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后悔,早知道刚刚就该把他打趴下,让他在他的师兄弟们面前颜面尽失,看他以后还怎么管教其他人!”千寻边走边忿忿不平。
舒歌深以为然:“难怪没人肯嫁给他呢!”
千寻被逗笑了,推推她:“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
舒歌很是不服气:“谁说我小,我都十六岁了,姐姐你武功这么好,也教我些吧,看尤诺那个混蛋还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不。”
千寻笑着摸上她的头,并不答话。
三年前刚来这里定居下,千寻就开始教舒歌轻功,但也只是轻功而已。因着她自己的经历,很多时候千寻都在想,若是自己当初学的少些,什么都不会,简单一些,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所以现在,她希望舒歌不要重蹈她的覆辙,能够做个普通人,平凡幸福的普通人,学些轻功自保,能够简简单单地过完一辈子,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又不说话了,每次一和你说起这个你就不吭声了!”舒歌在一旁不乐意。
千寻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她,难得的口气认真:“会得多了不一定是件好事,武功本就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可不是让你争强斗胜的,你学好你的轻功,以后遇到什么还可以跑得掉,仅此就够了。”
“不要,”她大声拒绝,“我才不要总是被保护,我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也能够保护别人,等到姐姐你有一天老了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你的靠山!”
太像了,这样的执拗决绝,千寻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大约也是一样的,听不进别人的话,一意孤行地以为自己做的就是对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对未来的一切满是憧憬。
或许当初决定把舒歌带在身边并不全是偶然与巧合,大约更多的还是因为舒歌骨子里与她,是那般相像吧。
“姐姐你生气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其实不学武也没关系,你别这样啊。”许是见千寻不对,舒歌使劲地推推她。
千寻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宽慰地笑笑:“没事,走,我们去看看原琉去。”
润城是个小地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总归该有的都齐全,比方说,在哪里都少不了的青楼。
小城润城最好的青楼是城西的暖风阁,暖风阁最为出名的就是歌妓原琉。
千寻与原琉的相识,更多来说是意外。
时间要追溯到两年多前,天昭八百一十年的腊月,天气严寒,空中还下着鹅毛大的雪片,千寻出来做年前的最后一次采购,那段时间山上霜冻,飞禽走兽都躲在窝里冬眠,收获甚微,在朱不毛那里也没换到几个钱,本来想着打些酒的,奈何实在是囊中羞涩,除了日常必需外只余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是她许诺要给舒歌添件过年的新衣的,如此一来,这个年大约就无美酒相伴了。
以前千寻虽爱酒,但也不至于顿顿必需,反倒是自从闲下来以后,没事就喝几口,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嗜酒如命的恶习,再难戒掉。那天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恭迎着即将到来的******——景昌元年,千寻两手提着包裹晃荡在城中,置身于满城喜庆中,心情却是莫名的陷入低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压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放下手中的包裹,瘫靠在墙上,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去看看这位姑娘怎么了?”
千寻抬头,这才发现刚刚没注意到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已经行到她跟前了,赶车的是个披着蓑衣的壮汉,此时正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她,一只手撩开车帘,探出头的是个圆脸的小姑娘,打量她一番,才问:“姑娘你没事吧?”
千寻摇摇头,又点头:“我想喝酒。”
圆脸小姑娘歪着头看着千寻,一脸茫然,千寻重复:“我想喝酒。”
她这下反应过来,快速缩回头去放下帘子,千寻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姑娘我们快走吧,这人不正常。”
“瞎说什么呢,”这次开口的是先前那好听的女声,一阵轻微的响动,挨着千寻这边的窗口被拉开一道缝,便仅是冰山一角,也隐约可以窥得这女子不光声音好听,长得也是温婉如玉,一只莹白的手伸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钱袋,“刚刚琉璃失礼了,请莫怪,这些钱算我请姑娘喝酒的。”
千寻摇摇头:“不要钱,只想喝酒。”
马车内的人似乎也是有些为难,片刻却是笑出声:“别的不好办,这喝酒,却是有个好地方的,保管你想喝多少都行,姑娘可敢随了我去?”
千寻当时一心只想着喝酒,跟着她去了,才知道她说的是城中的青楼暖风阁,那样的一个女子,聪颖爽快,和善可人,芙蓉如面柳如眉,怎奈却是出身青楼。
世间之事,为何从来没有两全之法,总是不尽如人愿呢?
心生烦忧,不自觉就多喝了几杯,到最后恍恍惚惚间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思绪回笼,千寻挣扎着爬起身,却因为昨晚的宿醉未醒头疼得厉害,梳妆台前坐着的女子也回过身来,满脸歉然地看着千寻:“昨夜你喝醉了,我又不知你家住何处,只好委屈你待在这里了,抱歉。”
千寻撑着额头下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道:“怎会,谢谢你昨天请我喝酒。”
她有些意外:“你不在意在这种地方住了一晚?”
“当然不会,”千寻快速回答,她以前又不是没来过,“有美酒美人相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闻言大笑出声,瞬间与她的形象很违和:“我听不少男人说过类似的话,但居然没一个人说的像你这般动听。”
那就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后来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也是在熟识后千寻才知道,她叫做原琉,来暖风阁已经有两年了,是暖风阁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唱的一嗓子好曲子,遇见她的那夜她就是刚刚从城中一家富商家里唱完曲回来。
和她相交越深,千寻越觉得她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该待在这污浊的青楼里,每日对着那些猥琐的臭男人们,于是就向她提起,说愿意给她赎身,让她以后就跟着她和舒歌住在一起,却是被她拒绝了。
“我可是很贵的,你能有那么多钱?”她躺在床上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千寻。
“钱嘛,想要的话总是有的,”偷也是能从贪官那里偷来的,见她的神情,千寻正色道,“我可是和你说认真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你的意见。”
她也敛了笑:“为何要离开,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但是待在这里每天对着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们,你怎么能开心,又怎会有幸福?”
“不待在这里就会有幸福了么,那么,沐姐姐,你幸福吗?”
千寻被她的反问问得愣住了,片刻才道:“自然开心了,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为什么做梦的时候你在哭呢?”她看着千寻,像是要看进千寻的心里去,“沐姐姐平日里洒脱不羁,似乎什么都不在意,若是真的如此,为何只有在夜晚的时候,醉了的时候,才会无助地哭呢?”
千寻哑口无言,无从辩驳,因为这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原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梦中的时候,并不全然都是好梦的。
原琉明明比她要小了足足有十一岁,可是那一刻,千寻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说出来的话,竟仿佛历经沧桑,看尽人世变迁。
“我以前也曾因着自己这样的身份羞愧不已,甚至想过要一死了之,但后来我明白了,我并不比其他人低贱,我出卖自己的声音来谋生,但我的钱我敢说都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若是每日来听曲的人生了什么旁的龌龊心思,该羞愧的也是他们,我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想通这一点后我忽然发现生活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可以每日唱自己喜爱的曲儿,自己挣钱自己花,可以自己享受,也可以帮助那些需要的人,我很开心,真的。”
或许想不开的那个是她自己才对,原琉说的没错,若是心中真正放得下,那在哪里都可以心安,怎样都能够快活,何必拘泥于形势,受困于流言呢?
千寻和舒歌过去的时候原琉正在前厅里唱着歌,平日里她闲下来的时候就自己编些词曲,然后唱出来,她说那不是唱给别人的,而是唱给自己听的,所以她才能够开心快乐。听她的歌总觉得比之其他歌者更多了些什么,千寻想,或许那就是她对生活的执着与对歌曲本身的喜爱罢。
灞桥岸,柳依然,长亭外,春意暖。天涯黯,烟岚淡,惊觉处,飞絮散。缁尘,何日染?江湖夜雨只笑谈。倚高楼,薄酒寒,挑灯看,青锋乱。犹记得初相逢,丹心同,年少懵懂。回首处望苍穹,千里共,当时明月。
总难却凡事冗,寄游踪,南北西东。临风闻羌笛,新雨望断虹。共君此夜青眼高歌,引觞须沉醉,也知笔上烽烟,纸里轻狂,弹指年华易落。黄泉碧落死生契阔,浮世奈若何?不见叶上朝露,日曦若有情应笑我。
谁看,青丝雪,红莲节,灯摇曳。银河远,金鼓歇,西风烈,弦歌绝。莫道,三生约,看朱成碧容易别,来自来,竭自竭,何人掌,缘生灭。听高山流水堪激越,愿一日心期过千劫,听高山流水堪激越,求今生任诺他生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