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卿记得那晚上雪回来的时候依稀有泪。他猜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才会让她湿了眼睛。上卿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家幼妹的伤情、真的痛了、才会有那种心意已死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像幼时待她一样为她端来易食的素粥,自己亲手煮、不忘记放些上雪喜欢的莲子和桂圆。初夏已有幼嫩的荷叶,上卿特意用荷叶包着粥米用小火围着,等温度刚刚好的时候给上雪喂下。等上雪乖乖依他把素粥吃净了,上卿才又笑着为她准备洗浴用的清水、也是细心试好水温才让上雪进去的。
林上雪那天洗得很慢很细、上卿在门外等着、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疑问、让他觉得自己要炸了。林上雪一直很惊慌的样子、不断叫着林上卿的名字、他一个劲儿应她我在我在,表面上装得镇定非常。等着上雪终于洗好穿了便衣、终于从浴室出来,林上卿竟是觉得松了一口气,立刻走近了两步。
上雪忽的一慌、林上卿这才觉得不妥、才要回去,就被林上雪叫住了。
“哥——”她极少用这样小动物般稚嫩而可怜的口吻叫他。
“怎么?”
“你、”她犹豫了几秒、终于下决心说道,“带我走好不好?”
“你要离开京城?”
“离开、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林上雪执拗说着、眼睛里充满期待。
“总归黎幽已经垮台、没有人能继续控制上卿哥、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太子。我林上雪心无牵挂,只想快点离开这纷争之地。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林上卿苦笑一下、对她点头:“若是你的愿望、哥哥自然天涯海角都陪你。”
两人约定既成、便各自打理一番行装,趁着夜晚就出了京城。林上卿精于统筹算计、为人也极其谨慎,找来林家最忠诚的老车夫沿着山间小径走了一夜,曙光初露的时候便到了远郊的村庄。
清晨有雾气、将山水笼罩在薄纱下。大朵盛开的野花沾着晶莹的露水、风过时飘来草木花朵清新饱和的香气。上学的孩童有模有样念着四书五经从山路上穿过,看到林上卿林上雪风尘仆仆的样子还以为是粗鄙农夫、摇摇头立刻就走开。
林上卿摊开手对上雪笑了笑、然后回头示意车夫悄悄回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被人发现。待到一切打点好之后、他便拉起上雪的手、开始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上卿哥、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呢?”她不止于跟着他、忍不住问道。
“这山水尽头有一个村庄叫铃溪、因溪水环绕此村、水声酷似银铃而得名。”林上卿淡淡笑着、眉目间似有温润的玉色,“此村甚为隐蔽、若不是原来玄师父带我来过这里修行,我林上卿估计一辈子也发现不了这么个好去处。”
“上雪、我带你去铃溪隐居、休养生息。”他这么说着握着她的手更紧了,“若是你愿意,我们一辈子在这里男耕女织、再好不过了。”
林上雪听他说着、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是黎初的温情脉脉,忽的心下一紧,竟把上卿推开了。
上卿也不恼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小雪不愿意吗?”
她依然跟着他走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经历了黎初的背叛、此生已不愿谈****之事。林上卿大概猜得到她的心情,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将她散出的一缕长发挂在耳后,继续行山路。
这世上真心从头到尾都爱着林上雪的、大概只有林上卿这么一个吧。从五岁到十九岁、林上卿除却上雪即是不碰女子、不问爱欲,一门心思都扑在事业上,扑在林家上。不是他天性冷淡、林家公子的温柔知性是出了名的,连路边猫猫狗狗都能得到他的施舍,这些年他之所以连个歌姬都不要、只是因为一双眼里除了林上雪、早已容不下第二个女人。此番他丢下一切名华归隐,也只是因为林上雪一句话而已。
他的感情早就不至于对妹妹的关怀、只有他自己知道。林上卿倒也不慌、只是安静地喜欢着、寂寞地喜欢着,他觉得只要他一直这样喜欢下去、林上雪总会明白的。
不多时路的尽头零星出现几家小屋。林上卿带着上雪来到其中一家,家里的小孩子应了门,看到外来客很高兴,依依呀呀地叫着。听见自家女儿吵闹的声音、里屋的男主人坐不住了、操着粗嗓门一句一句:“谁啊谁啊谁啊娘娘个X扰老子清梦?”
林上卿无语、只是做了个揖,尽可能保持礼貌:“在下林上卿、和舍弟林上雪路过此地、想要——”
“借住是吧。”男主人把上卿推出门外,“你当我是观世音来解救大众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找错神了!”
林上卿咬咬唇、看着上雪觉得此刻太挂不住面子,硬着头皮再敲:“鄙人只是…”
“你有病啊我说了不借宿!”说完壮汉又把门关上。
林上卿再次铩羽而归、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上雪、像只流浪的小狗。
上雪习惯性地走上前来,摸了摸林上卿的脸,哄了他两句。
林上卿却在这刹那愣住、大大的眼睛看着上雪眨了两下。
“上卿哥?”林上雪不知原因、试探着问。
-她笑了-
林上卿绽开一个无比满足的、小孩子般纯真甜美的笑容:“你刚刚对我笑了。”
“终于笑了。”他依势死皮赖脸挂在她身上,叫她怎么也甩不开,“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有多担心吗?你那个样子回来,好像半条命都丢了,我跟着整个魂也不见了。”
林上卿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看到林上雪恢复常态、他再也不愿强装镇静把事都抗在肩上。他不是吴涯、从来不会无情、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伤心就哭欢喜就笑;他不是黎幽,不愿意算计别人,只因为在黎幽手下做事,被对方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去想了那些狠心的法子——毕竟他得自保,他最怕疼最怕死、没有一点英雄气质。
“整个魂都不见了。”林上雪笑笑、无奈点了点头,“也只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家伙、才会说出这种矫情到死的话来。”
她一闪身来到上卿前面,挥剑将门破了。
男主人火冒三丈掂着铁锅就要砸过来。
上雪挥剑,三两剑将铁锅斩得粉粉碎。
“这位小哥、我和哥哥来此不易,请与人行个方便。”她从容叙述,带着压迫的气场,“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可尽一份绵薄之力,如此交易、两全其美,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