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景培估摸的还是挺准的,秦祁两国都暂时撤出了落华战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秦祥钰和祁慕生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若是不趁现在这个机会当机立断,乘胜追击,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怕是落华就要陷入被动的局面了。
而眼下祁慕生暂时算是被国内的叛乱牵制,不会再起什么风浪,趁着这个机会与回疆里应外合攻打秦国,瓦解他们的同盟,才是上上之策。
七月二十一,秦军撤回葛陵已有三日,云桓命戴子期一路追击,并下令在通化的云归沿着秦国东边界进击秦国,秦国在原燕国的兵力大都布置在宣城,如此东西夹击,应当是直指宣城罢。但若云桓真的起意在这次就与秦国开战,那这点兵力显然是不够的,朝堂上也不是没有人向云桓建议再派一支队伍前去增援,但云桓总是不置可否。
魏行风在定池未归,现在朝中能领兵的大将就只千寻和叶思堂两人而已,千寻不知道云桓的意图,但她却知道自己实在是不想再在离城待下去了,这里的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千寻去见景培,难得能在他家中找到他,而且看到的还是他逗弄着他三岁小儿子的模样,看着居然也是个慈父的样子,千寻张着嘴险些合不上。
“你来了?”景培对千寻的到来毫不意外,让人把孩子带下去,领着千寻进了他的书房。
千寻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给她的震惊中:“看你这样子也能做个好父亲,怎么平时就不能正经一些,多在家待待,陪陪妻儿,享享天伦之乐不是很好?”
景培不以为然地笑笑:“一会半会儿自然是行,时间久了不觉得很无趣吗?”
千寻心里暗自替他的妻儿不值,也不欲再与他多说这个问题,提起来意:“让我去秦国前线吧。”
景培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你和我说这个可没用。”
“少来,”千寻打断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个样子,“秦国不比以前的赵越,光派那么点兵力显然不够,现在祁慕生被国内的事绊住不会给我们找麻烦,秦祥钰又还要处理回疆那边的事,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又会增加无数伤亡。”
景培点头:“那倒是,但这个你也要和皇上说才行,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千寻不理会他,径自道:“子期和云归兵分东西两路分散秦军兵力,让我带上十万人直取宣城,我有信心能够在三个月内拿下宣城。”见景培犹在迟疑,千寻补充,“景大人不是一直以天下大业为重?趁着秦祥钰尚在饶城,这是最佳的机会。”
景培倏然正色,点头:“好吧,那我去与皇上说,你做好准备。”
千寻去找了景培的当天晚上,回府的时候就见云桓等在她家旁边的巷子里,负手而立。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他先开的口:“你想要去秦国?”
“秦军骁勇,将士们现在多半对叶思堂不信服,魏行风的骁骑营刚刚在定池苦战,我去比他们都合适。”
“你就是想离开,对吧?”
千寻本以为现在面对他的时候已经能足够平静,但听他如此一说还是忍不住高声反驳:“我和秦珏是什么关系你是清楚的,这次你不必担心我和他会有什么吧!”怎么能够忘记,那些赤裸裸的背叛和伤害。
“阿千——”云桓上前几步,似是想要拉千寻,千寻本能地后退,带着戒备,拉开与他的距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
“我不知道,我认识的项秋希早就不在了,您,皇上,我不知道您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是太生气了,所以才会昏了头,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回来,阿千!”云桓向着千寻伸出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求,千寻很久没有在他脸上见到如此软弱的表情了。
但他怎么就是不明白,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见他如此,千寻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就这么定下来吧,天晚了,我要休息了,皇上也早些回去吧。”
第二日的朝堂上,云桓就宣布了由千寻领十三万大军前往秦国与云归戴子期分三路进军宣城,大军在此之前早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命令一下,二十四日大军就出发了。
七月二十七,大暑刚过,天色燥热。大军行至葛陵,距宣城不过半日行程。
“暂停行军,原地扎营休息。”千寻下令安顿。
其时魏安图所领大军已从葛陵退守至宣城,戴子期和云归也各行至了与宣城遥遥相对的安平与营州。秦军向以骁勇善战著称,秦祥钰继位后更是注重军队建设,整顿军规,严明军纪,论功行赏,封赏甚厚,从云归和戴子期那边收到的消息,这一路行来落华伤亡不小,这还未正式进入秦国本土就受到如此大的阻扰,怕是此时秦军士气正旺,不宜轻举妄动。
葛陵城前些时候就被云归拿下了,现在城楼上方也已插上了落华的旌旗,这里的原住民本是燕国人氏,如此城池的归属交替对他们而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每日出来的时间少些,大军虽未入城,但城内的街道却是空空荡荡的。
“将军,何不尽快赶往宣城与其余两军会合,共同拿下宣城?”问话的是云归北营的参将大胡子陆强。
南营经过零五年的柏岭一战元气大伤,直属千寻的精锐部队更是伤亡过半,虽然这两年又招募训练了不少新兵,但较之以前的战斗力还是差上不少,这次戴子期初次领军出征,几乎带走了南营的所有精锐和大部分将士,现在的十三万大军都是从各个营召集来的,大多数是归属于云归的北营。
说来也是凑巧,这次随她一同出征的几个参将里居然有当年她第一次领军作战时随她守卫上党的陆强和李安,李安倒还好,一直以来也就平平淡淡地做着个参将,似乎和当年也没多大变化,陆强的人生履历却是颇为起伏波折。
九十七年年中,因为六皇子云战谋反一事,当时依附于云战的近卫军统领陆宝昌作为同谋被牵连在内,陆家满门抄斩,陆强与陆宝昌算是拐了八辈子弯的亲戚,平时光是沾不上,这次灾祸来了却被牵连,弄得丢掉了参将的职位,还是当时云归为他上书求情,才让他继续留在北营效命,但那之后的日子估计也不太好过。
后来在零一年南宁一战中,他因为抢着冲在前面想立功,结果身受重伤,被直接送回了离城,那次伤得重,直到两年后他才重返军营,这些年更是拼了命地冲在最前面,慢慢积攒军功才又得到参将的职位。
千寻记得当年初见之时,他虽蓄意留了满脸大胡子,却总也不能让人畏惧,现在可好,浑身上下的伤痕,脸上也是刀疤累累,狰狞地交杂在脸上,看着都渗人,现在这满身的沧桑,不用刻意去装也是掩饰不去了。
谁知千寻这么讲时,陆强却毫不在意地笑笑:“都是些陈年旧伤了,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打紧,倒是将军你——”他说到这里不安地停下来看着千寻脸上的伤痕。
千寻摸着脸上的十字伤疤,犹能感觉到它的形状,就像当日那人一刀划上来的绝望和悲愤一般,刻入骨髓,难以忘怀,一时伤感:“至少还活着。”
陆强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是,至少还活着,总好过恒满,被那样无辜牵连。”
韦恒满死于去年云桓肃清朝中韦家和方家余党的风波中。他与陆强不同,他的祖父与原丞相韦仲荣是亲兄弟,在当年的夺嫡战中韦家败退,韦仲荣当机立断辞去官职,远离朝堂,得以保全韦家一家性命,韦恒满自然也不能再在军营待下去了。
直至去年,云桓重翻旧账,誓要让韦家再无翻身的机会,于是借着朱长泰通敌叛国之罪把韦方两家也牵扯进去,韦仲荣的嫡亲大都被肃清干净,韦恒满也因着长期借住在叔祖家中而被判以流刑,与朱茂之同时被发配前往南岭,结果出了离城没多少里地就死于囚徒****中,尸体被用草席席卷扔在林中,后来还是陆强去求了云归,才把他的尸身运回离城安置。
韦恒满的遭遇不过是这个乱世的一个缩影,像他这样死于非命不得善终的数不胜数,很多人甚至尸骨无存,无人牵挂,消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间。
天昭人们信仰神佛,他们总认为只要虔诚地向上天祈祷,便会得到上天的庇佑,但看看这天下,看看遍地横尸,烽烟四起,国破家亡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般的来了又去,那些可怜的人何曾得到过所谓苍天的一丝厚待。
“下令将士们先行在城外休息几日,做好准备,等秦军松懈之时,我们就攻打宣城!”
祁慕生虽然平定了祁慕恺所领的叛军,但他派去讨伐祁慕化的军队在银川吃了大亏,大败而回,有消息说莫离的复****也和他起了冲突,似是不愿继续为他卖命,秦祥钰远在饶城整顿被回疆侵犯过的城池,魏安图等的援军迟迟未到,这样的机会几乎是千载难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又何须独以苍天为尊,不若舍弃所有的信仰,奋力一搏,或许还有机会在万物破败之际独善其身。
既然苍天不曾给世人庇佑,那便由人们自己给自己罢,哪怕这样的庇佑,是要先毁灭,后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