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已经是深夜时分,赵恪却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书房里亮着烛光,青铜灯盏上的火光跳跃着,映出书简上的字迹。
听见响动,他没有抬头,目光仍旧落在书简上。
来人似乎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一袭黑色的装束,平凡无奇的面孔,一双眼眸却锐利得可怕。
“裴太傅。”赵恪瞥了他一眼,目光仍在手中的书简上,“太傅何来的闲情造访?”
“公子殿下。”裴戍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为人臣的自觉,虽然言语没有逾越,但举手投足间不觉显露出倨傲。
赵恪轻一点头,裴戍不过是朝中的太傅,平日里就像是一个消失于空气中的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寥寥无几。
可是,他为何能够越过他府中的重重守卫?
他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裴戍那一张并不引人注目的面孔。
“太傅入朝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吧?”赵恪放下书简,站起身挑了挑灯盏中的灯芯,火光跳跃着,更加明亮了些。
裴戍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经意间发问:“这些事,公子都是亲力亲为?”
赵恪的手有一刹那的停顿,随后淡淡地回应道:“小事而已,不劳烦旁人。”
“不知公子可愿意与在下做一个交易?”
“哦?”赵恪一笑,笑意中有危险的意味,渐渐蔓延。
裴戍的目光落在他所看的那本书上——“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正是《九歌》之中的《云中君》那一篇。
世人只知赵国公子恪喜好名篇,历时多年寻到了《九歌》的孤本,却不知他为何而喜好。《九歌》之中的神祇,想必是他一生都想要成为的吧?
“云中君。”裴戍冷冷一笑,“传说中掌管天下雨露恩惠的云神,只可惜因为触犯了神族对于七情六欲的禁忌而寂灭。”他看着赵恪的神色不似之前那样有恃无恐,“想必殿下的心中,也有那么一个可以为她而触犯禁忌的人吧?”
“住口!”赵恪猛然站起身,右手紧紧攥着那一卷书简,棱角处刺破了他的血肉,而他似乎浑然不知一般,任凭棱角越刺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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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
整日的大雪消磨了人们的兴致,内侍婢女们伺候完各自的主子后,也无人出去赏梅,也都早早休息了。
夜色笼罩着这座王宫,也并不是全然的寂静。
芜芳阁是宫中景美人的居所,这座殿宇在一片梅林旁,白雪映着红梅,总有说不出的意境。
这也是景抒最喜欢的。
她放下墨笔,走到窗边,婢女在她身后为其掌灯。
“入冬了……”景抒的声音很好听,面容也是极其的清丽无双。她望着殿外茫茫的飞雪,有着“不知归处”的茫然。
芜芳阁,蘅芜之芳,未出其阁。
所有人都觉得这芜芳阁代表了赵王对她的宠爱,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只是想把她永远留在这个囚笼中——在她最美的时候。
“美人不可。”婢女见她想要打开窗子,连忙制止,“雪大天寒,美人要仔细身子才是。”
“无妨。”景抒是受不得束缚的,她就像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别人越是不愿她做的,她就偏要做。
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窗外就是一片茫茫的雪,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有刹那的不知所措,任凭晶莹的雪落在她精美的华服上。
侍婢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她是知道景抒的脾气的,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看着窗外的红梅,那样近,又那样远,像是触手可及,又像是咫尺天涯。
景抒伸出手,落在她指间的只有雪,单调的冰冷让她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美人……不好了……”
横冲直撞的小宫婢让她不悦地皱起了眉,她永远是那么优雅,那么清高,有着世家女子的高贵,永远不会在人前像这样的鲁莽。
“何事?”景抒关上窗子,转过头,一旁服侍的婢女连忙为她披上狐裘的披风。
“美人……”跪倒在地的侍婢仍旧仓皇地不知如何是好。
“美人……有刺客……”
芜芳阁外,几十名黑衣杀手仿佛融入了夜色中,剑光闪过的刹那,总有一条人命丧于剑下。
面容俊秀的男子,身上有几处轻微的伤口,染上了一抹血色。
风雪中,鲜红的血几乎染红了整片雪地。
他凭一人之力,让剑上沾染了十几名黑衣刺客的血,在回头的瞬间,满地的尸体和血腥的气味,几乎让他晕眩。
倾陌,是公子恪的幕僚,同样也是他的杀手。
一个杀手,居然会厌恶血腥。
他的剑始终握在手中,在黑夜中的哪一点剑光,会是他一生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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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着怒火的气息。
裴戍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抬头看向他。
“太傅。”赵恪尽力压抑心中的怒火,“请慎言。”
“你是臣,本公子是君,君臣不可僭越的道理,以太傅之才,不会不明白。”
裴戍的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的眉,轻轻蹙起。
“你想要的,”他轻轻开口,“是这赵国的江山,是那夔首王座,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保全你身边之人。”
裴戍的目光变得深远,似乎映出了往事的影子。
“是。”赵恪面容上的疤痕似乎渗出了血迹,“不过那又如何,本公子纵然不是嫡子,血脉也比任何人都高贵!”
“赵离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卑贱庶女,又如何配得上王后的位置。”
“本公子的母妃,才是魏国唯一的嫡公主,才是王室中最为高贵的血脉!”
他的双手覆在桌上,身体微微颤抖。
裴戍的眸光中有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当赵恪提到“血脉”二字的时候,他周身竟然迸发出一刹那的杀戮之气。
夜晚的寂静,拦不住刀枪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裴戍听见那声音,皱起眉。
他的五识异于常人,自然能听到百里之外,王宫中的那一场争斗。
“简直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