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每逢佳节倍思亲
(一)
时光匆匆,眨眼间功夫,李子炎就读于北京“求实”中学,已经有半个学期了。临近年关,由于路途遥远,羁旅凄凉,1922年的春节,父亲李文炳便决定带着他和两个妹妹诗正,诗纯留在北平过年。
在家时也没有感觉一家人欢聚一堂,和睦相处时的珍贵,怎么一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呢?尤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爱扪心自问,“我这样对待贾氏和儿子公平吗?凭心而论,贾祥林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她知书达理,温柔孝顺,勤俭持家,为人和善。再说了,生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自己也有责任。儿子命相与自己相克,爷爷因此而抱憾抑郁而终,这能怨她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吗?想起在一起时的种种美好,他恨不能扎上翅膀飞回家去。儿子也快两岁了,他应该也到了满世界淘气的时候,他长高了没有?长得像谁呢?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如涨潮了的海浪一般翻滚不息。
这是李子炎自小长大以来,第一次离开家乡在外地过年,尽管北平的年景比家乡的年景要繁华热闹许多。但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离开家乡这多半年来,身边见不到奶奶,母亲,贾氏和儿子的身影,听不到亲人们的喊叫声,更感觉不到家的味道,每思及此,他的心禁不住怅然若失。这些天,走在北平的大街小巷上,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思绪一波又一波地在他的心海里泛起了涟漪。遥望着家乡的方向,思念的羽翼早已展开,若振翅高飞的小鸟一样,一颗心儿早已飞到了千里之遥的家乡。
唉,家乡远在天边,徒萦梦想,但要掐断对家乡的眷顾以及对家人的思念,那是无论如何控制也控制不了的情绪。
今天是二十三,在家乡就是过小年。祭灶过后,家家都忙着把锡香炉,锡蜡签,锡果盘,锡茶盘,从蛛网尘封的箱子里取出来,做一年一度的大擦洗了。贾氏,你带着江城能干活吗?奶奶的身体怎么样?母亲呢?母亲是不是又在给家人制备新衣服新鞋新棉袜呢?他知道每到过年,总是奶奶和母亲最忙的时候,尽管她们给家人制作的新衣服,新鞋袜,面料都是布的,但全家人过年的时候,那种上下一新的感觉真的很温馨。
祭祖是过年的高潮之一。在家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节,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自己以及自己的两个妹妹都是要向厅堂里悬挂着的祖先们的影像行叩拜礼的。今年,爷爷不在了,多少次魂牵梦绕,多少次涕泪滂沱啊!恨不能长出一双会飞的翅膀,飞回家给日思夜想的爷爷上柱香,跪在爷爷的牌位前叩头如捣蒜也在所不惜。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爷爷啊,祈求您老人家原谅,原谅孙儿的不孝,原谅我不能亲自回家和家人一起去给祖先和爷爷行祭拜礼了。
又过了几天,今天是大年二十六。北平街上除了一些油盐店门上留个小洞外,商店都上了板,里面传出来一阵又一阵无版无眼的锣鼓声,听北平的老人说,那是干了一年活的伙计们在那里发泄积攒一年的怨气。
火神庙里的古玩玉器摊,土地庙里的书摊画棚,看热闹的人很多,卖东西的人却很少。他们大概也急着收拾摊位,早早地回老家去过年吧!财神庙,白云观,雍和宫内,到处都是人挤人,人看人的局面。
平时没空闲,这时节,学校也放寒假了,过年又回不了家,待在四合院里心里像长了草一样,百无聊赖的时光了,李子炎只好带着两个妹妹在这些人流里穿梭,借以排遣心中的落寞无奈情绪。
大妹诗正捂着冻红的俊脸,鼻子酸酸地说:“哥,我想家了,我想奶奶、想咱妈妈了、、、、、”
小妹诗纯也红着眼眶说:“哥,我也想家啦,我也想奶奶、妈妈、想嫂子和小侄子江城了,也不知道她们年货办好了没有、、、、、、”
李子炎的眼眶里溢满了潮湿的泪水,他何尝不想家呢?他何尝不想奶奶,妈妈,贾氏和儿子呢?只是他是个大男人,他心里的苦水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咽,而不能对着两个妹妹诉说。
“走吧,回四合院吧,今年包饺子的任务就是我们三个人的了。”李子炎忙把话题岔开,他提醒着两个沉浸在想家的思绪里的两个妹妹说。
(二)
泰和寨内,淘气了一整天的小江城已经在奶奶张氏的歌谣声中渐渐入睡,劳累了一天的贾祥林独坐在自己冰冷的西厢房里,遥望着夜色里游动着的一轮冷月暗自落泪。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李子炎进北平求学已经半年有余,其间也没有只言片语寄信给家里人,她的心就疼痛难忍起来。难道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词都是虚假的吗?我贾氏究竟错在哪里,以至于你李子炎半年以来都不愿意和我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好在奶奶王氏,婆母张氏待她如同亲生闺女,视活波可爱的小江城如稀世珍宝,贾氏的心里多少好受一些,要不然她死的决心都有了。
若是,有一天土地暗自凉薄。供给不出水分,埋不下种子,开不出花朵,一份情,终会陨与朝夕。冷暖与清苦,那只是感觉上的温度。用尽了谦和与隐忍,在时光的夹缝里挣扎徘徊,想起那些日子里的爱与不爱,有怨,无怨,贾氏禁不住泪水涟涟,她心想:也许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
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思念与隐痛,贾氏悄无声息地离开西厢房,来到了书房内,撑灯,铺纸,弄墨,第一次给自己的夫君李子炎开始写信。
夫君亲签:
自秋季一别,已半年有余。年关将近,而君之音信久杳,每思至此,不觉望眼欲穿矣。吾非效寻常女子,徒以儿女之情,与丈夫相搅扰,特每隔若干时,亦当一通消息,使吾知君在外情形,以慰远念。且高堂有白发奶奶和母亲,对汝亦甚是挂念,父亲身体可好?你过得何如?两个妹妹还好吗?
是谁说:月光的柔软最适合思念,今晚,吾坐在汝的书房里,手里握着汝在家时经常用的笔笺,嗅着汝遗留下来的气息,忽然泪雨纷飞。凝望着夜色里那轮游走不定的冷月,竟无语凝噎。
吾说过想汝了吗?!好像没有。若是没有,为何今晚的风也无言,月也无眠?风若为吾止于思念,那么月该落在谁的窗前,洒满相思一片?若恰在此时,远在北平的夫君,也有月儿临窗,汝能否将它悉心收藏,妥善安放?
赠汝一首《相思一曲为君弹》吧:
相思一曲为君弹,
冷月映窗夜色寒。
寂寞残灯空照影,
几多痴念落诗篇。
水墨云天淡淡烟,
相思一曲为君弹。
红尘墨客痴情梦,
月影阑珊醉九天。
旧年的港口,汝苍凉的背影,渐行渐远。目送汝,去了千里之遥的北平,不转身,不挥手,只以决绝的姿态,作别这一程温情相拥,可否记得,也是那年春,吾以千年痴守的情,贴紧汝火热的胸膛,以为走向汝,就可有君临天下的惊喜。多少春花秋月,多少江山如画,一一婉转为汝眉间的柔情一点。
怎奈草木一秋,流水逝年,几多风雨,几多悲欢。转眼间,淡视了初见的欣喜。多少风云际会,多少相思缠绵,忽然失去了梦里花开的消息。吾凝重的脚步一路踉跄,终是,无法追逐岁月的日消月长。也想,拼劲全身力气,拽住汝飘飘而去的衣角,祈求汝,是否能挽回一个温情的回眸。当菩提寺的钟声,于夜半惊落飞鸟,汝已把为妻遗忘在时光的隔岸。原来,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美谈,它不过只是个传说矣?!
另外,接近年关,唐河两岸杆匪活动猖獗。宗万林带领的杆子队伍攻破唐县城,在县城东30里的郑老庄寨,烧房子数百间,打死打伤300余人,有18家已经灰飞烟灭,家破人亡。
吾已吩咐汪管家加强寨子内年关时节的所有防务事项,不知道北平的社会治安何如?
家里年货都已置办齐备,君勿挂牵,照顾好父亲和两个妹妹,并将汝处近状祥为告知。是为至盼!手此,敬颂
旅安!
贾氏祥林谨启壬戌年元月二十三日
第二天贾氏就差汪管家把她写给北平李子炎的第一封书信邮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