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八百一十年四月十三,祁国都城洛城城破,是夜,祁帝祁慕生在与风王千寻交战中战死。十八日,祁国丞相元招带领百官在议事殿外迎接华帝,陈写降书。六月底,大将军云归南取祁国最南端城池流岭。至八月初,祁国大多数城池尽皆归顺落华。至此,各地战乱初平,天下大定。
天昭八百一十年十月二十二,华帝云桓发诏书昭告天下,改国号华,年号景昌,定都离城,是为高宗皇帝。
——《八国志·华书》
景昌元年,守岁夜。爆竹声响,烛火摇曳,照得夜空一片通明。
皇城东北角的一座宫殿内。
“今儿过节,这一年你们也都辛苦了,这些赏钱你们分下去。”女子一身华美宫装,尊贵端庄,坐在高位上,指着地上好几大箩筐的铜钱。
下面站着平日里在殿中侍候着的众人,此时自是齐齐拜倒跪谢。
“都起来吧,只要你们日后尽心尽力,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的,都下去吧。”女子似是略感疲惫,拂拂手道。
众人欢天喜地地抬着钱筐离开了,偌大的殿中只剩以手撑头斜倚在椅子上的女子和她身边站着的侍女。
片刻的沉默,那侍女模样的女子当先开口:“歇着吧,他不会过来的。”
女子垂下头,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再等等吧,时候还早着呢。”
“等什么,你明明知道——”
“心沫,够了!”女子厉声打断她,被唤作心沫的女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别过脸赌气不再说话,女子见此,却是轻笑出声,“你这脾气,怎地能在这宫中待得住?”
心沫这才扭过头看她:“你这样的人,也不该待在这深宫之中,那个人,不配你如此!”
女子苦笑:“怎么又说回来了?”
心沫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又生生止住了,两人又是沉默,外面一阵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女子忽然出声问道:“你说,要多久,才能彻底忘掉一个人?”
心沫见她这般,也软下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死了,而他待你,也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假以时日,他一定能知晓你对他的心意的。”
女子摇着头:“你错了,正因为她死了,所以她与他而言才成了永远无法超越忘记的存在,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心沫恍然:“所以当初你才——”
只这一句,女子就知晓了她的意思,苦笑道:“冯依兰那女人自诩聪明,又忌惮风千寻,所以我才会让你给她出主意,联系韩国复****首领莫离,但说实话,我从来不认为他们真的能够杀死她,他们之间的纠葛,几次和风千寻谈话她的为人,我大约都是了解的,因着她的缘故把叶可玖牵连进内的话,以后她和皇上就绝对再无可能了。一切都如我所料,只是没想到叶可玖那般柔弱的一个人,也能如此决绝,”女子摊开手看着自己光滑洁白的掌心,“是我害了她。”
心沫上前拉住她的手劝慰道:“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了,**见惯的就是这种事,别再自责了。”
女子反手握住她:“一直以来,让你为我做这种事。。。”
心沫轻斥:“说什么呢,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况且我从小在江湖长大,见的都是刀光剑影,可比这厉害多了。”
女子靠在她脖领窝,低语:“但我知道你是不屑于做这些的,江湖儿女,便该是肆意恩仇,而不是这般阴谋权术。心沫,你走吧。”
被她靠着的心沫身子一颤:“你赶我走?”
“在这里,我怕有一天我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更怕自己会连你都伤害。”女子哽咽道,带着委屈与心酸。
心沫心下一松,一只手一下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真有那时候,我也是甘愿的。”
“但是——”
“虽然皇帝因着上次的事把冯依兰打入了冷宫,他现在对你也还算不错,但自古以来这**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兼心机的女子,你总是狠不下心来,没有我,你还不知道会被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见女子还不吭声,心沫又道,“再说你还有泽儿,总要护得他周全的。”
提及幼子,女子神情一变,良久,低声叹道:“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你了。”
“你要真是觉得连累我了,那就干脆一点,现在我就带着你和泽儿离开皇宫,从此天高海阔,多自在,再也不用想这些破事,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不行,自有我在!”心沫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拔高声音。
靠着她的女子沉默半晌才开口,语气中毫无回旋之地:“但是,我放不开,我放不下他。”
心沫心中早就知晓了答案,但听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气:“你就这么点出息!”
女子柔声道:“是啊,没办法。”
心沫逼问:“哪怕这辈子他心中都没有你?”
不待女子回答,外面有宫人急急喊道:“娘娘,皇上来了!”
女子猛的跳起身来,冲到铜镜前打理着自己,脸上既惊且喜:“心沫,你看看我这样成不成?这衣服会不会太艳了些,他不喜欢——”
心沫看着她这样,既是埋怨又是心疼,痴儿,这世间的,尽是些痴儿。
门被一脚踢开,门外的人夹杂着一股冷风和酒气冲进来,径直上前抱住还未回过神的女子,心沫悄悄退出去,替他们把门轻轻掩上。
“皇上!”女子任他抱着,柔声喊道。
“叫我阿希。”抱着她的人强硬地命令。
女子因着这一句话欣喜不已,两个字在嘴边转了几圈,才吐出口:“阿希!”
男子骤然抱紧她,勒得她生疼,像是在绝望中抓住了救命稻草:“阿千,阿千!”
女子浑身一震,心直直地坠入谷底,须臾,她一把抓住男子明黄色的衣摆,语中是卑微的恳求:“阿希,我是雨蝶啊,叫我雨蝶好不好?”
男子粗鲁地把她打横抱起扔在床上,覆身上来,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阿千,阿千!”
魏雨蝶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她一向自诩聪明,不着痕迹间便能谋算筹划,但世界上,终有些事是力所不能及的么?无论你再怎么努力。
身边的人沉沉睡去,与他平日的威严深沉不同,现在的他像个全然不设防的孩子,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嘴角露出浅浅一笑。
——是的,不后悔,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哪怕这辈子他心中都没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