,你打心眼里就认为我是坏学生!写完,一颗大大的泪珠滴落在纸上。
江鸥被石青的眼泪深深震撼了:我伤害了石青吗?看着石青递过来的笔记本,上面的字因为激动写得歪歪斜斜,令她触目惊心。沉默片刻,她又在笔记本上认真写道:石青,你身上有着令人感动的闪光点,你能见义勇为……只是你要勇敢地面对现实,一定要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样你才能进步。你更要相信通过你的努力刻苦学习,你很快就会变成好学生!一定要记住,现在要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后我可以考虑跟你拔丝儿。
石青因为江鸥给了他一丝希望而激动兴奋,在笔记本上又刷刷写道:我保证做到你要求的这些!
江鸥又写道:我拭目以待,加油,努力!
石青又写道:我只喜欢你!
江鸥想了想,写了句:我也是。
二人通过笔记本传递了各自的心里话之后,江鸥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满山坡的野菊花和越来越近的凤凰山,心头突然生出一番说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石青又寻话题对江鸥说:“你不但人长得像菊花那样好看,而且喜欢穿黄色衣服,你手中的这块小手帕也绣着菊花图案。总之,你就像是菊花仙子,好看得无法形容。”
江鸥自小就被人夸奖长得漂亮出俗,已经习以为常,她压根儿就不是陶醉于自己漂亮外表的女生。今天跟石青逐渐熟悉后,跟男生话不多的她却越来越有了说话的兴趣,对石青落落大方地条分缕析:“我的确对菊花很有感情。其一,菊花品质高洁,耐霜傲寒,颇具西风不落的风骨,是花之魂魄,也是优秀女人的象征。其二,菊花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对理想坚定追求的精神。其三,我小时候患过眼疾,中医大夫说菊花有清肝明目的药效,所以我经常喝菊花茶,尤其在菊花开放的季节,嚼吃菊花瓣……”
石青殷切地说:“俺姥家在凤凰山东麓100公里处的菊城,那里人工培植的菊花品种有好几百种,菊城的菊花甲天下。有机会我带你去菊城看菊花、吃菊花,你想不想去?”
“我最爱菊花,你这么一说,怎么能不想去呢?可是,我从没跟男生单独出游过,感到有点儿紧张。”
“你放心,到时候我不会对你刷糨糊的!”
“十月份菊花才盛开,我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再说吧。”
“我缴费的时候在财务处见过你爸,他看上去不苟言笑、严肃得很,我担心他不叫你去。”
“我妈妈挺开明,到时候我可以跟她商量商量。”
2
因为石青为江鸥摘了两束野菊花,于是从凤凰山旅游回来后,被煞有介事地传到了班主任赵红那里。赵红大为震惊,石青是得意门生江鸥的拔丝儿? 办公室里,赵红神情严肃地看着江鸥,拿着一根不锈钢伸缩教鞭刷地拉开。江鸥心里一惊,她瞬间想到江家祖上流传下来的那把魔鬼般的黑檀木戒尺,它们都是用来惩戒不好好学习的孩子的。眼前赵红的这根教鞭已经抽打过很多学生。
江鸥看着赵红拿着教鞭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着,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但是又很懵懂,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有点儿晕晕地望着赵红,也不敢主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