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返回离城,已经是七个月以后。
十月底的离城已是十分寒冷,千寻又错过了离城每年最好的时节,大约也赶不上穆风今年的生辰了。但总归了却了一件心事,平定了南昭,也算是遵守了她对云桓的承诺,现在的她再无心听朝中人不绝于耳的阿谀奉承声,只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去和穆风在一起。她已经和云桓说了,但手头上军营和朝堂上的一些事务还是得交接一下才行。
南营的统帅一职云桓暂时交由原来的副将葛老六代领,葛老六是多年的老将了,虽无大智,比不上石明彦他们几个机智聪慧,但胜在领兵严谨谨慎,经验丰富,又能服众,千寻和云桓商议了许久还是觉得选他比较合适。
至于石明彦几个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了,他们都是有才能的人,千寻相信就算她不在,他们将来也一定能够出人头地的,这次南昭之行还有一个军功显著受到晋升的就是云亭的心上人王宇,他在最后的平乱中骁勇善战,又颇有计谋,为人也心细如发,千寻就提了他当队正,可把云亭小姑娘高兴坏了。
肚子疼是随着千寻一起回来的,两人商量好了,等千寻处理完落华的事务就一道回穆风那里,路上也好做个伴。千寻又想起那天云桓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到肚子疼时的表情,险些在他的一众子民们面前丢了脸面,一结束,就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主角,拉着肚子疼说了一夜的话,这几天肚子疼也一直住在云桓的皇宫里,大概谢心卉她们一众妃子要恨死肚子疼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千寻手头上的事情都解决了,最近天昭也没出什么大事,大半年前开始的越赵之战也因为秦国和祁国的介入中止了,前几天越国从坞城退兵,两国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倒是秦祁两国,除了秦军援助赵军时曾有一队人染上恶疾丧命外,再无事端,一心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现在国内太平稳定。
现在时局稳定,暂无战事,这个时候离开最好不过了,她也可以安心一点。
临行前几天,云桓告诉她一件事。
“什么,死了?!”千寻听闻大惊。
云桓沉着脸点头:“今年四月初的时候他被发现死于燕国早织,那时适逢你攻打沧州,于是这事我便压了下来,想等见了你再说,没想这一耽搁就是这么久。”
千寻犹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剑封喉毙命。”
“是不是当时他被多人围攻?”
“从周围墙壁上的剑痕来看,应当是只有两人交战。”
这次连肚子疼也惊了:“洪破石可是当年与师父齐名的剑客,就算伤势未愈,但也不至于就这样被人杀了吧。”
云桓摇头:“我收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而且从胖子那边传回来的情报也是一样,洪破石被发现时身上衣衫多处划破,但并未出血,唯一的伤口,就是脖颈上致命的一刀。”
千寻和肚子疼面面相觑,两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样的:能够把洪破石这样的剑术高手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该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江湖上有这样的一号人物么?”讶然半晌,千寻才找回声音开口问肚子疼。
“洪破石有多厉害我没见识过,不过传闻他当年在武林中也是数得上数的,若真如此,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杀死他的人,据我所知,在现在的武林中应当是不存在,便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郭普,怕也没这样的本事。”
连肚子疼都这么说了,那到底杀死洪破石的会是什么人,他是敌是友?关键是,洪破石重出江湖以后唯一与他联系在一起的人就是穆风,杀他的人,该不会是要对穆风不利吧?
本来上次八国会盟之后,很快就起了战事,千寻一直不得空,再加上想着反正她也马上要回去见穆风了,就渐渐淡忘了洪破石的事,但现在想来,当时救走他的神秘人,还有他口中的那个“他”,都不能不让人在意呀。。。
“好了,别想了!”肚子疼和云桓同时开口,两人对望一眼,云桓对着肚子疼做了个手势,肚子疼继续道,“洪破石早年行走江湖,难免得罪过人,听说了他伤势未愈的消息前来寻仇也很正常,江湖上这样的事每天都不少,而且你很快就要回去见师父了,可别胡思乱想了。”
千寻想想这话也有道理,总归是要与穆风团聚了,就算有什么事,只要回到他身边就都不重要了,因着这缘故,她想见穆风的心情更是难耐,和肚子疼商议一番,决定三天后就出发,一定要赶在过年之前回去,还可以和穆风一起过大年。
打定主意,当下她就进皇宫向云桓辞别,正好云归和景培也在,相交一场,这一别还不知再见是何时,就把他们两个也约上,去望江楼吃散伙饭。
这一吃就是深夜,几个人都是喝得有了几分醉意,尤其是云归,他本来就不胜酒量,再被景培在旁边一激,立马喝高了,一个劲儿拉着千寻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多保重的话,千寻都有些扛不住他的碎碎念了。景培也是一直喝酒,主要是灌千寻酒,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也是像只狐狸一样套她的话,问她以后要去哪里定居,千寻懒得理他,直接无视。
整个晚上就属云桓最安静,不停地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千寻心下黯然,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喝到三更时分,想到明天一早他们还要早朝,千寻也要正式递出辞呈,三人这才各自散去。千寻和云归的府第是一个方向的,她打算绕道把他送回去,顺带可以和谢心茧告个别,景培当先被人扶着离开了,千寻随后也搀着云归打算离开,就听身后云桓喊她,千寻略一迟疑,把云归交给他的家仆,回身走近云桓,他正站在酒楼门前,微弱的灯笼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一走近他,就是浓烈的酒味,看来他的确是喝多了,但是人居然还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千寻,直看得她心慌,勉强定下心神,她清清嗓子:“阿希,我要走了,再会。”
忽地周身的酒味更浓了,千寻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紧紧抱住了,他喃喃低语:“别走,阿千,我喜欢你。”
直到他的气息充斥在嘴里,带着酒香,攫取着她的正常思维,千寻当机的脑袋才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再不敢看他,转身大跨步离开,或者说是逃开了。
一直到把云归送到他家门口,千寻还是没回过神来,主要是她虽然也知道云桓大约是喜欢她,但她以为以他的性格,这一辈子也是没可能说出来的,果然是小瞧了酒的力量,现在撕破这层纸只会让大家尴尬,只希望睡一觉醒来他就会忘了今晚发生的事。
忽然间没了告别的心情,千寻把云归送到门口,就要转身离开。
“阿千!”身后有温柔好听的女声喊她,她回头,谢心茧披了一件厚厚的皮袄,一手抓在门栓上,一手抚着胸口。
“我要离开了。”千寻看着她低道。
“恩,我知道,我来送送你。”
“恩。”千寻点头。
“人生苦短,要珍惜,要幸福地活下去。”
“你也是,和云归好好过。”
“保重。”
“我走了。”
不知为什么,和谢心茧只是短短地说了几句话,千寻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好像她那温柔的声音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够消除人的烦恼,让人心安。
好在第二天云桓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上朝的时候千寻递了辞呈,把兵符也上交了,顶着众朝臣或惊讶或不解或窃喜的目光,大跨步走出大殿。
踏出那红漆高槛的刹那,忽觉一阵久违的轻松,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从此以后,风千寻就只是简单的风千寻了,会过上自由自在,有心爱的人陪伴的生活,一直到老。
接下来的两天,就是吃散伙饭的时间,和军营里的兄弟们,和石明彦他们几个,千寻想她做人还不算太失败,平时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不皱眉头的硬汉子们这时反倒红了眼眶,互相道着珍重。
虽然归去的心情很迫切,但是要与相处了这么久的朋友们告别,还是一件很伤感的事。
那日去了石大婶家,被小明非抱着大哭一通,让千寻的心情也跟着低沉下去。和她府里的人也简单交代了几句,告诉他们不会遣散他们,以后她不住了,这个将军府是要被收回的,不过先皇赐给她的在八里巷的风宅还是属于她的,千寻打算把他们安置到那里,至于房子的话,她觉得留给木青是最合适的了,他好不容易在落华安定下来,医馆才刚刚起步,虽然医馆里也能住人,可毕竟和家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千寻去找木青的时候,他正给一个重病患者诊治,千寻没让人通报,一直在外面等了有一个时辰,才见他满脸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见是她,一脸意外。
“很晚了,回去吧?”千寻朝他微笑。
他进里间换了身衣服,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病人了,他的徒弟们也都休息了,两人关了医馆的大门,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讲吗?”走了几步,他放慢脚步,和千寻并肩而行。
“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后天走。”
他脚步顿了下,很快就又跟上来:“也好,你已经耽搁了够长时间了。”
“以后你就住在八里巷那里吧,我把我家的人拜托给你了。”
“。。。恩。”他低声应着。
千寻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笑看着他:“一言为定。”
出发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千寻和肚子疼,还有赵无名早早就整装待发了,本来她的设想里是只有她和肚子疼的,她希望赵无名可以留下来帮云桓,但他执意要跟着。
云归和景培都来送她了,据他们说云桓今天早上停了早朝,但他并没有来,石明彦他们几个因为要早训也没有来,其余的石大婶一家,云亭,木青都赶来了。
“阿千。”云亭拉着千寻的手不放,眼睛红通通的。
千寻附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别哭了,再哭眼睛像兔子一样,你宇哥哥就不要你了。”
她这才破涕为笑,不依地推着千寻。
大家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告别,眼看着日头都出来了,赵无名在旁边沉声催促:“该上路了。”
千寻收起心中伤感的情绪,笑着道:“好了,大家都回去吧,我也要走了,从此——”
“阿千!”肚子疼喊了一声,千寻也马上感觉到了,抬头,看见远远地奔来一众人,当前的一人骑在马上,近了,就勒马停住了,后面的人也整齐地站在不远处。
马上的人手一挥,后面的人齐齐跪倒,齐声高呼:“将军一路走好!”声音震耳欲聋,远远地传向天际。
看着气势恢弘、整齐划一的队伍,看着眼前几张熟悉的脸孔,千寻的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激动,这是她训练出来的士兵,个个都是好样的,都是落华的好儿郎!
最后看了眼眼前的友人和不远处的军队,还有军队前马上面那个一脸落寞的人,千寻扬声高喊:“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翻身,上马,扬鞭!
马嘶鸣着跑开,肚子疼和赵无名也紧跟着,把身后的人抛得远远的。
——阿希,你一定会遇到真正值得你珍惜的人,要加油!大家,一定要保重!我亲爱的朋友们,再见了!离城,再见了!
前面无边无际延伸开来的道路,就像是人生的漫漫前路,美好而神秘,从此以后,她将会和穆风一起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一定是自由、幸福、快乐的。
——穆风,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去,回我们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