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枝黄叶落时。
其时正值桃子成熟的时节,肥美多汁的桃子挂满了树枝,看上去分外的诱人。轻轻跃起,就摘下一个,咬一口在嘴里,果然是人间美味。
千寻乐悠悠地重新坐回特制的摇摇椅上,晃悠地看着头顶的桃子,嘴里还吃着一个,心中一片满足。
如果这个时候穆风也在的话。。。。。。
吃到嘴里的桃子忽然就没味了。
千寻回到山中小屋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两年前的记忆,对她来说,很多的都是一片空白。她记不起穆风的丧礼,记不起当时去了什么人,记不起她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记忆中最为清晰的一刻,就是莫辣椒飞身跃起刺向她的那一剑,然后视线所及处就是一片血红。
或许,两年前她失去的不仅是她最爱的人,还有她最好朋友的友情。
莫辣椒有句话说的很对,她是个自私的只考虑自己的人,是她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这两年千寻日复一日地待在山中,再未下山一步,这里是她和穆风最初开始的地方,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她记得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记得和穆风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这里有他最喜爱的景致,有他贪恋的书籍,更有两人一起度过的快乐的日子。
仔细算来,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其实不多,那三年间也只是见了两次,还是像偷来的一样,每次都是匆匆别过,记得最后相聚的那晚,还犹自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穆风甚至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他必定是想了很久的,但如今。。。。。。
心中想着莫离的话,要是当初她就一直待在穆风身边,不要去插手那些事,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躺在穆风怀里,他吟诗,她遐想,他们会有一双儿女,一定很可爱,很漂亮。再或者,要是当初她不是迟到了那么久,穆风就不会下山,一切也不会发生。
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她的世界就全然颠覆幻灭了,那样锥心刺骨的感觉,那样难言的悔恨,现在想来依然是那样痛彻心扉。
如果。。。如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如果就好了。。。。。。
千寻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就那样沉沉睡去了。
或许每天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因为终于可以再见到穆风了,他依然是她熟悉的宠溺包容的神情,温柔的话语,在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她甚至能触摸到他。
这样也很好,就这样吧,反正人的一生是那样的短暂,能够在梦中幸福地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千,阿千!”睡梦中听到有人喊她,千寻意识清醒的瞬间,穆风立刻不见了。
她失落地睁开眼,见是赵无名,他正一脸担忧地俯身看她,这个冰块脸现在怎么表情这么丰富了,千寻笑了:“你干嘛?”
他不语,只是看着千寻的脸,千寻摸上去,一片湿润。
原以为刚刚做的是个甜蜜温馨的梦呢!千寻苦笑,背过身擦掉脸上的眼泪,调整好表情,转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
两年前,杜子誊陪同千寻一起把穆风送回山中小屋来,其他人杜子誊都没让跟着,他了解千寻,知道她一定不愿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回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千寻都没办法独自生活,貌似莫辣椒的那一剑刺得挺深的,杜子誊说她硬是要回来,不愿意在秦国养伤,他只好陪着还是重伤未愈的她一同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赵无名还在这里等消息,后来就和杜子誊一起住在这里照顾千寻,后来还来了个杜子誊的朋友,是个可爱的姑娘,每日主要都是她做饭收拾,时常和杜子誊打骂几句,对千寻却是悉心照顾。
那时千寻虽然听到叶可玖的呼喊,捡回了一条命,但却是真心觉得生无可恋,也不愿运功恢复,身体一日比一日差,长这么大,她从未生过这么严重的病,她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也不愿意挺过去的时候,就是这个开朗的小姑娘每天坐在她身边给她讲江湖上的趣事,讲听过的笑话,讲她和杜子誊他们之间的情谊,可比杜子誊和赵无名这两个嘴里蹦不出一句话的家伙强多了,若不是她,千寻大概真的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后来千寻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杜子誊虽说要留下来陪着她,但千寻知道,他的心是在外面广阔的天地中的,于是就把他们两个一起赶走了,临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悄悄把千寻拉到一边,支吾了半天才问出口:“你和十七。。。你们——”
现在的千寻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了,听她的意思自然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不过还是不由觉得好笑:“你想到哪儿去了,真傻,我和杜子誊是兄弟,是最重要的朋友,对我来说他是这辈子谁都不能取代的重要的人,但是这样的感情和对大叔的,是不一样的,”千寻垂下眼,“我想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我是妹妹,是朋友,但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她咬着唇满怀希冀地问。
“你想啊,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是女扮男装,他一直把我当男孩子,当他的兄弟的,而你就不同了,”千寻拍着她的肩膀,“以前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我未见他对哪个女子有不同的,依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会让你跟着他的。”
小姑娘忽然就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
千寻趁热打铁:“不过那家伙是个木头,自己估计也不知道,你可要——”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果然她很上道地点头。
他们两个是在今年过完年后走的,走的时候杜子誊没有回头,那姑娘却是直到走到山下,还能看到她回头冲千寻招手。
杜子誊走的时候千寻让他把司音古琴也带走了,他当时犹豫的接过,问:“真的可以?这可是你和师父的定情信物啊。”
千寻的手轻轻抚上去,从前和穆风的过往点滴又在眼前浮现,怎么会舍得呢,但是:“这琴是千年古物,咱们不通此道,拿着也是浪费,不如给那些真正懂琴之人,大叔也一定会开心的。”
杜子誊也不再多说,点头离开。
杜子誊他们离开时千寻身体也基本恢复了,就让赵无名也离开,但他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固执,坚持要跟在千寻身边,千寻想古人可能是在对待忠诚这种问题上有着特别强烈的情感,也就答应了,不过把他赶到山下不远的临安县里面住去了。
他在山下租了间民宅,平时就住在那里,另外在县里找了份布庄账房的工作,挣点家用。千寻从落华出来时把她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银钱也带了不少,应该是够两人日常用度的,可他还是坚持自己出去挣银子,隔上个五六天就上山来一次,给千寻送点日用品和吃食,一般也不做停留,当天就离开。
千寻记得前天他才刚来给她送了东西,怎么今天就又得空上来了,帐房的活计好像也不怎么轻松的。
“今天掌柜家的小姐过生辰,掌柜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还每人送了些葡萄,我也不爱吃这些,就顺便给你捎上来了。”他提起手里的东西晃晃,千寻这才看到他手里的篮子里装着几串黑紫的葡萄,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你真是太好了。”千寻扑过去,往嘴里塞了一颗,果然很甜。
一年中的这个时节是吃食最多的时候,尤其是水果,很对千寻胃口,不过像葡萄这样的,却是一般大户人家专人种植才能种活的,也是个稀罕物件,普通人可吃不上。
千寻扯开两半,把另一半塞到赵无名手里。
“我不吃。”他推托着,不过在千寻的高压注视下,还是扭捏地吃起来。
“最近怎么样,忙吗?”两人并排坐在房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边吃着葡萄。
“还行。”他转着手里的葡萄,却并不往嘴里塞。
“有事?”看他的样子,千寻问。
“没有。”他猛地抬起头来,坚定地摇摇头,“只是想着也要送份礼给掌柜。”
千寻不语,看他的反应,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和她有关的,不过她真的不想问,两年前她就告诉自己,以后天下的纷争再与她无干,她也再不会插手那些事。
两年前的事让她清楚明白地知晓,在历史的洪河中,一个人只是微小的一粒尘埃,他的生死都不会影响整个时代前进的方向,但是这个人,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是世界的全部。
落华的将军风千寻,只是乱世中无数英雄豪杰的聚会中出现的一个异类,很快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推动着整个天昭驶向另一个轨道的,是那些王者们的角逐。
最终赵无名什么也没说,在千寻这里小坐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留下千寻一人在被桃子压弯了树枝下坐了很久。
——放心吧,大叔,这次我会守信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