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桓的意思是让云归暂时稳住这些世家们,也不妨给他们些许诺,好让他们不至于被逼得太紧。
如此看来云桓还是很信任云归的,他们两个也是当初云桓还是个落魄皇子时就建立起来的情谊,千寻笑自己现在真的是想太多了,导致每做一件事都畏首畏脚的,不像以往那么爽利了。
出来后云归邀请千寻去他家做客,现在他是正经的主人了,说是要好好招待她,“心茧也很想念你。”他低声加上一句。
千寻这次回来并没有去见谢心茧,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似乎总能够穿透人心,看到你心底最隐秘的东西。就像现在,在她淡然的注视下,千寻却觉得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唉。”她长叹一口气,幽幽道,“这就是世间的****吗?这样白头相许的感情。”
回来以后,千寻见了不少人,朋友也好,敌人也好,都一致地没有对她的一头白发发表任何评论,她是第一个说的这么直接的,却让她无以为对。
“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她的眼中满是悲悯。
千寻苦笑:“心茧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她微愣,摇摇头:“大约是没有吧,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喜欢的大概只有我自己。”
自私吗?这个世上又有谁不是自私的呢,自私的只想着自己的事,自私的总是忽视对方的感受,以至于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这或许就是报应吧,但是为什么没有报应到她身上,却要让穆风来承受这一切。
谢心茧大约是看出千寻的不对,走上来拉她坐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着。
“你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是不会明白的,喜欢的感觉是甜蜜守候两心相悦,但是对等的,失去的感觉就如附骨之疽,心疼后悔绝望,这样的感觉会一直缠着你,想忘也忘不掉。”千寻又想起穆风刚刚离去时那段日子,她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甚至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记忆。
“那就不必伪装得这么坚强,人要坚强,但是也要学会把自己的痛苦释放出来。”她果断道,千寻抬头看她,她笑得平和,“是你告诉过我的,人的一生会有朋友家人,他们是你想要保护的人,但是你也要学着去依靠他们,因为你同样是他们最重要的人。”
学着去依靠别人?千寻怔怔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会有些过不去的坎,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偶尔软弱一下,依赖一下别人,你的朋友们也会开心的。”
或许,她是对的。
那日下午,本来已经习惯了不睡午觉的千寻,竟然就那么躺在谢心茧的腿上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要不是被推门声惊醒的话,她大概还会睡着的。
进来的人风风火火,依旧是一身显眼的红衣:“阿千,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云亭虽然已是妇人的打扮,但心性却还是姑娘家时的。
她是去年云天河和洛婉离开后嫁给的王宇。据说洛婉生病的起因好像就是因为云亭的婚事,去年云亭及笄,云天河夫妇不知云亭的心思,私下给她说了人家,但是云亭的生母对选中的人家的家世不满意,为此与洛婉大吵一架,说是刻薄庶女,混乱中,洛婉就病倒了。这件事还是刚刚谢心茧告诉她的,看来果然云归先前还是有所隐瞒的。
后来洛婉病重,云天河整日守在她身边,云亭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就去代生母道歉,同时求云天河成全她和王宇。当时府中人只知道父女俩大吵一架,具体吵的内容也无人敢乱说,就连谢心茧也不知道,但最后奇迹般的,云天河居然同意了,离开前留下的书信中还特地交代了,要云归好好为云亭准备一份嫁妆,让她嫁给王宇。
此后又数月,两人就成亲了,云亭也一直住在夫家。
前段日子,王宇在南宁战场上身受重伤,回来后就一直在家中疗养,云亭忙着照顾,更是连娘家也基本不回,千寻也一直没去看她,所以这应该是她们时隔两年的再见了。
“抱歉了,王夫人,在下一时忙碌,没抽出空来。”千寻抬手作揖。
“阿千,你又说什么浑话!”她红了脸,跺着脚就向千寻跑过来,挥手欲打,却忽地停住了,满脸后悔,小心翼翼道,“你——”
“怎么了这是,我没事的,”千寻在她面前转了两圈,“我这不是很好吗?咱们到前厅去吧,你三哥估计也让人做好饭了,咱们吃饭去。”
“恩!”究竟还是小孩子家心性,她立马笑了,拉着千寻,“没事的,以前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们,就连这次宇哥哥的命也是你救的,以后就轮到我们帮你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千寻失笑,被她拉着往出跑,她的另一只手扣着谢心茧的,千寻与谢心茧相视而笑:“谢谢,睡了一觉,心里舒服多了。”
那天的晚宴可谓是宾主尽欢,云亭更是因为王宇最近伤势大好而心情高涨,席间看得出云归对谢心茧也是关怀备至,甚至算得上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了。
晚上千寻毫不客气地从云归手中抢走了谢心茧,云亭也因为太晚了没有回家,三人就挤在云归夫妇的床上一直聊天,不多时,就听到了云亭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一片安静,谢心茧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睡了么?”
“没有。”千寻也轻声回答。其实自从这次来了离城后,她几乎夜夜难以成眠,都要辗转反侧一番,有时候干脆就是彻夜不眠,连梦中再见穆风都成了奢望。
身侧的云亭翻转个身,喃喃呓语:“当心点,宇哥哥。”
谢心茧轻笑一声,低叹:“这丫头,这段时间也是累坏了。”
“那别扰了她,咱们出去聊会儿吧,睡不着啊。”千寻提议,谢心茧立马同意。
两人一时兴起,披上厚厚的披风,一起爬上屋顶,任由冷风吹着。
就在她们这个屋子隔壁院内就是云归的书房,他今晚住在那里,不过里面还亮着光,看来他也还没睡,千寻扭过头去,见谢心茧也正看着那个方向。
“怎么,这就想念了?”千寻打趣。
“怎么会!”她坚决否认。
听她话语中不像是只是害羞,千寻也纳闷了,原以为两年的相处,两人关系会好上很多,毕竟现在看来云归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要不要听听我们的故事?”谢心茧转头望过来,千寻点头。
“去年对于安南王府来说是多事的一年,公爹走后,云归继承了爵位,引得包括府中大哥二娘在内的很多人不满,旁支的亲戚们也都来吵着说要分家,等到把一切的事情都解决后,已经是好几个月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怀着身孕。”
千寻“啊”了一声,她怀着身孕,怎么没有见到,难不成。。。
她笑笑,接着说:“早在娘生病之前我就有了,后来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云归也还是一直护着我,不让那些事烦我让我操心,说实话,那时候我想我是真的很感激他的。”千寻静静地听着她讲,“我那时想,说不定,我们也是会幸福的,就算是没有爱情,但夫妻就是亲人。等府上的事情都办妥后,我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子了,一天,云归把赵云歌接进府里来,他满脸歉意地对我说,这么多年他最对不住的就是赵云歌,现在好不容易他有了这个权力,希望能够给她一个名分。”
云归怎么会这么做?!千寻错愕之余又恼怒不已,这样岂不是两个人都对不住了。
“我同意了。其实大概我也没有反对的权利,”她苦笑,“本来当年就是我施计让云归娶我的,是我拆散了他们。于是,她就进府里做了二夫人,我本来对云归就并无男女之情,而且他在赵云歌进门后对我依旧是不错的,照顾周到,但是只要一想到当年在妻妾争斗中惨死的母亲,还有以后那段很长时间的卑微的庶女生活,总觉得心中的怨气难以平复,与云归的关系也每况愈下。”
“到我生产的那段期间,云归恰巧奉了皇命出外公干,没办法赶回来,那时本来家中早就有好几个云归安排好的稳婆了,但在我阵痛之时却是一个也找不着。不过还好,父亲重视这个即将出生的身份尊贵的外孙,也打发了人过来照看我,这事府中的人都不知晓,他们以为她只是以前照看我的老仆,就在她要给我接生时我听到外面有人的声音,虽然我那时浑身很痛,但感觉却很是敏锐,一瞬间,我就做了决定,我让那个接生婆躲起来,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千寻听着心念一动,果然听谢心茧接着说:“然后赵云歌就进来了,她嘲讽我,说我机关算尽,却也注定没有办法生下侯府的世子,说只有她才能给云归生儿育女,她说了一大堆,我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但却固执地示意稳婆不能出来,后来。。。她离开了,但是没注意到稳婆溜出来捡回我的一条命,而我的孩子,那么小,连哭都没哭出一声,就被埋出去了。”
千寻听得完全震住了,她全然没想到这件事中还有这等隐情。
“当晚,云归就赶回来了,他很快查清楚了这件事是赵云歌所为,却没有查出这中间我做了什么。赵云歌被云归赶出府外,去了乡下的田庄里,终生不得离开,而云归,因为这件事对我心怀歉疚,后来再没有纳过妾室,对我也一直是关怀备至。”
千寻愕然侧头,看到一滴滴眼泪从她面颊上打下来:“我后来想,那时,我大约也是想着将计就计把赵云歌除去,所以才会那么决定的,为此不惜害死了自己的孩儿。我终于,是成了小时候我那么讨厌的人中的一份子。”
千寻默然良久,才道:“我想,你大概是对云归动了情,所以才会在那时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一心求死的。”千寻认识谢心茧这么久,她不相信谢心茧会是她口中说的这种人。
“喜欢?”她呆呆地重复,“怎么会?我明明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上他,不能把心丢在这大宅院里的。再说,赵云歌才是真的喜欢他,他们两心相许,是我,是我插足在他们之间的,我是。。。”她说的颠倒不清,不知是想要说服千寻,还是说服她自己。
千寻抬头看着当空的冷月,身上泛起一股寒意,这世间,果然是情之一物,最为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