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晴岚,黎初把她私养在深宫。她毕竟曾是当朝上将,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了。上雪日日闭门不出,幽深的房间里日光遥远地映过来,很少照亮她的眼睛。黎初总是在傍晚过来,与她嬉戏打闹,与她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时间总是一晃很快、平淡愉悦。林上雪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成被这个男人幽囚的小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幽囚着竟然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温暖和愉快。她乐于接受他给予的痛苦和温存,成为他的私有。这种喜欢和快乐,竟然远远甚于征战沙场俘虏敌王的快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似乎一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围墙,他敬她爱她,她恋他慕他,他却不碰她。
这夜他踏进她的屋里来,耳鬓厮磨后就势把她推在床上。他一直不敢亲近林上雪。以前和女子相爱的时候,黎初总是迫不及待的暴烈手段,好像是非要把对方弄伤才能表达汹涌强烈的爱意。直至认定林上雪,他才知道他不该,所以一直与她保持距离。
可是这个晚上,他似乎决定了心意。他在她身上时毫不掩饰的呼吸急促,心脏跳得极快。林上雪大约意识到了什么,决定默许,身体不安地轻微颤抖着。
偏偏这时候却忽然听得一声门响,有人进来了。
容貌绝丽的年轻剑客颇为恼怒地看着黎初,林上雪立刻整理好衣服、丢失已久的羞愧立刻涌上心来,害得她脸红得滴出血来。黎初却忽的恶质起来——不知为何、他看到黎幽时总是想要疼爱戏弄一番,于是一把将林上雪拦进怀里轻轻吻了下,试探地看黎幽的神色。一向涵养极好的黎幽脸色忍不住微微变了,黎初看着他得意地轻笑出声来,黎幽用力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看着黎初的视线,装出毫不介意的样子来。
“林将军。”黎幽微微对林上雪行了个礼,转而向黎初,“三哥,我有要事,你现在有空谈谈吗?”
黎初低下头对着林上雪耳语两句,打点好衣服便拉了黎幽出去了。黎幽出门牵了匹马,对黎初使了个眼色,黎初便跟着他策马前行。黄昏的风带着沧桑的味道、像老者声声温柔沙哑的嘱咐。不时两人出了皇城,一直走到郊野的湖心阁,黎幽方才驻马。
“三哥,”黎幽开门见山,将那封信扔给黎初,“说说吧、你和叶鸣煜的事。”
黎初当即脸色一变,迅速打开密信:“你知道了?”
“没错,我知道了。”黎幽字字像是冰凌一般冰冷锋利,“我知道了,原来你才是霜影,是你威逼叶鸣煜、挑起战争、只为引出林上雪…原来晴岚国、祈星阁、玄师父和我、不过都是你找回林上雪的棋子。”
“三哥,”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对他喊道,“你到底骗了我多久…骗了我多深?!”
“哈…”黎初摇摇头,竟是忽然笑了,“小幽。你都发现了我的真面目,竟然还会问这么可笑的问题吗?「骗了你多久…?骗了你多深…?」”
“我告诉你,倘若一个人是个骗子,他便从头到尾都在骗着,他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黎初终于不愿意再装下去了,看着黎幽笑得放肆,“从我母妃死去那夜,我见你天真单纯,对你说那句相依为命开始,便都是骗你的。”
“三…哥…?”黎幽看着黎初,忽然有种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的、莫名害怕的感觉。黎初缓缓靠近他,食指抵上黎幽的唇,看着身子微微发颤的黎幽、就好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其实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黎幽。”
“比如,我装了那么久,表现成一个善良软弱的兄长的样子,骗取你的奉献和牺牲。”
「伪装…?」「表现…?」「骗取…?」
「混账家伙——」
“你还有什么不是我的呢,小幽?”
「什么?…」
“你帮我除去一个又一个主要政敌,还除去了你自己。你为我积攒下财力和仁德之名,将晴岚治理得井井有条。”
“你还将自己奉献给我。如果你是个女人,我说不定真的就被你感动了。可惜我不是你这样恶心的家伙,竟然喜欢跟男人。”
「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
「痛。」
“这样说来,还多亏了你,让我试了下林上雪。比你好的多了。”
黎幽看着黎初一阵发抖,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轰鸣作响昏天黑地,恨不得就这样昏死过去好了。
当初生着痨病的时候只是因为渴望回到黎初的怀抱才拼命坚持下来。既然黎初是这样的禽兽,他还有什么好活的。想他黎幽真是活得可笑透顶,以为只要一辈子只要认准黎初一个,便可抓住这世上的光明。他哪里喜欢跟男人好的,原来在燕归来的时候经常半夜忍不住干呕,想想那些打算靠近他的家伙一个一个都要杀之后快。
他只是看不得他半夜寒冷发抖醒来、想要给他这世界的温暖。他只是爱惨了黎初了,对于他大概尊严矜持都抛在脑后,连神明都顾不得了,他愿意为对方承受任何屈辱痛苦,才会在他身下像女人那样张开双腿。这种事情、这种天地唾弃、无可原谅的事情,他愿意背负着全天下的鄙视为他践行——
如此这般,原来黎初只当他恶心吗?
「三哥…」
「我爱你…」
「好爱你…」
「好恨你…」
「好痛…」
「既是如此,便结束吧。」
黎幽终于心死,再不对黎初抱半分幻想。听着黎初的嘲讽、他半晌沉默,然后终于回应。
听来却毫不切题。
“人人说我黎幽妖冶如红莲、身上沾着别人的血,鲜丽不可方物。他们错了…错得可笑…”
“别人的血,再多都沾不到我身上,因为我自己的血、早已把自己染透了。”
黎初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不再哭泣,反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刹那间便怔住。晚风平地卷来,黎幽长发飞散,眼中含血。
“三哥,你骗我这么久,利用我这么久,我恨你。”黎幽定定看着黎初、唇角忽的扬起一抹笑,却那么让人心痛,“恨你,所以要你付出代价。”
“可我又不忍看着你失落绝望,因此…我只能与你一同毁灭。”
黎幽轻轻往悬崖边靠了靠,崖边沙石松软,沙砾混着土块不断往下掉。他远远看着黎初,好像一只蹁跹的蝴蝶,幽魅至极。
黎初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抓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黎幽已从悬崖坠了下去。
他在崖边看着坠落的幼弟,惊奇于对方缓慢绽开的笑容。那是他许久许久都没有见过的、唯独存在于幼年模糊记忆里的柔和笑容。
那笑容温柔冰凉,像是秋初的雨水一样散发着林间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