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金芝,蓝礁雾绕,纷盈葳蕤的南海珊瑚群,琼花葵藻层生繁衍,大片随波摇曳的柔软触须顶端,七彩珠灯萤辉明奂,有如汉河天星沉海,粉红宽阔的云脉松蕉叶下,轻小悠闲的花斑鱼影忽隐忽现,似是在躲,似是在顽。沃町川魬城山谷的晨曦,美如仙踪,静若无人。
圆窗镂伞,星射环框,葵骨边缘的窗棱微敞,透析三寸细滑鳞闪的蓝尾光影,好奇的守着那点缝隙嬉皮浮动,温暖的海底洋流压尘过境,栓板迎水掀升,软尾划波摇摆,趁机一番灵巧的钻扭,终是如愿以偿的溜进去。
帷幔蒙纱,青红锦华,飘渺垂帘,层层遮掩的雕栏卧榻间,丝缕细缓轻息,安适恬然,近颜凭幕张望,绣枕一方,有美深藏。
爱欲蒙心,蓝尾激动生怀,摇身摆尾的钻入帐中,凝脂如膏的雪面玉颜,笼罩柔和香美的薄皙光晕,绵绵愈近眼前。
尾鳍凫水如扇,欢脱的搅起细腻滑肤的浅纹,惊扰此间独寝沉眠的宁静,锦被下隐约有物突起蠕动,蓝尾沾沾一喜,端正停身伊人双阖的美目前,屏息静待她初醒流波的瞳辉。
眼前良久无动,身后隐约有声,蓝尾疑惑的转回鱼头,秋黄星斑,乌鼻拱嘴,正对上一张睡意朦胧的硕大狗脸。
“咕噜!”蓝影一个激灵退出老远,“砰”的撞在床尾坚硬的石壁上,一阵金星乱冒,忙不迭的仓惶窜出纱帐,跌撞翻滚着落荒而逃。
璇七已被方才那阵提神开胃的鱼味吊醒,它几番扭挣从阿皎怀里钻出来,短鳍伸展摇起尾巴,纵身追上去。
盏落盆打,水流紊乱,避静的帷幔翻卷飞扬,不断被两只困在屋里追逐的一鱼一狗撞身掀开,帐内休憩的人儿终是不堪其扰的悠悠醒转,抬袖掩住帐外通透直入的粼粼晨光,阿皎撑着床榻倚枕边直起半身,倦怠犹然的睁开眼睛。
和暖的杏黄,幽冥的深蓝,两抹明丽相映的色彩在波光潋滟中穿梭游移,无休止的缠斗离合。隔纱注视良久,眸中倦意的朦胧渐退,璇七扇鳍飞奔的形影愈加清晰可辨,阿皎无奈的吐出一息,抬手揉揉额角。
“小七,别闹了。”
“叮叮叮。”铃音轻响,触水传声,璇七机敏的吐个泡泡,丢下那条珊瑚鱼转身钻出洞门。阿皎抬头,挑指撩开纱帐,溯着声源的方向悉心聆听。
只言片语的谈话,交歇伴着清脆明快的笑声,“有客麽。”阿皎起身下榻,拿过床头深秋染色的栖蓠外袍,大略穿戴整齐,跟着游出卧房。
客室的光景入目明亮,顶上天窗高悬的帷幔豁朗大敞,轻纱袅袅,随着窗口泻入的流波飘摇舞动,下面那张镶嵌瑶纹石玉的高脚案旁,岸然浮立两道修长的清俊人影。
“阿皎。”久违熟悉的呼唤,利落齐颌的浪花卷发,额前一缕迤逦青丝谐面垂落,逸潭解下腰间的青骨弯刀置于案上,唇角浅勾,含笑看着她。
“叮叮。”星点脆落的悦耳铃响,伴着笑意盈盈的清爽男音,“逸潭,这是你妹妹?”阿皎闻声看过去,哥哥身侧的同伴一闪即逝,找寻不见。
阿皎疑惑的收回目光,正欲开口,眼前蓦然一暗,恍惚中视野迷蒙不清,只看到一片清澈见底的冰蓝无边,忽的抹影消失。
“逸潭,你生的紫瞳,她却是金瞳诶。”那忽闪的人影不知何时浮起在逸潭身旁,来回打量他们打趣笑道。阿皎侧目耸耸肩膀,没等起身游过去,脑袋又被凭空冒出来的大手揉上,“好可爱呵呵呵~”
他好快,阿皎暗暗心忖,敏捷的俯身一沉,摆脱那自来熟戏弄无度的指掌,匆匆摇尾快遁,游到逸潭身后,“哥哥。”掩面藏匿,阿皎轻轻伏在逸潭肩头。
那人捧腹扑哧一笑,划尾朝兄妹俩转回身,“小姑娘很认生麽,我是鯋国遣来的信使。”他笑罢抬眸,捏起身侧那块纹冰山徽章的镂牌,摇晃着自我介绍,“北海淕原,鮗氏阿霖。”
清扬飞舞的神色,明媚闪亮的笑颜,冰蓝的浅眸清映如水晶,乌绸黑缎般顺滑柔软的及腰长发扣玉环尾束,淡烟如暮的云锦绣鱼纹梭子袍,身侧挂一串精巧银铸的螺形水铃。
“阿霖是我在北海认识的朋友。”逸潭拉过躲在背后的阿皎,“他此次南海之行会暂住在我们家里,阿皎你去帮他准备客房吧。”“喔。”这倒是好办,自三年前父母东行离去,家里的空房实在多的很。
“啊啊肚子好饿…”身后鮗霖忽的扬声,阿皎回头,却没见到他人,只听得厨间传来一阵叮当乱响,阿皎赶紧凫水跟过去。
“鮗霖?”阿皎扒帘游进厨间,青石打磨的案台,无菜无鱼光洁可鉴,鮗霖正悠哉的卧在屋角悬梁的吊篮里,一手端着昨夜她食剩的那碟甜点,嘴上咬着半块鱼子沙馅的虾皮酥饼,“小妹妹,这饼子你做的?”他狼吞虎咽三两口吞下手里的点心,意犹未尽吮着指头。
“恩,你吃这些不行的,我还是去弄条鱼来…”阿皎话没说完,温暖迅疾的水流倏然拂面而过,鮗霖轻扬的声音自背后老远响起,“还是做给你哥吧,我去打个盹先,小妹妹晚安呐~”
“晚安…”阿皎仰面望望阁顶明亮白昼的天光,摇头转身游出来,“哥~赶路回来可是饿了?我先给你备些早膳可好?”客房那边无人答话,逸潭不在,阿皎便返去他房间找人,紫金漆顶的寝室里重重帷幕闭合垂挂,卧榻上颀长的淡影隐约,他已是安歇无声的睡下。
心中轻叹一记,阿皎小心的从逸潭房里退出来,途经厨间,意外瞥见里面欢腾饕餮的黄影,她游进去,捉了正在**饼渣的璇七,带上它一起回屋。
掀开卧室青萱的洞帘,阿皎松开璇七潜身进来,“咕噜噜~”狗子摇着尾巴游到榻前,没有立即钻进去,却是辗转徘徊在帷幔前,碎碎嘟囔着吐泡泡。
“怎了?”阿皎上前撩开纱帐,榻沿外露一截烟色的锦袍缎带,视线顺这条带子看过去,薄唇微启,长睫落影,衣衫半褪的长发敞怀男子,正揽着她的海绵绣枕呼喝大睡。
阿皎无力扶额,“鮗霖,你睡错床了。”璇七凑过来,游到榻角咬他银灰色的长尾向外拖,“小七不可…”阿皎挥手赶开璇七,回头看鮗霖。狗牙噬尾有印,他仍是安然不动的坦身躺着,鼾息沉稳,睡的像条死鱼。
“竟是累成这样。”阿皎收起那件乱丢的外袍叠好,进去为睡死的鮗大少爷盖好被子,“鹊巢鸠占,那我去收拾客房睡,小七,走吧。”
玄冥之端的北海,距此地南疆有百万里之遥,逸潭和鮗霖,两人这一睡下,直躺到隔日黄昏夕落,方才相继醒来。
“噼。”两指一捏,香脆的海瓜子沿缝劈开,带壳含唇一吮,滑溜的嫩肉剥离吸入,樱口嚅嚅细啖,齿间柔韧生津。
“鯋国世传秘术-瞬御,溯流破水疾驰,如影似幻,日行可达万里……啧啧。”这想必便是那鮗霖当家拿手的功夫,“原来如此。”细细看完眼前这章,阿皎抬手舔指,再翻过一页。
“噼。”又一颗瓜子脆响有声,却不是她捏的,阿皎放下书抬头,清清凉凉的冰蓝水眸,正对上她的眼睛,盈盈含笑,“小妹妹,看什么呢?”
“北海武行录。”阿皎合上书,把封面露给他看,“你叫我阿皎就好,我哥他醒了麽?”鮗霖起身揉揉后脑,甚没形象的打哈欠道,“逸潭啊,貌似还在屋里躺着呢。”言毕伸手自碟里抓把瓜子,津津有味的捧着嗑,“这瓜子味道新鲜着,拿什么腌的?”
“南海香葫。”阿皎眨着眼睛道,将那碟瓜子朝他推推,“喜欢就都拿去吧,我去给你们准备晚膳,整整睡了两天一夜,定是都饿了。”
鮗霖初醒未食,胃腹里正空得慌,闻言欢喜的挑颌一笑,“嗯好,谢啦阿皎。”“不必。”收好案上的卷录,阿皎甩尾游出书房。
架笼里关着她平日打来的猎物,鱼贝虾蟹都丰足,金丝网兜几番包抄,套出亮蓝的蝶斑和赭红的雀鲷,“北海人常食厚脂的鳕鱼和白鲑,他想必还没试过南国料理清甜的口味。”
“阿皎。”阮石清色的宽袍潜落身后,修颀的长指点着架笼里纷绯一角道,“把那橙花的膏蟹网出来吧,拌红藻泥做蟹斗。”逸潭言毕落手,四下望望,“可有看到阿霖起来?我醒了就没见到他。”
“不是正在书房嗑瓜子麽。”阿皎夹花蟹出来,一起套进网兜里。“我适才路过书房看过,他人不在。”逸潭说着,帮阿皎提过晚膳的食材,浮起身扬手道,“无妨,他大概跑出去玩了,闲不住的家伙,待会儿我们先吃吧。”
话虽如此,却是待到兄妹俩都用过晚膳,鮗霖也不曾出现,“哥,鮗霖初来乍到,对沃町川这里尚不熟悉,现在天也黑了,我还是出去寻他吧。”阿皎收拾好杯盏盘碗,望着案上那份留着未动的食盘,心里升起隐忧。
“你且安心去歇着,南海这里还没有能追得上他的海兽。”逸潭对鮗霖的缺席早就不以为然,“这厮若是玩的兴起,便是数日不归也是常事。”
灯影残星,万籁寂静,魬城峡谷的夜暮,因附着山壁两侧的民居,皆早已空落无人的缘故,穿城迢迢十里长街,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啧啧,这儿还是北城区麽…”一缕轻烟的飘渺孤影,嘟哝着沿街浮游,徜徉转巷的兜几个大圈,终是走投无路的停在一座巍峨高阁的大户门口,这里四围灯火通明,定是有人安居在此。
鮗霖抬头上看,排排飘摇的海葵挂灯青红变幻,借着这些溶水明晃的萤光,他找到门顶那块红漆隶书的龟板匾额,“鮖府。”
“唉,府里有人在麽~可否出来给在下指路。”鮗霖在楼下翘首呼唤的殷切以盼,却是不见有人出来,自觉腹饥声微,“莫非是听不到我麽。”他摆尾一腾浮起身,沿这座高阁外围灯火阑珊的棂格,挨个扒窗探头的找过去。
鮗霖一路环阁直升,却是绕到第九层也没能见到半个人影,“不会吧,这麽气派的大户人家,不住人干点灯麽。”他已是饿的有些游不动,好在这阁楼的各窗扇倒是都没上锁,“在这里找些吃食再走吧。”说着,他伸指一推,面前的镂窗翻转掀起半扇,长尾上下几摇,他挤身钻进去。
金玉地砖,茹红洞府,这内阁竟然四处涂漆冉冉脏腑之色,“游走在此,竟好似被什么海兽吃了的形容。”鮗霖打量此间浓烈沸腾的奇异装璜,挠脸疑惑不解。
阁内尽是一个接一个连绵不绝的空室房间,鱼肠游廊迂回弯转而下,两侧路过的光景重复无尽,鮗霖沿这条甬道潜游许久,每当他间歇停下时,总会有种不知何时已重返原地之感,让他倍感疲惫莫名,本就倦怠的神志,渐渐开始模糊不清。
“砰。”面前不知何时冒出海星漆雕的橙红洞门,鮗霖意识混沌没看前路,遇障不备将自己整个人撞上去。“呃,好痛…”还未等他警醒回神,洞门已受力翻转,将鮗少爷连头带尾的舀进内室,“啪”的摔落在里边阴暗冰冷的地面上。
“[消音],这儿什么地方啊。”鮗少爷捶地愤慨,双手齐上的揉脸一番,藉着难得的清醒起身四下环顾。
萤火冰晶,水静明清,这里是岩层地表下的隐居寝室,穿丝珠贝,琳琅如玉,金丝花红的琴台雨帘,深邃的掩藏一方闭幕垂幔的精致卧榻,漫漫轻纱的流朱帷帐,由红渐淡的晕染而上,至顶清玉皎洁,底裾浓绯不化。
“总算是有人在。”鮗霖松口气,摆尾瞬闪游上前,一把撩开那层遮挡闺阁的帷幔,“敢问阁下……诶?……呃。”
悬灯高望,笛音悠扬,游子不返,迷途他乡。
红袖接黄染橘,翩翩滑面拂落,按下那支袅袅生乐的长笛,“哥,别吹了,我还是出去找找他吧。”阿皎劝毕转身回房,取墙上的蓝玉弯刀挂在腰间,“小七,我们走了。”
“魛氏何在?”正欲推门而出,却听得隔门传来尖细的呼唤,“三更半夜的这是哪位…”阿皎低语自忖,推手掀起洞门,“魛氏逸渊,阁下何事?”
开门无人,却撞见颗巨大生猛的龙头,双目炯炯的看着她,“诶?”鳍若莲瓣,吻如月弯,通身荧青,遍布点星,“吾主鮖氏,于魛氏有手信一封。”
鮖家人……阿清麽,大半夜的来送信,阿皎上下打量,找到海龙头顶上那只传话的鹦鹉螺,“哦,手信何在。”话音刚落,面前鹰鈎的龙口张开,吐出残枝败柳般的重物,血迹斑斑的翻滚跌撞在门口,阿皎低头看仔细,花容刹然惊变,“鮗霖!”
晶玉通透的花瓣长鳍翻飞凫水,巨大威猛的海龙展身腾起直升,耀目缤纷的万星青鳞层层闪过,带起狭长散叶的绛紫鳍尾,摇身凌波远去。
“没事,他并无甚大碍。”逸潭将昏迷不醒的鮗霖扛回屋,安置入客房的榻间歇息,“内外无伤,仅是鼻血长流不止,我去给他捣些止血的生药来。”逸潭淡淡的说完,起身出去圃园找药。“鼻血…”阿皎囧,她回头望一眼淌血昏睡的鮗霖,默默跟在逸潭身后出来。
翌日天明,日起云升。
“哥,我打算出门修行去,居所已备好,离家不远。”逸潭和鮗霖日常都在家,这里不再适合阿皎静修。乌修和夕逐的小屋现在空置,正是无人打搅的清静地,而且那里她也熟悉。
“如此麽。”逸潭合巾擦拭手中的玉笛,“何时出发?”“耽搁无益,我今夜打点行李,明日便啓程。”
“早啊,两位。”泉音清朗,兄妹俩闻声回头,昨夜失血昏迷的鮗少已是复活如初,弯着眼睛摇手朝他们打招呼。“你没事了麽,过来用些早膳。”逸潭端餐盘起身,“阿皎,出门记得多带些行李傍身,等下我去叫小七找阿清借匹马来。”
“阿皎你要远行?”白净的长指一夹,自案上捞起秋肥的牡蛎,囫囵入口,“阿清是谁啊?”“就是昨夜救你回来的鮖家姐姐,她家养马…诶鮗霖你又流血了。”
“唔…”鮗霖忙不迭的抬袖掩面,蓝眸冰融,泛起初春化雪的温润水光,“是她啊,不若让我去拜见,昨夜…”“算了吧,你打算这样一脸血的出门麽。”阿皎摆手打断他,递过擦脸的帕子,“亏得阿清昨夜救你,有什么谢意我写在手信里就好,她向来不喜外人打搅。”
鮖清是沃町川一带小有名气的技术宅,她家世代修筑在魬城最深处的谷底,诺大宏伟的鮖府塔楼,地上九层已经被她改造成专用来引鳖入瓮的捕鱼陷阱,从此不再出门狩猎,地下一层是谢绝外人进入的闺房寝居,平日里有何来往都是遣小七去送信的。
阿皎收拾盘碗回屋看书,鮗霖心绮意乱的埋头趴在案上,久久不起。
美人初见,那惊惶遮体,艾艾寻依的讨怜模样已是深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玫红汾染的明眸,宛如浓郁甘醇的夏花榴汁,木奴色的颀长橘尾,鳍扇淡渺薄如纱翼,顺滑的锦鳞流光溢彩,自纤细如柳的腰眼高拱起勾魂夺魄的弧度,长发如墨画,月颜半遮面,玉臂似脂绵柔,挤出一对香软雪白的…
袖底血流如注,屡禁不止,鮗霖抱头欲哭无泪,“救命…呜呜。”
日晴,天清,行装打点妥当,阿皎就此与逸潭和鮗霖作别,“乱石崖下的小屋便是,哥我走了,鮗霖你保重。”
“路上小心。”
“保重咯阿皎~”
“嗯。”
半月后抵达南岸,时节已近冬末,拖上一众行李,阿皎推开单薄虚掩的门板,室内陈设一切如旧,墙坯上还保留着夕逐刻刻画画的痕迹。走近那张熟悉怀念的小床,阿皎弯唇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包裹,“从今日起,我要开始用功了。”
日升月恒,又值盛夏,相月十五,是阿皎的生辰,年芳六十七整。
玉容夭夭,心思寥寥,长风萧萧,夜幕悄悄。
阿皎抱膝坐在小屋院前的大礁石上,脚下轻轻拍打记忆中那段永不褪色的歌谣。哥哥日日上岗守城,父母亲远在东海,常年见不到面,偶有书信寄来,见字如晤。阿皎抬头仰望那片浩瀚银辉的月朗星空,“希望一切顺利,大家都要安康。”
月中悬浮的黑影依旧,永远让她心怀一点遗憾,“瑜不揜瑕,好恶同在。”阿皎掩额无奈一叹,躺下身来。
夏夜清爽的海风习习拂面,金色的曼瞳徐徐垂掩,薰然欲睡。朦胧的意识慢慢涣散的点滴流逝,恍惚迷离的半壁视野中,那轮盈满的银月放大模糊,漫天星斗溶化成团团毛茸茸的光晕。手背生凉,广袖兜展,浩浩风行遨逸长空,嗥呼所至云清雾散,银色圆盘上的黑影,似是被晚风吹的微微一动。
阿皎揉揉眼睛,支身坐起来,“那黑瑕之物,能挪一挪也好。”阿皎心中升起小小的渴望,“至少今晚,让我能再看到那年的满月吧。”
长袖落摆迎风,阿皎自礁石上站起身,静神于体内运气一周天,稳劲的提一股浑厚的真气至腹门丹田,仰面抬掌,对准月界中的黑影。
“呼。”掌风推出,一跃万丈。
“砰。”穿空入云,一击正中。
茫茫月色下,静寂的黑影霍然飘摇一震,承外力之势几番晃荡,没能挪移半步,反而倒个东西出来。
“喔?”阿皎笼手入袖,仰头瞅着月里的动静。只见那物从震荡的黑影中分离出来,自云端翻滚下界,开始自由落体。
随着加速度和距离拉开,那物越坠越快。阿皎一路注目盯着,待终于看清是人影时,已经来不及了。
“咚!”他径直摔进海里,且力道很重,海面上瞬时被砸出深邃骇人的大坑,“刷。”圆坑四围掀起惊心动魄的百丈白墙,呼哗碎裂成厚重的水块落下,随着巨大环形翻滚的巨浪,在漆黑如墨的夜海波涛之上,起伏的扩散开来。
“呃…”阿皎闯祸了,圆睁的杏眸惊惧收缩,绯色长袖颤抖的掩上面目,“坠落如斯,生还渺茫。”“扑通。”她纵身跳进水里,只身前去为那不幸遇难的落海人收尸。
夜海暗沉如渊,四下辨物不清,阿皎努力的朝落水的方向看过去,丝缕月华入海朦胧,隐约可见一团扎堆的幽暗黑影,不动不移的静静卧在海底。“是他麽。”阿皎展开鱼尾,倾力全速游过去。
弧迹潜海,急速快划,只见那团趋近的黑影瑟瑟抖动,似是在吃痛蜷缩,“还活着麽…”阿皎抚胸定神,落下半颗悬心,近身停在黑影的上方,藉着透海溶溶的月光细细打量。
盘踞缠绞,不似人形,待她终于看清那物的轮廓,瞳仁蓦地一紧,如遭雷劈,“不好。”惊惶失措的猛一摆尾,阿皎掉头就逃,速度比来时更快。
彻肤裂骨的剧痛,脑懵眼花的晕眩,风兮哆嗦着团在海底咬牙艰忍,双目明睁,意识却仍是模糊不明。半迷半醒间,盘躯留缝的余光,正瞥到那抹逃逸的黄影,银眸煞然一亮,“混账!想跑?”巨大凶猛的蛇形如蕾绽放,他直升环绕的展开长身,凫水紧追上去。
“呼。”礁石遍布,恶兽追尾,莺黄矫捷的身影,在水下一掠即逝,头也不回的拼命游。那怪物却也不比她慢,幽冥恐怖的蛇形在深海中绕石穿梭,死死跟在她身后。
“海岸快到了,再一点就好了。”阿皎奋勇不懈的御水疾驰,待终于能看到那点昏黄的灯火,她甩尾拍浪浩然一跃,全身离水腾出海面,五指攀上屋前的礁石,凌空翻转,鱼尾化足滚落院中。
“砰。”关上门,她贴着门板软倒在地,“海蛇…不会到陆地上来…”一手按着锤如擂鼓的胸口,阿皎唇瓣泛白的起伏缓气,虽已逃出生天,但那股濒死的竦然犹存。
“哗啦。”长鞭凌厉的黑影霍然破墙扫过,犹如劲风过境,一叶遮天的屋顶顿时横飞不见,草毡片板四散的飘落,溶入崖下沌黑的夜海中沉水消失。
月色如瓷,粉碎遍地,沁肤的冷汗湿凉滑腻的凝聚在脊背爬行,“怎麽会…”阿皎强忍颤栗抬起头,身前暗黑凶悍的巨大海蛇,双目银辉如冷星,眼角画两道渐褪的黑影,通体与夜幕长空一色,深邃的墨蓝湿润挂珠,晶亮的锦鳞顺滑裹身,蜿蜒涓涓细流的水迹。
蛇影破云遮月,来势汹汹的逼近,居高临下的俯首瞰睨,漆黑的长信穿空吐吻,阴鸷暴戾的朝她挑衅一刺。
“终还是躲不过麽。”阿皎扶墙站起身,仰望那条嚣张来犯的怪物,“…也罢。”臂扬袖落,手掌对准蛇头。
“哈~”海蛇仰头一声冷笑,吞吐乌黑的信子撇过脸,对她不屑一顾,“死到临头,凭你还想反抗我…嘁。”
手臂垂落,阿皎原地傻眼,这条蛇居然在说话,且是语气顿扬的在讽刺她。
目光游移,阿皎仔细打量它周身,腹平贴地,长尾尖圆,这不是海蛇的桨尾。它是陆蛇麽,既是已修得这般灵识,为什麽会睡在海里。精灵本生良善,这等残暴的蛇精十足少见,莫非,又是个借体发挥的妖族…
她思索走神的空档,风兮把头低下来,在她眼前晃晃,“喂,吓傻了麽。”阿皎没反应,他把身后的尾巴凑过来,往她的肩膀上戳戳。
阿皎警醒回神,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你是蛇妖?”
“妖?哈哈…呃…”风兮嘎然止住笑,翘尾巴上来揉揉额角,“唔,好痛。”良久,他觉得舒服些,又把头凑过来,湿滑的黑信在女孩白嫩的小脸上扫来扫去,“哪来的无知混账,天神之尊也胆敢冒犯。”经此万丈一摔,竟是将他砸得痛彻皮骨原形毕露,此仇不报天地不爽。
“天神?”阿皎敛起袖子擦脸,“你…是天神?”她下意识的仰头望天,悬浮的黑影还嵌在月里,“刚刚掉下来的,是你麽。”
蛇点头。
“原来如此。”阿皎恍然大悟,赶紧端正身子,低头诚恳的行礼道歉,“在下并无心冒犯……呃。”话还没说完,身体已被蛇尾勒住动弹不得,那蛇顺势绕她缠几圈,将她层层包个严实,它转过头,森冷的银眸正对着她的脸。
这是一场无声的绞杀,腹腔压缩,五脏移位,全身的骨骼筋脉都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蛇身柔韧冰冷,点寸摩挲她的身体缓缓滑动。挤压不止,越勒越紧,阿皎想挣,周身却如灌铅一般的僵硬凝固。这股力量,是远远凌驾于凡世之上的掠食者的屠戮。脉阻血断,心肺窒息,绒羽般纤弱的眼睫微微颤动,琥珀明晶的金眸渐渐失色黯淡。燃灯熄,闇夜来,眼前尽是浓墨吞噬一切的黑暗,仅剩两颗银辉驻夜的冷星,鬼火般的飘移,荧荧冥闪。
风兮咬牙切齿的看着阿皎垂死待毙,愈加收紧身体直要将她拦腰扭碎,“咔。”骨裂的脆响清朗划空,蛇体松散展开,丢下绵若无骨的苍白少女,秋霜殒花的凄凉滑落在地。
“嘶嘶…”莹莹水珠滑体滴落,风兮龇牙咧嘴的僵在原地,歪曲的身体定格半空,痛的汗流浃背。阿皎双眸无焦的瘫躺在他身下,神志涣散,气若游丝。
“咳,晚上没胃口。”长尾拖地一拨,掸尘似的将阿皎扫开一旁。风兮运气长息,待刺骨的背痛稍稍缓和,才小心的直起身子,仰头叱空一啸。
地动山摇,海涌风嗥,蛇形盘踞升空,通体泛起蓝如寒玉的冷华极光,山壁岩石撼动震震,碎石齑粉窸窸窣窣的滚落,散碎的稀打在阿皎周身,涩涩生痛。
巨蛇的身体在天空流波舞动,渐渐变得透明,周身漫出的冷光越来越亮,好似交织缭绕的绚蓝光带,轻盈的飘浮在浩瀚星朗的阑阑夜空。
终于,蛇影消失,那道蓝光凝聚成团,化作男子的身形,缓缓回落到她身前。耀眼的极光逝空褪去,披肩长发舞风飞散,墨蓝的锦袍宽阔流展,他的面目在夜空下是一片阴影,银眸如冰钉,冷冷的看着她。
阿皎以手撑地,艰难的试图爬起来。风兮嗤笑一记,扔出条金索将她捆成一粽。手一招,还在天上的云驾飘下来,稳稳的停在他身前。风兮掀开轿帘,把阿皎扔进去,“咚。”
他探身入轿,就一方矮榻歇身躺下,口中念道小令,云驾乘风浮起,缓缓升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