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聚集在客栈里磕牙着最时鲜的话题,虽说好些事都被谈论了多年不稀奇,但是在一堆无聊的百姓眼里,依旧是可以不断挖掘的话题,加上近来正是春节刚过,播种插田也还未正式开始,除了商人官员,作为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连男人们都无所事事闲得快要发霉,只好净在客栈茶坊里喝茶聊是非,打发打发时间。
两人一进门,衣着以及随身携带出的牌子,让饭馆的掌柜一眼便识出来人是平阳府的下人,不多说便将孟汝曦迎入了内厅,滕旭尧则一改戏谑习性,随意拉了张椅子让小二倒上一壶清茶,等着孟汝曦回来。
“姑娘累了吧,现在也是晌午了,不如吃些点心?”好一会后,掌柜才将孟汝曦又毕恭毕敬地带了出来,还不忘示意讨好,要知道,自己家的厨子能不能上平阳府,可还得靠这小丫头的一纸一笔。
“不,不用……”
“我肚子饿了!”不等孟汝曦推辞,滕旭尧已截住了话,“掌柜的,来点杏仁茶吧,再来些桂花糕!”
“好嘞,这就给客官上!”掌柜地屁颠屁颠地亲自跑进了后厅。
“你就不知道客气些,给人家做奴才的,就不能有个奴才相?”孟汝曦无奈地坐至滕旭尧面前,这人就不能有些奴才的自觉?
孟汝曦话一落,滕旭尧已换上了一幅伤心的面貌,还恰当地吸了吸鼻子,“可府里的早食太少了,我们都走了一个多时辰,我当然饿了,若我饿瘫了,谁给你带路呀!”
孟汝曦这才想到他的年龄确实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胃口好也是正常,但眼看滕旭尧说话间已委屈地趴倒在桌面的样子,孟汝曦自觉地闭上了嘴,和这么个没点节操的男人讲规矩,是她的不对。
“你做什么一脸沉重?”说话间,桂花糕与杏仁茶已上来,滕旭尧已从哀伤中恢复,边吃边问,他研究她的表情好久了。
孟汝曦忙低垂下头,不想回答,看着他推到自己面前的糕点,也不由地忘了要发火。
“等我吃饱了,我们就赶快做完今天的事,再晚些咱们找乐子去。”
“别找我,我只想早点歇息。”滕旭尧爱玩好吃的个性,孟汝曦算是摸清了,如今她还是人生地不熟,才不愿意陪他夜游。
“小曦,别这样嘛,你看我们在一个府里做事也是有缘,所以才找你看热闹呀!”滕旭尧又换上一副无辜的样子,想施展他的缠功。
“你可要去找你的长君兄。”孟汝曦无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诶,那长君是不是姓卫?”
“废话,他是月姨的儿子,当然姓卫。”腾旭尧塞着糕点,扬起眉感到奇怪,“你做什么问这个,难道你也对长君有兴趣?”
孟汝曦伸手就往腾旭尧的头上拍了下去,再问道:“那他可有一个弟弟叫卫青,一个妹妹叫卫子夫?”
“卫子夫?没听过。”腾旭尧摇了摇头,“长君只有两个妹妹,卫君孺与卫少儿,没有什么卫子夫,至于卫青,小卫已经病死了。”
孟汝曦呆愣,没有卫子夫?卫青已经死了?那么历史书上写的卫子夫和卫青是哪里来的?
见孟汝曦又出神了,腾旭尧伸手在孟汝曦眼前晃了晃,擅自打开了想象的盒子,道:“你和小卫认识吗?难道你爱慕小卫?难道你来到府里其实是为了小卫?小曦,小曦,小曦……”
“你乱扯什么呢,没个正经!”孟汝曦绝佳的定性再度崩溃在滕旭尧随手招来的撩拨中。
“可我跟小卫认识那么久都没听说过你!”眨着无辜的大眼,滕旭尧一脸委屈。
孟汝曦吸气再吸气,长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听说有这么几个人,问问你罢。”
“这样啊,那我给你看小卫!”说罢,滕旭尧将脖子上的一个小锦囊放到桌上,小声道:“这是小卫的骨灰,刚才就是用它撒的毒粉。”
看着滕旭尧一脸献宝的表情,孟汝曦的脸都青了,谁会在吃糕点的时候讨论骨灰!?孟汝曦忙将那个锦囊塞进滕旭尧的手里,“快收起来!你说你,做事都没个分寸!你可知道府里的丫鬟们可都对你倾心?”
“嗯,知道。”滕旭尧毫不谦虚地骄傲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不怕让她们看去了?”孟汝曦摇头,虽然滕旭尧看起来有些天真好了,但还是认真地提醒他,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适婚的男人!
“看去便就看去了,我本来就是这样。”滕旭尧吐了吐舌头,又不怕死地问道,“难道你没对我倾心?”
可这一次,滕旭尧没有等到孟汝曦的白眼也没有等到她的巴掌,只看她原本无奈的神色此时已换上了一些错愕与不安。滕旭尧不由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从楼上走下来一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长相俊美,眉宇间的温文儒雅倒是一派卓然,于是好奇地走至孟汝曦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位美男子?”
“我们走吧!吃不完的就带走吧!”孟汝曦有些慌乱,拿起随身携带的绢帕,将未吃完的糕点包入,正打算起身要走。
“曦儿!”一声熟悉的叫唤仿佛魔咒般让孟汝曦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脑中都要一片空白,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曦儿?你认识他?”滕旭尧已起身走至孟汝曦身后,双手撑在桌沿,不期然间将她困在了双臂之中,他感觉到孟汝曦的颤抖,便低身在孟汝曦的耳畔轻声问道。一双灵黠的眼直直望入对方略有些错愕却儒雅的眼中,也感觉到浓浓的敌意向他射来。
“你正经些!”从放空中回声,孟汝曦感到局促地想挣开他的手,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伸手要拨掉这种不和适宜的举措,但却只是落了个徒劳。却也不敢抬头望向方璃堂,她能感到方璃堂看着她的眼神,令她好不舒服,竟也因这不适,略微地从滕旭尧的气息包围中吸取源源不绝的安全感。
“你是何人?”方璃堂开口直指滕旭尧。
“我是何人?我还没问你是谁呢。这里是客栈,莫不是你还要问遍这满店的人?要问也成,替我们付掉这一桌钱。”滕旭尧伸出手,不以为然地勾了勾手。
一枚银光闪过,“咯”地一声,牢牢陷入滕旭尧身后的木柱之中,十两银子已付还有余钱。轻呼声由孟汝曦的口中溢出,她知道方璃堂会功夫,却也不常开这种眼界,中国功夫从西汉就已经这么有深度啦?这么给力的一招让她叹为观止。滕旭尧反倒没有孟汝曦的惊愕,轻抬左手,也不看一眼便以两指微叩了下木柱,就见银两落下,不等落地,滕旭尧又已接住了银两,将它放至孟汝曦的面前。
“小弟姓滕,贱名旭尧。”漫不经心地倒满了杏仁茶,将茶杯丢了过去,“你又是谁。”
杏仁茶未滴分毫地落入方璃堂手中,看着滕旭尧轻易地叩下银两,又将茶水这般送至他手中,想来身手并不差。
“方璃堂。”方璃堂一口饮下杏仁茶,放至桌上,道:“在下是汝曦的未婚夫。想来,正人君子当有避嫌之举,以免毁了她的名节,相信这个道理阁下是明白的。”
滕旭尧不以为然,依旧将孟汝曦框在身前,甚至靠得更近,“当然明白,所以我并未作出任何逾礼的行止。倒是你,即便汝曦是你的未婚妻,可现下汝曦可并未承认你是她的未婚夫吧,所以就是曾经的未婚妻咯?何况,如今她可是平阳府的丫鬟,若要人,你还当去平阳府要,而不是向我。”
方璃堂瞠目以对,他不信孟汝曦竟会放弃易龙山庄少夫人的位置,卖身至平阳府为奴,这么些日子,她也该气消了,而眼前这叫滕旭尧的男人,理所当然地将汝曦框入怀中,丝毫不顾汝曦满脸的羞愧,他了解曦儿,她性情坚贞,从一而终,不会是朝三暮四的人,此刻被这样一名男子亲近却不见反抗,必定是被胁迫了。双手暗自握紧,他平缓道:“曦儿,璃堂哥今日已找到了你,不必担心他的威胁,以我的能力,必定不会让你再受他威胁!”
滕旭尧耸耸肩,问道:“小曦,你的璃堂哥想象力有点丰富。”
“我要走了!”孟汝曦无措,此时此刻她只想早些离开这里,她并没有准备好见他,现在的场景真是让她太尴尬了,可滕旭尧这小子偏偏就和方璃堂缠上了。
“好了,曦儿,这么久了,你的气也该消了,舅母都已病倒了,你莫不是还要继续留在外面?我不会介意你这些日子与这男人的相处,和我回去,我都不会计较,也不会告诉娘,现在成亲,还来得及。”说罢,方璃堂伸手就要上前拉住孟汝曦的手。
孟汝曦直觉地往后一缩,她不想面对他,不喜欢他这般地不在乎她的想法,竟说不会与她计较?她有什么可让他计较的!她还没跟他算旧账呢!这方璃堂,竟然是这么虚伪?
滕旭尧向后跨了一步,便将孟汝曦拉至自己身后,伸出的右手已挡住了方璃堂向孟汝曦伸过来的手,轻笑道:“若要我说,已经来不及了。你大可不必在这里委曲求全,小曦似乎不想嫁给你,你还是别费心了。”
“璃堂哥,汝曦心意早已决,若要与人共事一夫,还请你另娶他人吧。”孟汝曦撤下脖子上的暖玉放至桌上,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曦儿!”
滕旭尧扬眉一笑,在方璃堂即将碰到孟汝曦的手时,他一跨至两人之间,再次伸出自己的“玉手”介入那些微的空隙中,让人握个正着。由于滕旭尧的手势太快,方璃堂又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在握住佳人玉手的刹那,便将佳人一把揽入怀中,一切皆发生在眨眼间。
“曦儿,你……”眼看着扑入自己怀中的,原应是孟汝曦的俏脸此刻竟变成了滕旭尧那张故作娇媚的大脸时,所有的话都已扼制在刹那。
“讨厌,抓的人家这么紧!”滕旭尧委蹲下身,靠在方璃堂的肩上,眼眸无邪地望向他,朱唇更是撅起,勾勒出娇嗔的弧度,整个人柔若无骨地依靠着他。
方璃堂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更不曾轻易让脸上的表情脱离温文儒雅的行列,可此刻完美的形象即将全然崩溃于眼前这可怕的景象,脸上青白红黑交错,终于方璃堂一把将滕旭尧狠狠地推了出去,扶着一旁的桌子死命地甩着自己的手。
“少庄主!”不期然地,楼上方家的随从都已下来,跑至方璃堂身旁,若不是方璃堂的阻挡,几欲就要上前抓住滕旭尧。
“哎哟,疼死人家了!死相!”微一跺脚,滕旭尧扭着小碎步跑向门边极力忍笑的孟汝曦,一把拉起方才方璃堂怎么也拉不到的玉手,娇声唤道:“璃堂哥哥,小旭在平阳府等你哦!”
“少庄主,不追吗?”方启看着滕旭尧与孟汝曦快步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又是那个小子。
“不必,看他们的衣着,确实是平阳府的人了,若贸然带走曦儿,也是对平阳侯的大不敬,过几日,我亲自上门要人便可。”方璃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暖玉,想不到表妹竟会这样跟着那奴才逃走了,这般坚定的生气,果真是他的小曦儿,此时恐怕还在气头上,等过几日,他好好地道歉,相信她还是会与他回去的。