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
「我只不过、很怜惜他罢了」
「想要为他做些事情、并不惜赔上我自己、如此而已」
黎幽望着吴玄、半晌才缓缓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黎初的影子。窗外亮起彩灯。绚丽的色彩明明灭灭、将少年淹没在光影交错之中。
「就是很难过」
当年霜华贵妃死的时候黎初来找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一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三天、好像这么变成哑巴了。他看着黎初那么那么心痛、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
那夜情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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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别这么不争气。”
“你打我、骂我、冲我发泄发泄也好。”
“求你哭出来行不行。”
“我怕你这样下去、会从心里痛死。”
黎幽记得那个晚上他抱着黎初一阵一阵发抖、担心得眼泪不断往下掉,那样子比黎初看来还惨了不知道多少倍。
“小幽、你说前一秒母妃还在给我挑面具呢、怎么忽然就没了?”黎初的大眼睛看着黎幽、神情困惑。
“小幽、你说会不会哪一天我也忽然这么没了?”
“不行!”黎幽心下害怕得蜷缩起来、紧紧把黎初抱住,泪水把对方的衣襟整个湮湿,“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哥要永远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永远陪着我。”黎幽一遍又一边喊着,小手拽得黎初生疼生疼,“三哥不会消失的。小幽会一直一直抓紧三哥、看好三哥。”
“小幽会代替霜华母妃保护三哥、不让三哥被任何人伤害。”
黎初看着黎幽愣了几秒、终于哇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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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大雨、混合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嗓子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记得那天天黑的时候黎初终于恢复了些表情、自己却被因为长时间陪对方耗着变得四肢僵硬麻木、动都动不了了。可是当黎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那是仿佛积攒了整个生命的短暂快乐而达成的晶莹剔透的美丽结晶——之前从没有感受到那样的满足、之后经过的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也再没有感受过这样真挚的、清晰的、仿佛映刻到每一寸骨骼和肌肤里的、构成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跳的欢乐。
那时黎初抱着他、字字句句无比温暖。
他说、「那好、小幽。以后你我、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吴玄看着黎幽、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黎幽被这一声叹息拉回现实,再次定定望着吴玄说道:“吴公子、关于尚书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吗?”
吴玄微微皱眉、向来果决的他竟心下犹豫。吴玄身为祈星阁主、手下探子细作无数、全国各处皆有他的情报网。若说这尚书处事有什么纰漏、他自是第一时间看在眼里。只是此时此刻、看着不惜为黎初做到这一步的黎幽、他真的有些不忍。他不愿这少年像当初的自己一般一步一步踏进黑暗,从此便是天地背弃。
“南姬那儿有李聆私信、可证明他有谋逆之心。”年轻公子究竟还是开了口。
尚书为人过分贪心、前些日子竟是盯到祈星阁上、吴玄便想借谁的手名正言顺除掉他。两年前黎幽雇佣过阁里的杀手暗杀李聆、无奈李聆太会自保、自己的杀手反而送了命。不过也因了这桩事、吴玄知道黎幽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借他之手、再合适不过——再加上苏梨若还因为黎幽的事来求了自己、顺水推舟就更有了理由。
可是真正见到黎幽其人时、他反而莫名地有些动摇——许是因为兄弟之情吧。他牵挂吴涯、正像黎幽牵挂黎初。吴玄轻轻摇头、再不愿多做停留、起身离去了。
夜深的时候黎幽凭着极好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了南姬所在的侧房。南姬心思缜密、素来善于隐藏、可偏偏黎幽更胜她几分。
南姬有一双青铜簪花、明明是过时的款式、却总被她宝贝着。黎幽眼尖、自然察觉出这双簪花有问题,此时吴玄又已经说明南姬藏着尚书的书信,他便笃定那信装在簪花里。
夜里南姬睡得熟了、黎幽不动声色地卸开她的门锁、一阵翻找便是无声无息将簪子盗来,接着立刻赶回自己屋子。
黎幽松口气、映着月光开始研究。
可这次不知怎地、一向观察力极佳的他竟然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两支簪花中一支是中空雕镂、可藏些薄纸的、只是里面却空空如也。另外一支是实心的楠木、压根就藏不进东西。
黎幽微微皱眉「难道这次是我猜错了?」
他将簪子微微旋转、流转的月华映在簪子上、忽然映亮了簪子上的四个小字——
「永结同心」
黎幽到底是绝顶聪明的家伙、一下子豁然开朗,猜出了这对簪花的妙处。这四字定是个文字游戏、说到永结同心、想来簪花不是簪花、应是一副锁才对。
黎幽结合这双簪花的外形轻敲几下,终于明白了这锁的原理。两支簪花组成一对锁、空心的那支钗尖做钥匙,实心的一支珠花成锁。锁匠倒真是才华卓绝煞费苦心,竟能打造出这么一对精妙无双的同心锁来。
黎幽拿着空心簪子往实心簪子里那么一插、表面上严丝合缝的实心簪子立刻从中间裂开、中间正夹着一封书信。
他放松地笑了笑、便连夜离开了燕归来,直接向王府赶去。他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到王府附近从檐上下来,飞快地走着。
——却从没曾想过会在这时看到黎初。
黎幽赶到转角处时意外看到自家哥哥熟悉的身影。黎初单薄的身体靠着墙、就这么任凭寒风吹着。看来倦极了、累极了、担心极了、好像几天都没合过眼一样憔悴。
那夜异常安静。可以听到他细碎嗫嚅的声音。
【小幽是生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为什么三天都不肯见我。】
黎幽听着黎初在寒风里一边发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这才想起来自己带着苏梨若去燕归来之前、偷偷交代管家要对外宣称他生病不便见客。
「三哥、原来你是这般要紧我的」
小王爷心中暗暗欢喜、觉得真是再没有比被自家兄长捧在手心里疼爱更甜的感觉了。
“哥。”他叫着黎初。
那夜有桂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倾泻成一地美丽的河流。他踏着夜色、花香和月光走来、彷如来自一光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