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中的旅馆门口石阶上坐着，两行银杏树搧飞淡金色小扇子，冰冰的霜寒天，凄凄地见捐凉。
对过是家蓝瓦小店，那种蓝有鸢尾花的瓣缘蓝，白粉墙下晾晒一大束一大束干燥满天星，花下挂着店招子，白底写着鱼子黄的五个字──山有花，另外两个字韩文。一共享掉两个圈圈两个叉加上银钩铁画，有横有竖，呼之欲出的传奇色彩。到底是家什么店呢？山上有花？
凉石上坐久了，尾龙骨渐渐酸上背脊。出来一个扫地妇人，系了《拾玉镯》里的“饭单”，头上兜着杂花三角巾，像只沉甸甸的网篮，整个人在夹雾里十分“温良恭俭让”。她扫着扫着，薄尘灰在浓雾里凝聚成一颗颗小白点子，花非花，雨非雨，却是满天花雨。可见得山确有花。其实这是汉城市区，汉江冬潮滚滚流过背后，前面一个街口刚巧陡起一点斜坡，到了小店口，勉勉强强有了一点山的质感。妇人解下饭单，擦着店招下一把木凳，身姿极具故事性。
雾愈攒愈拢，妇人拉开一扇小侧门，人在门里消失，久久没有出来，满天花雨散入一片哀愁。三分钟之内没有任何汽车冲入画面里，那哀愁的雾在光里再攒再拢，几乎有了消失了的妇人的身段。这样的镜头，简直有维斯康提的手笔，没颜落色的浪漫和聪明。一直喜欢他的《洛可兄弟》。
所以活在人间就有这样的感激，陌生与无聊与杀时间中，到处可以发现讨巧的东西，像一小支灯泡在胳肢窝里亮了一下，亮了一下，再挪移挪移，亮进了心里。
转机载客的大巴士来了，上了车拣位子坐定，车子启动后一个打旋，我在颠浪中看见蓝瓦小店钙片色的门开了。
门开了，灯也亮了，忽然一阵大白，是家女鞋店。
也谈不上惘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的情味在糊涂的猜一猜──真正的大腿戏也没有康康舞好看。
难说有一种陌生，比误解或了解都还好。
汉城满地爬的车都钻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