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拉出办公室，问，有事？他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说，我们科室有一个出去培训的名额，你看能不能让爸和我们主任说下，把这个名额给我。我说，多大点事，你自己去和你们主任说下不得了，也许正好没人愿意去呢。他不满地说，一说让你爸帮什么忙，从你这就通不过。我不解地问，我们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老是要去麻烦别人？你以为求人是好求的吗？我爸爸一辈子……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我老丈人是两袖清风正直无私的老党员，好干部。看着他仿佛生气的样子，我自己竟然觉得，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我一直在拖他的后腿，阻止他求进步，谋发展。我说，我一会儿就去给爸打电话。他见四下无人，竟以极快的速度在我脸上亲了亲，笑着说，好老婆，你就盼着我有出息吧。
他亲昵地拍拍我的脸，说，我先走了，记着给我去问。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忽然想起来，我想告诉他，摩托车坏了，他有空的时候，能推出去帮我修下吗。叹口气，心想，中午再说吧。
谁知临到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倒忙了起来，几个人埋着头直干到十二点，才差不多把事情处理完。这个点，只能接个孩子回个家了。
风也似地下了楼，推开一楼的门，微风扑来，柔柔软软的，让我不由地把一片急躁的心肠放慢了。生活，或许原本是美好的。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宽阔，万里无云，真想把自己放在里面做个点缀，可是，还可以有这样的诗情画意吗？手机响了，接起电话，是他。他说，我中午不回家了，你带孩子去你妈家吃吧。我问，你中午去哪儿？他说，和同事出去打平伙。要不要把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替我和你请个假？我说，不用了。你好自为之。他那边说，你就放心吧，全是大老爷们，连个头发长的都没有。正说着，像是有人在催他，他急急吼了一嗓子，然后跟我说，那事你记得和咱爸说声。然后，电话挂了。
等我急匆匆赶到幼儿园，班里只剩豆豆一个孩子没被接走，老师穿戴整齐着，在一旁陪着她。我一边向老师道歉说，来晚了。一边招呼豆豆，我们快点走。豆豆两眼委屈地望着我，不敢问，妈妈你为什么来这么晚，但是她的眼神我读懂了。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问，豆豆，爸爸中午不回家了，我们吃点什么？豆豆想了想，说，吃肉肉。我说，好的。可这个点，肉铺的肉已经卖完了，我只好和豆豆商量，不吃肉了，吃火腿好吗？豆豆依旧是欢快地拍着手说，好啊。
我去做饭，豆豆始终跟着我，我问这个小尾巴，为什么老是跟着妈妈，去玩你自己的。豆豆仿佛是想了又想，才说，妈妈，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冰箱？姥姥家有，哥哥家有，小朋友家也有。我站在客厅，自己转了一圈，说，我们家没有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当别人为吊灯的花样款式左右不定时，我的烦恼可能只是，这灯泡怎么偏偏喜欢在年终岁末的时候坏。结婚时，我的眼里只有未来，没有当下。总觉得当下的一切只是未来的踮脚石，我们总有一天，会撇开当下，真正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世界。然而，时间不知不觉地从指间眉梢流逝，我们出出进进的地方，还是停留在当年，没有进步，甚至，也没有希望和温暖
看着豆豆虽然一知半解，仍然满含失望的眼睛，我蹲下身子，把自己放在和她一样的高度，告诉她，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所以用不着冰箱。豆豆说，可是小朋友说，有了冰箱，夏天可以买好多雪糕放进去。那样，无论家里来多少人，都有雪糕吃。我拧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姥姥上回说的话你忘记了吗？姥姥说，凉的东西伤身体，让爸爸妈妈尽量少给你吃雪糕。如果我们买了冰箱，存了一堆雪糕，姥姥见了，会生气的。豆豆说，那就不告诉姥姥。我假装生气地说，老师有没有教小朋友不要说谎。豆豆低下了头，委屈地说，那我告诉小朋友说我们家也有冰箱，我是不是个坏孩子。豆豆一句话，说得我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她虽然小，也有她小小的自尊和骄傲。当她斩钉截铁地对她的小伙伴说“我家也有”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是非常难过呢？
我抱着豆豆，告诉她，豆豆没有撒谎，因为爸爸妈妈正计划着买冰箱呢，很快我们家就有冰箱了。到时候，我们放一冰箱的肉和雪糕，还有，豆豆玩剩下的橡皮泥也可以放到冰箱里面保存，再不用担心放在外面很快会干掉了。豆豆听了，眼睛亮亮地说，真的吗？太好了。我可不可以自己做雪糕呢？我惊讶地问，自己做？豆豆用力地点点头，说，电视上的姐姐讲过怎么做雪糕。我亲吻着豆豆说，好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样，豆豆不再缠着我，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做雪糕用的模具。她可能以为明天就会有冰箱，所以，她现在就要把那些工具找出来。
我带着一点心酸，一边继续做饭，一边想，等他回来，商量一下，先买个冰箱吧，即使将来换了房子，搬过去还能继续用，不是吗？何必要让孩子难过呢？如果结婚的时候，……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把碗重重地摔了一下，来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现在就是现在，永远回不到过去。既然当初不在乎，那就没必要老是去想，让自己不开心。可是豆豆听到响声，跑了出来，却不敢走过来，她只敢停在客厅拐角那儿，向我这边看。在她眼里，妈妈生气的样子，一定是非常恐怖的吧。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笑的样子好看吗，和蔼吗，仍然笑着说，臭宝贝，妈妈不小心差点把碗扔地上。豆豆说，妈妈，我想起来了，我们可以把雪糕放在姥姥家的冰箱里，我们把它们包得严严的，姥姥就不会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我问她，那豆豆想吃的时候怎么办。豆豆憋了半天，问，妈妈，冰箱是不是很贵？我有点不耐烦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了，说，快玩去吧。妈妈会和爸爸商量这件事的。话说到这个程度，我发现自己，连敷衍一下孩子的耐心都没有了。我果断地转过身，自以为手脚麻利地做着午饭，没有去想，身后那个小人，是什么样的心思。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只见豆豆拿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懂很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