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懂事的时候起,云桓便知道自己与其他的兄弟姐妹,是不一样的。
父皇疼爱自己要远远胜过其他的兄弟们,宠爱母妃也是让其他的妃子们嫉妒不已。
但他的不同并不只是这些。
云桓三岁那年,有一次他在御花园玩耍时遇到了他的大哥,小孩子们对大哥哥总是充满敬佩的心情的,于是他颠颠地跑过去,想和他一起玩,但那个被称作是他大哥的人却是一把把他推倒在地,脸上尽是厌恶,恶狠狠道:“杂种!”
那个时候的云桓尚且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小孩子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能觉察出大哥对自己是不喜的,那种被人鄙视嫌弃的心情,便是只有三岁也是能够体会得到的,直到随之而来的奶娘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才哭出声。
之后,奶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妃与父皇,父皇很生气,罚十二岁的大哥在御书房外整整跪了一天,还勒令他一个月不准出门。那晚,母妃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低语:“娘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云桓以为有父皇给他做主,便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但之后的日子,他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便再不和他说一句话了,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云桓便也想加入,但他一往过走大家就都散开了,连和他们一起在国子监学习的静王叔家的几个孩子也是,似乎他就是母妃讲的故事中的怪物,让所有人避之不及。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云桓那时候就想,他宁可是被欺负,也不希望大家的漠视。
但这样的日子,却是一直持续到他四岁的那年。
那个时候他也略微懂事,知道因为他的母妃是外族人,所以他和母妃虽然表面上受着宫里的尊敬,但私下里他听过好几次那些在国子监跟着几个哥哥一起读书的世家子弟都喊他是杂种。他讨厌那些人,光说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污蔑母妃,母妃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父皇还有那么多的美人妃子,儿子女儿,但母妃只有他一个,他绝不允许有人说母妃的坏话,谁都不行!
那些人都是,对着父皇的时候就和他恭敬友爱,私下里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还有那个大将军也是,每次只要看到母妃眼神都变了,这个时候的云桓已经懂了,那是仇视的眼光。
云桓暗自想着,自己一定要早日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母妃,但世事无常,不等他长大就又生出了别的事端。
这年回疆派兵攻打秦国,在天昭土地上烧杀抢掠,做了许多的恶事。宫人们看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那些兄弟们更是光明正大地欺负了他,最后反而去父皇那里倒打一耙,就连父皇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护着他了。
后来,秦国的求援书函送到了,父皇决定派大将军方崇威领兵支援,当天晚上,母妃把他拉到跟前,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要他好好照顾自己,那时候的云桓并不明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但总觉得不会是好事,因为母妃的表情太严肃了。
第二天,云桓就在母妃的贴身丫鬟和一众侍卫的保护下离开皇宫去了离城外的一处别院,这些人对他很好,是真正把他当主子的。在等待母妃独自待在别院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和他讲了很多事,包括母妃是回疆公主,是回疆原族长最喜爱的孩子,包括这次领兵来袭的就是他的亲舅舅,回疆的新族长,包括宫里的人谁都不能信,他们都是要害他和母妃的。
这次是云桓长这么大和他母妃分别最长的日子,足足过了两个月才有人来接他回宫。父皇和母妃看起来都心事重重,倒是那个大将军,每次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算计,而云桓也是很多年后,直到他做了落华的皇帝,重新查起当年的事,才知道就在他在别院的那段日子,每天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他丢掉了性命。
回疆的战乱结束了,但落华的变故,他的灾难,却是刚刚开始。
此次秦国之行让母妃是回疆公主的事公诸于天下,立时便惹得诸国尤其是秦国人大怒,父皇好不容易才带着母妃返回离城,但面对的也是每日朝堂上众大臣的请求,说要把母妃治罪,父皇不允,他们就成日跪地不起,后来就连离城的百姓也起了骚乱,说母妃是异国妖女,万人围堵在皇城外,以死相逼。
云桓不明白,母妃从始至终做错了什么,她平等地对待落华的百姓,把自己的体己钱拿出来救济贫民,在宫中所有的妃子中,也只有母妃待那些下人们最为和善,为什么没有做错事的母妃却要被苦苦相逼!
父皇一天天地沉默下去,母妃则是越发的温柔,看着他的眼光像是要化成水一般,琴姨说的没错,母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其他那些女人根本不及她半分。
到了第二年开春,父皇和朝臣还有百官的僵持战还在继续着,那天云桓偷偷听到母妃和琴姨说话,再这样下去父皇恐是要被方崇威逼得退位不可。方崇威!云桓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又过了几日,晚上的时候,母妃把他和父皇都叫进她的寝殿,自打五岁后,他因为要去国子监读书,就有了自己的宫殿,不能再和母妃住到一起了,而父皇这几日繁忙,也好几天没有去母妃那里了。
母妃夸他读书进步大,说要奖赏他,还说这些日子他和父皇都累了,她亲自下厨给他们父子俩做吃的,母妃其实手艺不太行,比起那些御厨做的实在是差太多了,但他们都吃得很开心,饭席上母妃温柔含笑地给父皇布菜加饭,烛光下,和乐融融,就像是母妃常与他说的普通人家一家三口的情形一样。
父皇那晚喝得特别多,不一会儿就醉倒了,母妃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然后就把云桓抱到腿上坐在床头,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摸着他的额头。
“母妃?”其实当时云桓已经是吃饱很困了,却又讶异于母妃的反常。
“桓儿长大了,都这么重了。”慕容荻看着云桓,笑得和煦温暖。
“恩,那是自然,我这几日都有好好吃饭,我要快点长大,变得强大起来,这样就能保护母妃了。”云桓兴奋道。
“好,好。桓儿要快点长大,然后结交可以依靠的朋友,邂逅真心爱你的好女孩。”
“才不要,那些人一个个的都好讨厌,我宁可一个人。”云桓想到那些整日欺负他的人就生气。
“傻孩子,人活在世上怎么能独自一人呢,那样会很寂寞的。”慕容荻的眼神变得悠远,复又细细地看着云桓,“桓儿这么出色,总有一天,会碰到真心帮你护你的朋友的,他们不会因为你的贫贱轻视你,也不会因为你的富贵讨好你,你们可以一同分享喜怒哀乐,一同做些傻事,这样的人,一定会遇到的。”
云桓却是不信,睁大眼睛:“是真的吗?”
慕容荻点着他的额头道:“当然,桓儿还会遇到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子,你们会成亲,会有孩子,会过得很幸福。”
云桓不乐意:“女孩子我见过呀,宫里面多的是,但那些人太差劲了,连母妃一个小指,不,一根指甲都比不上。”云桓边说还边拿手比划着。
直说得慕容荻笑个不停:“天下那么多女子,总会有一个能让桓儿你喜欢的。”
“什么是喜欢?”云桓还不懂。
慕容荻耐心地讲解:“就是一个会让你牵肠挂肚,见到了会开心,见不到会担心,会成日挂念,会想着要和她一起待一辈子的人,要是有一天你这样的想一个人,怎么都放不下了,那么你就是喜欢上她了。”
“我知道了,我喜欢母妃!”云桓高兴地举手回答,“我要和母妃待一辈子!”
慕容荻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接着,眼泪簌簌地打在了云桓仰起的脸上。
“母妃?”云桓小心翼翼地问,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好孩子!”慕容荻拍拍他的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是墨色的,晶莹剔透,云桓还从未见过这样颜色的玉,好奇地接在手里,竟是有一股奇异的热流传到身上,他新奇地把玩着,爱不释手。
“记住,这玉是我们回疆一族的宝物,代代只能给最珍爱的人,将来你要把它送给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懂吗?”
云桓懵懂地点头,其实他并不太懂。
“好了,不早了,快睡吧。”慕容荻轻轻地把他放倒在床榻上,贴着云韶辉。
“母妃呢?”
“我看着你睡着再睡。”慕容荻爱怜地看着他。
云桓点点头,就沉沉地睡去了,似乎今晚的母妃很奇怪,和平常不太一样,尤其是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那一眼,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呢?云桓这样想着,已经抵不住睡意进入梦乡了,梦中很幸福,只有他、父皇和母妃三个人,他们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饭,母妃笑得很甜。
后来的日子,再回想起往事,这样幸福的一晚,却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忍不住地悔恨,为什么母妃当时那样决绝的神色自己会没意识到,若是自己发现了,若是拦下了,那么,一切便会不一样了吧。
第二天,云桓过得很恍惚,外面的人传来消息,说慕容荻自行赴死,已经去了。
那日,只有云韶辉和云桓,云韶辉把云桓紧紧搂在怀里,泪一颗颗打在云桓身上,两人,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在殿内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慕容荻去后,云桓的日子更加难过,而他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国子监的那群学生欺辱他,嘲讽不屑,看着宫人们冷言冷语,看着以往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在母妃走了没多久,就一个接一个地抱上了别的美人,其中还有方崇威的妹妹。
这一切,云桓从来没有与自己的父皇说过,或许,便是说了也无用,自母妃走后,他再没有单独见过自己,也不曾说过一句安慰贴心的话。
往后的日子,便只有从小就跟在慕容荻身边的丫鬟琴姨照顾云桓,没了皇帝的庇佑和慕容荻的照顾,加之以往站得太高,太过受人瞩目,现在跌下来,自是会跌得更惨。
十岁的时候,云桓已经学会了在宫廷的生活中保护自己,他再不会与那一众兄弟们起冲突。
【宫廷生存法则一】要懂得低头服软。每次云昭一伙打他骂他的时候,他都是懦弱地趴在地上,时而要哀号几声,这样才能增加他们的满足感,自己的痛苦结束的便也快些,而且事后也绝不去告状,因为那样也只是徒劳,现在自己见父皇的机会本就不多,每每也是和一干兄弟们一起站在御书房内被问及功课。
【宫廷生存法则二】要学会装傻充愣。被问起功课的时候,云桓从来不会给出答案,总是支支吾吾或是随口瞎扯,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也总是睡觉或是胡闹,虽然这样会被其他人嘲笑鄙视,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放下心来。
但有时候并不是你一味的退让示弱,别人就会放过你。云桓十一岁生日的那天,原本一直以戏弄他为乐的大哥云昭突然跑过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说要送他一件生辰礼物,而那个从来不屑跟他说话的二哥云敬,冷冷地在一旁看着。
云桓又怎会不知他们没安什么好心,但又能如何,他一副开心状地跟着他的好哥哥一路往皇城深处走去,心中却是忐忑,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是在宫中,云昭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他们在一间破败的宫殿前停下来,云昭突然用力把云桓推进门内,然后朝外锁上殿门,云桓本能地回身想要往出跑,就被身后的人给抱住了,那样让人作呕的脂粉气,抱得他差点便晕死过去。
“皇兄,开开门!”云桓心知不妙,就算他再聪明早熟,也只不过刚刚十一岁,现在是真的慌乱了,拼命地拍着房门。
云昭得意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的好弟弟,你也不小了,今天大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软玉温香,美人在抱,保你喜欢!那么,哥哥我就不打扰了,回见!”
门外的声音消失,抱着自己的人却是越发用力,云桓挣扎不过,衣衫也被撕开。。。
什么欢愉,简直就是噩梦,难忍尴尬的疼痛,胸口不断翻上来的恶心的感觉。。。最终,在天亮的时候,他还是一口吐在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脸上。
门开了,那三个人都被抬了出去,云桓也像溺水般的瘫在床上,床头一片阴影,他艰难地抬头,云昭时年二十岁,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现在这样衣冠楚楚地俯视着他,更显得高大,而他自己,满身青紫,赤身裸体地匍匐在床上。
头顶的人懒洋洋地开口:“如何呀,五弟,一夜春宵的感觉?”
云桓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咬紧牙,把所有的情绪也一并掩去,低眉顺眼道:“多谢皇兄成全!”
那以后,云桓行事愈发荒唐,光明正大的逃掉国子监的课,偷偷溜出皇宫,成日混迹在青楼歌坊,寝殿内也全是年轻貌美的宫女,经常就对她们上下其手,稍有不顺他的意便是又打又骂。
【宫廷生存法则三】要适当地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离城的人都知道,五皇子云桓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做的艳词更是在离城贵族之中广为流传,竟然还颇受追捧。
云桓十四岁的那个大年夜,自从慕容荻死后便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照顾他的琴姨病逝,宫人把消息带过来的时候他正搂着一个小宫女作乐,他只是呆呆地坐了会儿,然后便忽然发起狂来,狠命地在那小宫女身上发泄。。。
事后已经夜深了,但外面的爆竹声一直未歇,云桓一个人走出寝宫,服侍他的人早去睡了,只有他孤身站在挂满大红灯笼的雪地里,一站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有人把五皇子凌辱宫女致死的消息报给了皇帝,皇帝大怒,下令把五皇子关押起来,不准再踏出寝殿半步。
这一关押就是大把个月,云桓和偷偷来看望他的慕容荻的旧部联系上了,把他手上慕容荻留给他的所有遗物都变卖成了现钱,只留下了那块玉佩。那些旧部还告诉他一个消息,拿着这块玉佩做信物,可以向叶念远和一个叫做穆风的人寻求帮助,穆风这人虽是没听说过,但叶念远云桓却是知道的,他是现任的槐山书院院长,一瞬间,云桓有了主意。
云桓把变卖遗物得来的银钱上下打点,最后联系上了一个以前他帮过的云昭身边的小侍卫,其实他也只是给过他几个小钱让他给父母下葬罢了,这时候却是派上了用场,他让他在云昭跟前吹耳边风,说是五皇子留在皇帝身边,若真是好好教养的话,以后怕也是祸患,不如趁早打发出去,另外还买通了几个皇帝身边的人,说不如让五皇子离开离城,找一处庄子好好修身养性,不见这繁华,说不定会收了性子。
两个月后,云桓领着寥寥几个侍卫出了离城,马车越行越远,最后看了眼被抛在身后雄伟的城门,云桓闭上眼睛,又缓缓地睁开——
等到他日归来之际,必要让那些人匍匐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