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喧凉有过约定。我们之间若有谁出了不幸之事，暂时离开了另外一方，便一定要回去那山崖底下，绕过尽头的山湾水路，到幼时玩耍的约定之地等待，直到对方回来。
那里有我们的秘密。
一个能让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易找回彼此的秘密。于是我一路快马加鞭，顺着来路回去。云空的景色我已无心观看。草原辽阔，水草丰美，然而没有喧凉相陪，便没有意义。
山崖下通过水道相连，我驾一叶小舟，穿过纵横交错的河道，眼前绿色愈来愈密集…直到树木参差耸入天际，森野的辛辣愈来愈浓烈，回忆涌动，光影交错。
我没有回去从小居住的宅子，而是奔向那个和喧凉有约的秘密之处。黎幽多半是不会强迫喧凉做什么事情，她若是自由之身——我知道、她便一定会在那里等我。
至少，等着见我一面。
哪怕一面之后再也不见。
小舟不断行驶着，离当初我们嬉闹的秘密之地愈来愈近。
郑喧凉。你在不在。
我不自禁自问着，心下有些害怕。然而这一抹不安很快就消失了。她与我的约定从来没有违背过，这一次、也一定不会的。
我踏上陆地，慢慢走着，记忆如同蝴蝶般在我脑海飞舞。我情不自禁唱起当年喧凉哼唱的歌谣。那夜与黎幽默许相知，我们吹奏的，也便是这首歌。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正这么唱着，她的声音就和过来了。我心中一动、循着声音一直向山洞里走,便看到她在那里，以前她最喜欢的藤萝的矮枝边。她的长发垂下来，半遮住漆黑的眼睛，眉间一点朱砂痣。她唱着唱着心中欢喜，看到我进来了，就急忙冲过来抱住我、语调恳切：“姐姐、姐姐…你竟然能发声了？”
“是的…是的…”我回答她，“以前无数次听你唱这首歌，我多想和你的歌，和你唱一样的旋律，现在这样真好。”
喧凉。你果然在这里。
我知道的、你不会不辞而别。
因为这里有我们的秘密。
有我们、一半的生命。
然而不等我说完，喧凉忽的打断我，正视我的眼睛：“姐姐、我有事想和你说。”
“怎么？”我犹疑道。
“这两天我和房良黎幽在一起，知道了很多事情，感受到了很多…从未有过的感情、姐姐想必也知道真相了吧。因此…我想我有些明白了。”她抓着我的手，继续说道，“我想，我当试着与良师兄…重新来过。”
“你…”我愣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和房良走吗？”
“我不知道。”喧凉继续说道，“师兄说了会等我决定，我若举棋不定，他便一直等下去。我想我和他若要走到好的结局，还有漫长的路吧。”
“那么、黎幽和苏梨若呢？”
“各奔前程。”她说着，浅浅一笑，“苏梨若尚有未完之事，大概回了祈星阁吧。而那位黎幽殿下…他真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神鸟啊。他若要漂泊，便是谁也留不住。”
我摇摇头，安宁微笑。
——他不是爱漂泊。
——我猜得到他。
——他一生只爱那么一人，无法与那人厮守，便宁愿永不停歇。
那么便如此吧。本来还希望见他一面，现在想来，即使见了，意义也不大。我轻轻揽过喧凉，将她抱在怀里。她顺势从袖口取出一封信，塞进我手中。
“黎幽给你的，算是饯别。”
我把信打开，念出声来。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梨花喧凉[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