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迟他们这一族着实奇怪,穆南山说话也总是只说半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能不能带我去你爹的书房卧房看看去?”千寻看向穆雪迟,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两人一路小心地避开谷中余下的居民,穿过一片木制小屋,潜进最深处穆南山的书房,书房里基本上都空了,剩下的几本摆在架子上的书也是一目了然。
“父亲走的时候全带走了,那些都是重要机密,平日里他不让任何人看的。”穆雪迟解释。
千寻不死心地找了找,果然毫无所获,她又让穆雪迟领她去穆南山的卧房转了转,也是一样的结果。
“走吧?”穆雪迟见千寻还站在房里,喊她。
“我想看看穆风以前住过的房间。”千寻迟疑地看着她。
“跟我来。”她倒也没有不悦,当先出去了。
穆风以前住的房子紧挨着密林,离的那些民宅区有些远,独立于一片翠绿之中,颇有几分幽静的感觉。
“以前父亲担心影响他的学业,就把他安置在角落里,不会被打搅,现在这里是无忧在住。”她说着,见千寻停下来,回头,“进来吧,他现在出去了,不在家。”
屋子里的设备很简陋,仅有的几件家具也都陈旧了,最为突出的就是屋子北角的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也都不是很新,前面还有张大桌子,上面笔墨纸砚四件套齐全,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整个房间被书架和书桌占了有大半的地方。
“我先出去把风,你自己看看吧。”
千寻在房间里慢慢走着,手抚上那些破旧的家具,还有各式各样的杂书,打开,里面随处可见穆风的字迹,他有边看书边注解的习惯,千寻拿了本书在书桌旁边坐下,轻轻地翻看,仿佛能想象得到少年穆风每日趴在同一个地方安静地看书,时而沉思时而展颜。她轻笑着放下书,正要起身,却被桌脚上刻着的两个小字吸引了视线。
——自由。
千寻轻轻抚上去,一笔一画地感受着,这是穆风刻下的,她记起前次穆雪迟和她说过的话,穆风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五年。
那五年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人的一生中最为美好的五年,本应该肆意享受着,但却要在这里寂寞地度过。
千寻能想象得到穆风当时是怎样的怀念着外面的世界,怎样的向往着自由,但却不被理解,只能在夜晚寂寞地看着窗隙中狭窄的夜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道他在山中小屋一个人等着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样的心情,好后悔,为什么没能多一点时间陪在他身边,她以为穆风是万能的,是强悍的,是无所不惧的,却原来穆风也是会怕寂寞的,也是需要人陪的。
可惜她知道的,已然太晚。
收拾好心情出了小屋时,穆雪迟正抬头仰望着天空,见千寻出来,注视了她良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拿去。”
千寻疑惑地接过,是一张旧得发黄的纸,甚至有破碎的迹象,纸质也明显不如现在的,上面写着几行字,千寻默读着:
余幼时富贵,母亲坚韧聪慧,父亲英明慈爱,万事皆顺,然十岁之年突遭变故,一夕之间足以翻天覆地,几经波折险些身死,幸得家中老仆舍身相护,方得逃脱。后至塞外回疆,虽历经磨难,不得自由,然,见大漠之广阔方知眼界之狭小,识友人之大义才晓人心之不古。六年监禁,终得自由,余感念友人之恩无以为报也,遂赠玉盟约,日后有所求,不违背世间大义,皆全力以赴助之。凡我司马族人皆要谨记!
余一生几经生死,皆得逃脱,后得以寻至一方世外净土苟活,方知人世祸福无边,心安则已。故留此字于我后人,世间万物轮回,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不可贪求过多,此谷食物充裕,与世无争,望子孙后世代代留于此谷,繁衍生息,定能经久不息,世代长存。
依着纸张上所言,穆雪迟的这位祖上倒是个明白人,把世事都看了个通透,信中让他们族人留于此谷也是为了能不被战乱所扰,安心生活的,这本是好意,结果却被一代代的后人们歪曲了本意,最后竟是定成了永生不得离谷的强制规定,反而是限制了族人的自由,把他们束缚在这一方小天地中。穆风,也不过是八百年来众多牺牲品中的一个吧。
唉,千寻深深地叹口气重新看着关于玉那一段,现在看来很明了了,司马浩天的后人八百多年前曾被囚禁在回疆,后来得到帮助才得以返回天昭,临别时他感念友人的无私相助,就留了块玉给友人,约定以玉为信物,他日但凡有人持玉求助,就算他不在了,他的子孙后人们也定会帮忙。这块玉后来估计就传到了云桓的母亲慕容荻手上,穆风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想要去帮她和云桓。
原来是这样的,不过到底当年穆风的两次出谷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怎么会知道慕容荻拥有玉佩,这些就无从得知了,看来还是有必要去找叶院长问清楚当年的事,而且那块玉现在何处,也很让人在意。
想通透了,千寻抬头看向穆雪迟:“多谢了,”想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她不在意道:“昨晚父亲他们离去的时候,我趁着混乱偷偷溜进父亲书房找到的。”
“啊?那你刚刚为什么——”害得她找了半天。
“你反正也是想要看看阿风住过的地方的。”她犀利地反驳。
这倒是,千寻不再说话。
“而且我也不是平白给你的,我有事要你帮忙。”她说得很不客气,千寻愕然过后也只能干笑。
“我想让你帮我照顾无忧。”
她这话一出口,千寻完全惊住了,让她照顾她和穆风的孩子?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反问。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她转头看着旁边的灌木丛,“我这一辈子都会待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这里是我的家,也会是我的坟墓。”
千寻劝道:“既然你父亲也走了,你何不放开那些所谓的规矩,出去见识一下外面广阔的世界。”
“你们两个说话都是一样的。”她依旧不看千寻,“我对外面的世界没兴趣,这里有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我发过誓,我会在这里终老。”
“那无忧——”
“他像他的父亲,他的心不在这片小天地中,而是在外面的大世界里,我不想困住他,但让他跟着父亲我也不放心,你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了。”
“但是我也只是待在翼城啊。”千寻挣扎着。
“没事,你见得多,让他跟在你身边长长见识也好,有机会就多让他出去闯闯。”
穆雪迟确实帮了她不少,这事她答应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一想到那人是穆风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心里就怎么也放不下这道坎,这样纠结的关系,她以后怎么和他相处。
“都说你办事爽利,何必吞吞吐吐,你倒是帮还是不帮?”她恼了,厉声问。
“我——”话到嘴边了,还是说不出口,“我怕我不能好好教他,想到那是我心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千寻苦笑着。
她幽幽道:“我知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了,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阿风也只有这一条血脉,而且你完全不必想那些的,”她低下声音,“他后来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千寻最终还是答应了,走的时候她问她不问问儿子的意见,她却说早就说好了,千寻愕然,原来笃定了她会答应啊。
“我让他在谷口处等着你,以后他就拜托给你了。”
“你不跟他告个别吗?”
“不用了,”她转过身去,看着蓝天,“告诉他,以后,不必再回来了。”
千寻心里酸酸的,刚刚对她的不满也消散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又何苦呢?
“谢谢!”千寻走出一段路,才听到身后她低低的声音传来,再回头,她的身影早已湮没在树丛里了。
到了谷口,果然无忧已经等在那里了,千寻上前,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看了千寻一眼,又看着刚刚她出来的方向,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个三个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淡然道:“走吧。”
这时候的他,和穆风平日里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嘴角向一边勾起,带着几分温暖几分蛊惑,脸的轮廓也是像了个七八分,千寻这才更深刻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孩是穆风的血脉,身体里流着的是穆风的血,他是穆风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延续。
许是她想的太入神了,像是要透过他去看那个逝去的人,他也发觉了,嘲讽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父亲,也没有被一个大婶这么恶心地盯着看的恶趣味。”
是啊,都十四岁的男孩了,还有什么不懂的,而且他和穆风,还是很不一样的。
千寻苦笑着跟上去,看来以后的日子,不那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