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陪你喝酒了,我下去买些米面,你可别再喝多了,酒钱我付了,你不准再欠账了,知道吗?”舒歌听够了说书,擦擦嘴,一字一句细细地叮嘱千寻。
“临安县上不就有米面卖么,干嘛大老远的提回去?”
“这里的便宜!”舒歌怒气冲冲地瞪着千寻,“若不是你的酒钱,咱们也不至于此,你就不能——”
千寻深深地叹口气,垂着头听着她在那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喃喃自语:“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
她捡回来的舒歌小妹妹,本是乖巧如绵羊,温顺到几乎千寻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不反驳一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收了千寻所有的私房钱,限制她喝酒睡觉的自由,接管了家中所有事务,每天在她耳边磨耳根子,唠唠叨叨像个小老太婆,千寻暗忖,果然是该寻思着给她找户好人家,早些把她给嫁出去了么,不过她这般剽悍,众人皆知,还有谁敢娶她呀......
“还有,不准想些奇怪的事情!”舒歌伸手毫不客气地指着千寻的鼻梁,眼中充满怀疑。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快去吧!”千寻哀号。
舒歌离开后,千寻一直坐在酒楼里喝酒吃着小菜,老李头说完书,酒楼里清净了不少,众人皆是小声交谈说话,不多久,壶中酒就见底了,千寻摇摇空酒壶,喊过一旁的店小二:“再给我来一壶!”
他笑嘻嘻地迎上来:“这可不成,沐姑娘,刚刚你妹子走的时候吩咐了,不能再给你上酒了。”
这丫头,千寻心中叫苦,嘴上却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自然是听我的了,快快去拿。”
“你妹子还说了,若是我们再让你赊账,她是决计不会还的,让我们看着办,然后朱老板——”他没说完千寻已经了然了,朱不毛那家伙,让他吃这个亏比割他一块肉都心疼,这死丫头,分明是断她酒路嘛。
正当千寻又为难又尴尬的时候,听得身后一阵不客气的嘲笑声:“真是丢死人了,瞧瞧你的信誉!”
听着这个声音,千寻只觉脸上的肉突突地跳,板下脸转过身,恨恨道:“总比你这纨绔子弟要强些!”
来人正站在楼梯口上,听得此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千寻面前,举起一只拳头:“你说谁是纨绔子弟?”
千寻不再理会他,扭头吃着盘中剩下的小菜,口中不屑道:“浪费银钱,仗势欺人,欺负弱女子,这还不算纨绔。”
他一时憋得没说出话,他身后的人却是忍不住笑出声:“天底下的弱女子若都像你这样,那男人们可就都完了,估计都要像晏师弟这样自讨没趣,自寻苦吃,自作自受,自——”
当先之人愤而回身:“你够了没!还有,我比你大,叫我师兄!”
那人从善如流:“咱们师兄弟们皆是无字辈,就叫你无能师兄好了。无能师兄!”他特意重重叫了两声。
看着他满脸吃瘪怒气冲冲的样子,千寻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当先之人气得直跺脚:“你们两个家伙,当真是我的煞星,气死我了!”
千寻觉得这煞星二字大约还是说不上的,严格说来,他们其实还算是有缘。
三年前千寻带着舒歌定居到了临安,没银子花的时候就会到山中打些肥美的猎物拿到润城朱不毛的不归酒楼里换钱,不归斜对面不远处,就是润城赫赫有名的罗氏武馆。
罗氏武馆千寻还是有些印象的,八百零四年的时候,她和无忧一起取道润城前往釜山,当时正巧赶上了罗氏武馆开张,两人还看了看热闹呢,看完热闹还和舞狮的两人起了口角之争,而那两个人,正是现在眼前的两人,不管怎样,这也算得上是缘分,尽管可能只是孽缘。
他们二人中年长的那个唤作罗青晏,现年三十有四,年轻点的名叫尤诺,比罗青晏整整小了十岁,问题也就在这儿,他们两人均是罗氏武馆馆主罗天赐的徒弟,尤诺九岁的时候就跟着罗天赐习武了,而罗青晏遇到罗天赐已是在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三年头上,按照普遍的规矩,确实是先入门的为长,偏偏两人似乎自打相识以来就不对头,成日里打闹争吵,罗青晏又是个认死理不服输的,现在他还代掌武馆里的事务,自然不肯叫尤诺一声师兄,这个称呼一事,也就成为罗氏武馆里的一桩悬案了。
三年前千寻再见到他们的时候,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时隔六年,当时她并没有一眼认出两人,还是后来成日来这里,了解的多了,又见罗青晏经常在口舌上吃瘪,这才想起记忆中的确是有两个这样的人的。
一开始千寻觉得能够有这样的缘分也是件很奇妙的事,彼此每次见面也是客气地问候打招呼,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现在一般她是和尤诺站在一条战线上,每次见到罗青晏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开心,搞得现在真的像是死敌一样,互相看不顺眼。
尤诺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脑子聪明反应也快,千寻猜他平生的爱好也不过是把人欺负得哑口无言,自己在一旁看笑话,对谁都是一样,不过最爱欺负的还是罗青晏而已,很多时候与其说他喜欢折磨人,不如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喜欢弄出些恶作剧。
“舒沐你总算醒来了,你的冬眠简直比山中野熊的时间都长了,”尤诺的恶趣味又转向千寻,他身后站着的罗青晏闻言一脸幸灾乐祸,不过很快就僵在脸上,“几乎和我家无能师兄媲美了。”
“我怎么可能像这女人这么懒!”罗青晏跳脚道。
“那你果然还是承认你是无能了。”
“......”
所以说千寻根本不介意尤诺怎么说她,单凭每日能看到他整得罗晏说不出话来,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要说罗青晏此人,也算是一朵奇葩,明明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半点忍耐力都没有,偏偏嘴也是个笨的,沦落到每日被尤诺欺负的局面。不过就这样,他居然还是罗氏武馆里的二把手,罗天赐前些年隐退,现在几乎不露面,平日里武馆的事大都由他负责的,他这人虽然嘴笨脑子慢,到现在也没娶到老婆,不过好歹武功练得还算勉强及格。
罗氏武馆是九年前创建的,专门征收一些年轻男女教授武功,创立的那会儿正值天下大乱始起,人们为了学得一些保命的技能,报名的人数众多,加之润城位于偏远地带,民风开放,男女皆有倒也不足为奇。这些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人气人脉,结果越办越红火,现在门人也可以说是遍布天下,有了一定的势力,要说平常江湖上的小帮小派还真无法和它抗衡。
馆主罗天赐据说武功极为了得,前些年的时候都是由他亲自教那些门人的,这些年武馆壮大了,他反倒是退下去了,把事务都交托到他的这些徒弟们手中了,算来千寻来这里三年也没碰上过他,不过就算如此,他在润城百姓心中的威望名声还是相当好,大家都说罗馆主为人仗义疏财,爽朗大度,不贪名夺利,加上他神秘的过去,自然而然让他成为了润城百姓心中的头号人物。
不光如此,从平日里罗氏武馆众人的言谈中就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师父也是极为崇拜敬爱的,连罗青晏尤诺这样的人都心甘情愿地听且只听他的话,可见此人有多么不一般了。
罗青晏据说是武馆众人中武功练得最好,也最能制服一帮子年轻人的,打他接管了罗氏武馆以来,倒也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有更进一步壮大的趋势,每次坐在不归酒楼的二楼窗口都隐约能听到一群年轻人练武时的吆喝声,仿佛便能想见他们是如何拿着棍剑在校场上挥汗如雨,甚至能把千寻都带得有几分热血沸腾呢。
“算了,没酒喝本姑娘也不陪你们耗着了,我走啦!”千寻起身摆摆手,下得楼去,犹听得罗青晏还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这大好的春光却连一杯酒也难得,千寻在大街上晃悠着,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小丫头把她全身的财物都收走了,近乎身无分文了,好在——
千寻找了个角落,扶着墙在靴子里层摸了半天,才算寻到了被她藏起来的几个铜钱,这还是年前的时候有一次下了大雪,舒歌嫌出门不便,就给千寻钱让她出来打油,千寻死乞白赖地和卖油的说了半天才算节约下这几枚铜钱,一直舍不得用,果然现在才是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一个冬天她都没怎么出来,家里的酒本就不够喝,难得出来一趟,那一小壶酒连塞牙缝都不够,若是不多喝些,今晚回去她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一个时辰后...
“我说沐姑娘,你的钱连一杯酒都买不下了,别说是一壶了,你还是回去吧。”小二把剩下的最后一文钱硬塞到千寻手中,推着她往外走。
千寻苦着脸:“不是吧,我还没喝够呢,记我的账行不行?”
“不行!”他果断地拒绝,“上次你妹子已经轮番告诉过润城所有的酒楼客栈了,一律不准赊账给你,不然,”他笑呵呵,“她是绝对不会还的。”
这么狠!千寻颠着手中仅剩的一文钱,这下真的没了主意。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后退两步,路的右边,大大的四个字:霹雳赌庄。里面听着很热闹,要不,她也去碰碰运气?
撩开赌庄的棉布帘子,一股汗臭味扑面而来,里面的若干张桌子周遭都围满了人,都在埋头呐喊着,千寻犹豫了一瞬,旁边立刻有人上前来热情地招呼着:“姑娘,你也要赌一把?”
千寻看过去,声音里也隐约混杂着女子的吆喝声,看来不止她一人,她迟疑地点点头:“我玩把小的就行。”
“好嘞!这边请。”他引着千寻往里面的一桌走去,那一桌人本来都是专注于赌局的,见千寻来了,都抬头愣愣地看着她,有个黄牙大汉最是丰收,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堆战利品,回过神后咧嘴冲千寻一笑:“小娘子也要赌上一把?”
千寻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枚铜钱被扣在上面:“对,赌注就是这一文钱!”
周围静默了片刻,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黄牙大汉边笑边捂着肚子:“一文钱?一文钱还赌个什么劲儿。”
千寻把他们的声音都压下去:“一群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姑娘我就这一文钱,你们到底是赌还是不赌!”
“赌,赌!”黄牙大汉笑着把自己面前的银钱摊了一部分过去,“我赌十两。”
其实千寻本来想着以她顽强的生命力和卓越的战斗力,输赢几率一半,赢面还是很大的吧,结果,却是输了,她无奈的在心中感叹,这下真的是身无分文了,也罢,还是回家睡大觉吧。
“小娘子别走啊,”黄牙大汉在身后喊住她,“刚刚输了,下一局赢得机会可是很大的,不再玩一局了么?”
“我没钱!”千寻没好气地回他,头也不回。
“别介呀,不是还有你的人吗?”他嘿嘿笑道,周围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千寻缓缓地回过身看他,他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露出满嘴黄牙:“我看小娘子你还是值个二三十两的,怎么样,把你自己赌上,万一赢了,”他推推面前的一堆钱,“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周围有人起哄道:“那输了呢?”
黄牙大汉瞅着千寻的胸口:“小娘子就陪我一晚,如何,很公平啊。”
千寻心下大怒,正待出手教训教训他,就被一人猛力拽过去,踉跄了几步靠在他身上才没摔倒,她愕然抬头,居然是罗青晏,他满脸怒气地瞪了千寻一眼,才冲着黄牙大汉道:“你哪来的,胆敢在润城撒野!”
那黄牙大汉长得粗野,不想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当下陪笑道:“这不是说着玩呢吗,我哪知道她是兄台你的娘子。”
“谁是他的娘子!”“谁说她是我的娘子!”千寻和罗青晏同时愤怒道。
罗青晏拽着千寻的胳膊出了大街上,犹自不解气:“有你这样的女人嘛,认识你都丢我的人!”
“谁用你管我的事了,多管闲事!”千寻也高声回过去。
两人都是火气上来了,正待动手,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你们这是怎么了,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千寻回身,原来是已经从城外回来的萧四叔,他一手提着野兔,一手还拎着一坛子酒,冲着千寻二人大笑:“正好,好久没聚聚了,今天又有酒又有肉,咱们当是不醉不归啊。”
千寻和罗青晏对视一眼,心头一边是和他的新仇旧恨,一边是美酒,两相权衡,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了他推掉到嘴的美酒——
“好!”她应下声,却发现不止她一个人的声音,转头怒瞪着罗青晏,正好他也看过来,两人同时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咦?我才发现你们两个倒是挺配的,干脆凑活凑合一起过得了。”萧四叔唯恐天下不乱。
“凑活也不找他(她)。”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听得萧四叔又在那儿大笑开来,千寻当下拿定了主意,今天只管喝酒,再怎么也不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