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晏和尤岚成亲的当天早晨,千寻见到了传说中罗氏武馆的创始人,罗青晏和尤诺他们的师父,罗天赐。
记得罗氏武馆开张的那年,千寻也曾见过他一面,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早没什么印象了,按着平日里众人所说,想象中的罗天赐该是爽朗面善,神采奕奕的,所以在见到他真人的时候千寻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人面目枯黄,身材消瘦,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实在难以和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大侠,罗青晏他们嘴里最为敬佩的师父混为一谈,唯独谈笑之间,他大笑的样子隐约能和记忆中见过的那个豪迈之人的影子重叠起来,才依稀得见几分昔日的风采。
“你就是舒沐吧,经常听这几个臭小子提起你。”他扯开嘴笑,双臂一伸,身边的罗青晏和尤诺满脸不情愿地被他拉近。
“他们说我什么,不会是坏话吧?”千寻嘻嘻笑道。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几声,“你这脾气倒是很——”话未说完,似乎是刚刚的笑声太过激烈,低下头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旁边站着的几人焦急地围上去,被他伸手推开,片刻后他平复下来,微喘着,“瞧瞧你们一个个这样子,我还没那么弱。”
千寻心下带了几分了然,原来罗天赐之所以会离开武馆独自一人住在乡下,多半怕是因为他这身病,只是不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也从未听人说起过。
罗天赐喝了几声总算是把众人都喝开了,只留下罗青晏和尤诺依旧在一旁皱着眉,他重重两掌拍上他们的头:“这两个混小子,今天这么喜庆重要的日子一个个板着脸是想做什么,都给我高兴点,尤其是你,小四,别让外人以为娶小岚是委屈了你!”
罗青晏立马正色:“当然不是,我,很开心。”他垂着头说完这话,余光一瞟看见千寻,登时大怒,“你怎么还在这!”
千寻故意不看他,他气得又要说什么,被罗天赐喝住:“怎么,这话既是发自肺腑,当着谁说又有什么区别,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心胸宽大,这是基本,我不是一直有教你们的么!”
罗青晏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喃喃称是,千寻和尤诺对视一眼,俱是幸灾乐祸地垂头低笑,听得罗天赐又道:“小岚是个好姑娘,你耽误了她这么多年,以后可要好好补偿回来,要不别说是小诺了,连我,还有武馆的众人也绝不会轻饶你,听见了没?”
罗青晏抬头扫了千寻和尤诺一眼,像是下定决心,郑重道:“岚是我所爱,我自会一心一意护着她,照顾她。”
没想到罗青晏这般好面子嘴皮硬的,居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白自己的心迹,千寻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知是晴是雨。
成礼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来,都是武馆的师兄弟们,还有就是街上平日里比较相熟的,萧四叔早早就来帮忙了,让人意外的是,就连一向被看做是铁公鸡的朱不毛,居然也肯把自家的厨子免费借给武馆,还送上三桌丰盛的酒席。
“能从朱不毛身上拔出一根毛,了不得啊,”舒歌感叹之余,又瘪起嘴加上,“说到底还是个小气的,三桌都提供了,干脆整个都不要钱得了。”
尤诺心情大好,挑眉笑道:“这就已经足够让他别说心了,肉也要疼上个一年半载的了,再加些岂不是连他的命也要了?”听舒歌的口气她最近应该已经不生尤诺的气了,但见他主动和她搭话,还是很有骨气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旁边的罗天赐听得来气,一巴掌对着尤诺就拍过去,斥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不管是多是少都是该承下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要感恩图报,都忘到脑后根去啦!”
舒歌在一旁瞅得开心,就差没笑出声了,尤诺垮下脸,可怜兮兮道:“我不过说说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罗天赐估计是一个人住在乡下,平时没什么人陪他说话,这一天相处下来,也不是像千寻想象中那种自恃身份,清高孤傲的,反倒更像是个话多的小老头,闻言更是大怒:“你哪次不是嘴里应承的好听,下次绝对照犯,我说你也不小的人了,就不能学学小四那样,稳重些,成熟——”
罗天赐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尤诺本是苦着脸的,朝这边轻瞟了一眼,忽然就松下身子,嘴角裂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千寻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舒歌正欢天喜地地立在那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看着他们两个这般,千寻心有所动,忍不住也笑了。
“师父,时辰快到了。”门外有小徒挑帘通知众人。
罗天赐立马换了脸,笑呵呵地招呼着屋内的人:“快走快走,可别误了吉时。”
平日会客的大厅现在早被装扮的一派通红喜庆,虽说没怎么请外人,也还是站了满满一屋子人,听尤诺说祝善自己身体不便,但也派了人过来观礼。
唢呐声起,红布盖头的尤岚被两个小丫头从里屋扶着出来,众人一阵欢呼声,几乎是在同时,门口那边也有好事者呐喊助威上了,看过去,却是一身红衣的罗青晏,平日里他多是简单的穿一身灰白布衣,如今穿上这喜服一看,倒也是个俊朗的翩翩良人,每天扳着的脸也明显有了舒缓的迹象,便是在这么多师兄弟面前也不再克制,让人那么直观地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喜悦。
“一拜天地!”和着嘹亮的声音,两人齐齐拜倒。
“二拜高堂!”他们二人父母均早己不在,只罗天赐一人坐在高座上,眼含欣慰地受下两人一拜。
“夫妻对拜!”罗青晏的眼中此时只有尤岚一人,尤岚的神色虽被遮挡在了红头盖之下,但千寻想,她一定也是在深情款款地望着罗青晏。
他们身后,是大红的喜字,两只手腕粗大的红烛热烈地燃烧着。
尤岚被送进屋去,罗青晏却是要留下来陪众人喝酒,不过也没喝多少,就急着要走。
“罗师兄是等不及洞房花烛夜了!”平日里罗青晏虽是素有威严,但也敌不过此刻被酒精熏染了的年轻人壮起的胆气,一个个都高喊着开他玩笑,罗青晏此时应该是清醒的,闻言,脸上腾的就泛起红晕,努力想要维持平日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却显然没一个人领会。
“今晚大家好好吃!”尤诺站起身,众人本以为他是要帮自己的姐夫的,没成想却来了这么一句话,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刚刚几个说话的,却听尤诺紧接着道,“务必要把以后三天的份都吃上。”
众人讪讪地对视一番,同时哈哈大笑:“春宵一刻值千金,罗师兄快些去吧!”
武馆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再加上今年的黎草也是丰收,各家各户都收获颇丰,众人俱是情绪高涨,罗青晏走后还一直喝着酒吵嚷着,对于酒千寻向来是来者不拒,更何况是谢河友情提供的亲手酿制的美酒,不知不觉间就灌了一肚子,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成亲,真是好哪!”她咕哝着。
“你醉了,这些年不见,酒量怎地也没长进。”肚子疼的脑袋在千寻眼前不断地转着圈,似乎还在无奈地唉声叹气。
“胡说,我明明还能喝的。”千寻知道自己是喝了不少,但现在除了头有点晕乎,脑子还是很正常的,偏他非要说她是醉了。
“师父你和谢前辈在这儿喝吧,我送姐姐回去。”听出是无忧的声音,他伸手过来扶她,千寻也就不抗拒,顺从地趴到他身上。
“还说没醉呢,本来想着今晚喝个痛快的,却是不行了,罢了,子誊,你可不能这么快就醉!”这次是谢河,又说她醉了,千寻想反驳几句,却被无忧强行拉着往外走。
“阿歌!咦,人还没回来?”扶着她的人在她耳边自言自语。
紧接着,千寻感觉自己被扶到了床上,脱了鞋袜,塞进被子里,酒气上涌,本就热得难受,如此一来更是不舒服,她一把撩开被子,气呼呼地瞪着眼前的人,晕晕乎乎间,勉强能够分辨得出他大约是好笑地看着她,软言道:“别闹了,乖,把被子盖严实了。”
说罢又是硬把被子往她身上盖,千寻一下来了力气,怒气冲冲地坐起身:“大叔连你也欺负我!”
他的神色温柔包容,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区别,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怎么会呢,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欺负你,我一定会保护你,再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阿,阿千。。。阿千!”
“恩!”千寻满足地凑上去,蹭着他的脸,凉凉的,很舒服,把心头不断涌起的火气和憋闷也压下去几分,她紧紧抱住他,贴在他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莫名难言的那份空洞和不安。
再次睁开眼,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看样子应该还是晚上,头痛欲裂,千寻用力捶着脑袋,试图以毒攻毒,坐起来消化了片刻,才隐约想起睡前的事,她好像是被无忧扶着回来的,但后来似乎是看见了穆风,她心中一慌,该不会是酒醉认错人了吧?她不太清楚自己的酒品,希望没为难无忧。
身上只穿着里衣,鞋袜外衣都整齐地摆在一旁,旁边的被褥是展开的,晚上舒歌穿的新衣也在旁边,看样子她也是回来过了,但是现在去哪了?千寻疑惑地下地,外面的争吵声似乎越发响亮,灌了一口茶水漱了口,她也开门出去,外面的烛火都还亮着,隔壁住着的小姑娘们正慌慌张张地往前院跑,衣服也没穿齐整。
“怎么回事?”千寻叫住其中一个问。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说岚姐姐去了!”
千寻心头一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稳住心神,急急随着众人往罗青晏新房的方向去,明明是六月份的天气,手脚却是冰凉。
整个武馆的人都起来了,千寻赶过去的时候新房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平日里给尤岚看病的老大夫提着药箱出来,对着众人的询问只是不住地摇头。
“先生。”千寻喊他。
他抬头,只一句:“唉,节哀顺变吧。”
武馆众人都挤在外面,千寻慌乱无措地站在门外,不知里面是怎样一番光景。
在大家都往里钻的时候,有个人拨开人群从里面走出来,一身红衣在夜色下也显得分外扎眼,他不理众人的招呼,也不看任何人,径自朝着一个方向走,千寻忍不住抬脚追了上去,眼前的人神情木然,甚至是有些呆滞,唯独从那满脸的泪痕中可以看出他的心伤和绝望。
“你——”千寻张口,却发现一句劝慰的话也找不出来,现在这样的时候,说什么,怕都是多余的。
他却是因着这话抬头看见了千寻,忽然抬手用力擦着脸上的泪,声音沙哑:“见鬼,风太大了,把沙子都吹到眼里了,可恶!”
斜月挂枝头,繁星当空,哪有半点风的影子。
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
“是啊,风真大。”千寻抬头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