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北方的天气便干冷起来,常常是大风裹着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官道两旁倒退的植被渐渐呈现衰败之象,草木发黄,落叶满地。夏沫挑着车帘向后看去,带着凉意的山风吹得她双颊发红,发丝紛舞。
前世的夏沫就是北方人,对于北方秋季的干冷也早已习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寒意在肺里转了个来回,夏沫转头对驾车的汉子问道“今个儿能到廊坊吗?”
汉子回了句能到,便不敢多说。夏沫也没再问,弓着身子回了车内。
林朝安带来的马车比夏沫之前坐的要好一些,起码被褥吃食是不缺的。刘嬷嬷靠在一旁打盹,花白的发丝松松的挽在脑后,面上土斑愈发多了,此时皱着眉,似乎做了不好的梦,皱纹更深了。
摇摇头,示意紫芜不要起身,夏沫小心的偎过去,扶着紫芜的肩无声的坐下。这几日刘嬷嬷一直担心着回林府的事,没有睡好。看到紫芜担忧的神色,夏沫上前握住她的手,发现指尖凉凉的,安慰的摇摇头。
没事,她很好。
再好也没有了。
虽然有一些意外,但她现在确实是在回京的路上不是吗?而且还不用自己掏路费。
多好!
见到林朝安的那一刻,夏沫就知道计划有变了,她的敌人可能比想象的还多。即便心里百爪挠心的难受,可是夏沫也不想抱怨后悔。因为没用。
兜兜转转跑了一圈,结果还是要回林府,那么她就顺应天意回到京城,把一切做个了断!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弄点儿装备,增加下武力值。
扯了条被子盖在身上,夏沫准备睡个午觉,养精蓄锐才能打个漂亮仗,对吧?
不知睡了多久,夏沫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还没开口,紫芜就贴过来,低声道“刚进廊坊城,方才城门那儿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伙人和官兵起了冲突,差点打起来。二少爷说,今儿就在城里歇下,明儿一早再走。”
接过刘嬷嬷递来的帕子,夏沫揩了揩脸,眨眨眼,恢复了神智。“很好。一会进了客栈,我一装肚子疼,你就去请墨大夫,一定要把人请来,如果他有你说的那么神的话。”
紫芜很有信心,“姑娘你放心,墨大夫真是神医。”
“嗯,我就信你一次。”
马车停下后,夏沫带着帷帽出了马车,见林朝安在车边等着,心里十分膈应。匆匆一行礼,就进了客栈。林朝安紧走两步跟上。
“妹妹一定累坏了,等会儿到了房间好生休息,就不要出来了。二哥叫人把晚膳给你送进去。”
林朝安一身文士青衣,举手投足都带着书卷气,身后跟着几个魁梧的家仆,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掌柜的见状迎上来招呼。机灵的小厮跳出来,要了几间屋子安排随从,又嘱咐了晚饭喂马等事便各自散开。厅里三三两两散坐着些客人,并不是很吵。
夏沫也不开口,随着小二上了二楼。
和上次夏沫住的驿站不一样,这家“悦来客栈”让夏沫有种亲切感。这是只有穿越人士才懂的感受。朝圣一般的进了天字房,夏沫瞬间失望了。它就是个普通的客房,大点儿,精致点儿,哦,被褥漂亮点儿!
一番洗漱之后,天有点暗了。夏沫捂着肚子钻进被子里,哼哼唉唉的叫起来,紫芜慌忙打开门到隔壁去叫林朝安,如此这般一说,紫芜就蹬蹬蹬跑下楼去了。林朝安来到夏沫房里,见夏沫在床上打滚,急的团团转。
半个时辰后,夏沫再次见到了那个清雅的男子,他仍是一身白衣,长发曳地,步履优雅,神色自然。夏沫见紫芜对自己眨眼,知道她已经和神医‘沟通’过了,遂安下心来。
“大夫来了!”紫芜引着墨翟到床边。
林朝安一见进来的大夫是个如此出众的年轻男人,心里不免有些不适。沉着脸也没说话,紧跟着守在床头,死死的盯着。
墨翟来到床边,自如的坐下,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夏沫的手腕上,低垂着眼极认真的号起脉来。见状,夏沫心里一哂,装得倒挺像!
房里一时陷入静默,只有林朝安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忽见墨翟蹙起眉头,夏沫心里一顿,不是真有什么病吧?正疑惑着,墨翟却微微偏头避过林朝安的目光,朝着夏沫暧昧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狡黠。
呃!这是···被调戏了么?夏沫忍不住嘴角一抽。
墨翟收了手,轻声道“这位姑娘系贪凉感受寒湿,过食生冷肥腻,以致脾胃失调,吐泻腹痛。”说着起身到桌前写了张单子,递给紫芜。“另外可用葱白适量,捣碎炒熟,放肚脐部位,用纱布固定暖脐。每日一到两次,连用数日即可。”
紫芜低头一看,只见单子上写着:
玉米芯150钱
黄柏2钱
干姜2钱
共研细末每日三次每次一钱温水送服
紫芜舀着单子,一脸无措的看着夏沫。始作俑者倒是坦然一笑,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夏沫无奈,挥手让紫芜照办。紫芜瘪瘪嘴,嘟囔一句‘奴婢抓药去了’,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墨大夫请留步!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见墨翟真的背着药箱准备离开,夏沫只得开口,“表哥你先回去吧!”
林朝安闻言满脸震惊的瞪过来,夏沫平静的与之对望,片刻林朝安低下头,满心不愿的出了门。
“顺便把门关上。”
“砰!”
夏沫瞥了眼房门,没有说话。伸手掀开被子,披衣坐到桌前,对着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墨神医,请坐。”
见男子配合的坐下,夏沫也不赘言,开门见山道“墨神医,夏沫有事相求,请您帮帮忙!”
“愿闻其详。”
“夏沫想借神医所著《药毒医典》中《小毒》一用,一年后归还,不知神医有何条件?”虽然一直对墨翟没有好感,但是夏沫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名副其实,医术高超。
传闻墨翟是神医梅鹤先生的入室弟子,弱冠出师游历江湖,医人无数,声名远扬。《药毒医典》是墨翟汇总前人医药典籍,耗时十年之久潜心编篡而成,而《小毒》一册则是编写日常生活中不良饮食习惯可导致中毒的种种例子。书成近一年,所知者甚少。夏沫会知道还是紫芜的功劳,在墨家医馆等候户籍的时间里,紫芜成功的打入‘敌方阵营’,得到了不少重要消息。
“打算用在林家人身上?”
夏沫一惊,“你说什么!”
“你有一个忠心的婢女。”墨翟说了一句,算是解释。见夏沫神色变幻,面露不虞,接着道“会有人担心的。”
看着墨翟清澈的眼睛,夏沫难堪的低下头。她最讨厌这样洁白如雪的人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能宽容,偏偏她却怎样都做不到。面对红尘俗世,她无力抗拒,只能深陷其中慢慢沉沦。
夏沫难以抑制的心生不满,难道她不想简单地生活吗?有人关心,有人保护,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这是她两世所求,可是结果呢?
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人苦苦挣扎,艰难求生。她不怨不恨已经是万幸了,还要要求她什么?别人打了左脸,把右脸也伸过去,顺便送上护手霜吗?那不是善良,那是傻!照她以前的性子,林家人敢这样欺负她,她早一把火烧了林府,鱼死网破了。还等到现在如此被动,进退维谷?不要再逼她了,不然···
心底的恶念越来越重,在将要抑制不住时,夏沫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不耐的回头问道“有什么条件,直说吧!”
墨翟看着夏沫恢复坚毅的神色,心下一叹,缓缓开口“《小毒》中所载案例,我还没有试验完全,若是贸然使用,恐有危险。”
见墨翟神色不似作伪,夏沫也敛了口气,柔声道“多谢神医提点,夏沫会小心的。”她只是有备无患,并没有打算以此为主,毕竟是伤人性命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做的。
墨翟无奈的叹息,他发现自己面对夏沫时总是充满无力感。少女眸色深深,面容冷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摇摇头把章离的嘱托丢到脑后,准备离开。自己本身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多说两句也是因为医者本分,既然对方并不领情,他也不必多费口舌。
这样的女子,让章离自去费心吧!
“晚些让人来医馆取吧。”开了房门准备出去,忽的左耳一动,脚下停住。夏沫拢着衣襟,挑眉问道“墨神医?”
墨翟转过身,看着眼前身形瘦削的少女,心中一软,她分明还是个孩子。想到她的身世,墨翟忍不住担忧,“多加小心。”语毕出门而去。
夏沫靠在门口,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楼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
隔壁探头探脑的林朝安终于忍不住了,几步过来追问“他是谁?妹妹和他说了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夏沫不想搭理他,转身进了房间。“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林朝安闻言僵在门口,不敢进去。
顺手关了门,夏沫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见门口的人影还在那傻站着,夏沫是真心烦了。她知道自己迁怒于林朝安是不对的,可是看到他那副狗看剩馍的样子,她就来气。明明毁了婚约娶了别人,现在还有什么资格问东问西?抓奸似的!问毛问啊!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唧唧咕咕骂了一阵,夏沫心情好多了。所以不久之后,林朝安端着晚饭来敲门时,夏沫也能笑脸相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